辣椒和肉香混合,飄溢庭院。
烏龍趴伏桌下,兩隻黑眼珠子圓溜溜,自樑渠和蘇龜山之間來回轉動。
樑渠夾一筷子肉片丟給它。
今年夏季。
江淮大澤現天水朝露,伴有云上仙島異象。
其後詢問舅爺,得知大離太祖爲尋求長生,晚年聽信方士所言,希冀藉由蜃龍天賦神通,吐霧造夢之能,創造出一個夢境皇朝,實現永生不滅。
結局不太美好。
鬧個仙島崩裂,化實爲虛。
蜃龍瀕死逃遁,不知所蹤。
至此江淮大澤少一異象奇觀,大離王朝元氣大傷,壽數暴減。
竹籃打水一場空。
萬幸澤鼎給力,蜃蟲獲得【夢蝶】,挖掘出了這座歷史中的遺蹟。
樑渠每隔七八天,雷打不動的依靠蜃蟲,進入仙島錘鍊真罡,同時讓蜃蟲鍛鍊爬白玉階梯的能力。
爭取有限的時間內,早日爬行到仙島之巔,去瞧一瞧宮殿裡頭究竟長什麼樣,有沒有蜃龍屍骸留存,乃至蜃族大妖存活。
假使鬼母教搞出一個類似的……
嘶!
永生不死?
瘦死的駱駝有如此能耐?
蘇龜山筷子不停,鮮紅的辣油滴落湯中。
“去年你們河泊所對付一個黃姓支脈,不是遇到過宗師死而復生麼?”
“宗師神威難測,小子彼時太弱,不好旁觀,未親眼目睹,是後來聽徐提領他們說宗師死而復生,不得已再殺一回。
其後我和項方素、柯文彬兩人上島,中途亦碰到一位復生的大武師,全憑本能蠻力行事,不會任何武學,同行屍走肉無異……”
“大人。”
龍璃端來方案,拿出案裡的琉璃杯。
清香的果汁中冰塊沉浮。
蘇龜山止住話頭,目光下移到琉璃杯。
樑渠本以爲有外人在場,舅爺不便透露,豈料下一句話鋒頓轉。
“你小子杯裡怎麼紅彤彤的?”
樑渠微怔:“您杯裡的是柑橘汁,我的是石榴汁,全應季的新鮮水果。”
“來一份。”
“再來一份。”
龍璃抱住方案告歉:“蘇大人,今日歸家,採買的石榴不多。”
“舅爺您喝我的,一口沒動。”
樑渠雙手奉上自己的冰鎮果汁。
蘇龜山欣慰撫須:“孺子可教也。”
話頭再續。
“陰殺水老母你瞭解麼?”
“不多。”樑渠回憶,“貌似是江淮大澤附近的一個小衆信仰,以前情況如何,我不太清楚,如今幾乎沒什麼鄉民信,不知爲何鬼母教要選她作圖騰,蠱惑世人。”
“非也。”蘇龜山搖頭,“信奉陰殺水老母者不僅不少,相反,多如漫天繁星,年年享香火,吃供品。”
樑渠皺眉。
“小子怎從未聽說過。”
“因爲老母本身非屬江淮大澤裡的信仰,真正來源,需追溯到南海!”
“南海?”
“《述異記》有記:‘南海小虞山有鬼母,能產天、地、鬼。一產十鬼,朝產之,暮食之,今蒼梧有鬼姑神是也。虎頭龍足,蟒目蛟眉。’”
樑渠恍然。
怪不得自己不瞭解。
感情外地來的野神。
“舅爺您提此事……”
蘇龜山悠悠長嘆。
“昔日蜃龍化實爲虛,今日鬼母教不知使出何等大神通、大代價,反其道行之,化虛爲實,生生捏造出這尊傳說鬼母,獲得十個活死位。”
“活死位?”
“記得我說的嗎?‘一產十鬼,朝產之,暮食之’,因果輪迴,按趙胖子所言,鬼母教依託鬼母信仰和神通,共創造出十個活位,十個死位,恆定二十之數,不可改易。
一旦對應的活者死亡,轉移到死位,死位數目超出,短時間內,獻祭大量活物性命,便能排擠出一個死位捆綁者,重回活位。
鬼母教憑此神通,實現由死返生之舉,其中被獻祭者越是同宗同源,效果越好。”
“同宗同源……”
顧名思義。
人祭人,虎祭虎,蛤蟆祭蛤蟆。
樑渠靈光一閃。
“胎珠丹!”
“然也,此前朝廷不甚清楚,爲何鬼母教要大量獻祭百姓,製造出斷絕前路的奔馬武師,亦或掌握有什麼不爲人知的提煉之術。
如今看來,所謂奔馬武師,多爲掩人耳目,亦或吊外人胃口的胡蘿蔔,血肉胎珠丹,即製備好的鬼母獻祭品,一如上供用的長香!”
樑渠目露震撼。
好大能耐!
然轉念一想。
“不對啊舅爺,活死位總數二十,緣何大武師亦有資格死而復生?”
“他們沒有資格。”蘇龜山搖頭,“鬼母教再落魄,總不至於二十之數的活死位都要用大武師的人頭來湊,甚至個別宗師不一定夠資格上位。”
“爲何……”
“既然你覺得島上的大武師爲行屍走肉,無生者反應,能叫死而復生麼?”
樑渠啞然。
確實。
按大武師的活動狀態,說有本能的喪屍更爲準確,和死而復生大相徑庭。
“興許中間被宗師復生影響到,致使大武師體內的神魄爲人牽引,迴光返照,你們不去動彈,要不了多久,自己一樣會倒下。”
樑渠默默點頭,
狼煙入大武師,需神魄與氣血相融,神動則氣動,想必特殊之處從此開始。
鬼母教衆會對菖蒲、艾草起反應,同鬼母脫不開關係,中間影響絕對不正面。
比起陌生百姓,自己的血脈子弟,摯愛親朋,更稱得上“同宗同源”啊。
一杯石榴汁,換得好大秘辛!
念及此處。
樑渠心生納悶。
“趙胖子怎麼知道那麼多?”
廬山上抓到的鬼母教徒私生子,狩虎大武師寧朝清,他都不一定有趙洪遠知道的清楚明白。
山上拷問半天,除開自己的身份,鬼母教內情況壓根沒問出多少。
不是嘴硬,是真不知道。
“因爲趙胖子並非爲尋常鬼母教衆招攬入夥,而是幾年前,自路上無意間救下了某個親王派系的重要人物,帶回家中,好生照料,對方投桃報李之舉,期間趙胖子不僅沒拒絕,反而欣然接受。”
人才!
樑渠腦海中浮現趙洪遠那張白白胖胖的臉。
老小子肯定套有不少話,說不得當時就備着今日,爆出來保一條命。
誒。
死而復生。
難搞。
估摸不會全無代價,可容錯率依舊比正常人高得多。
“舅爺,爲何南方事物如此弔詭?又是蠱蟲,又是鬼母。”
下午知曉大順大武師記錄保持者死於情蠱。
晚上再得知鬼母教真有死而復生之能的噩耗。
“因爲弱。”
“大師?”
樑渠回頭。
老和尚從西廂房中走出,抄起碗筷,大口吃肉,大口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