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幫我

她說,想幫我?

呵,饒有興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時至今日,我才覺得訝異。這宮裡的女子啊,能有幾個可以置身事外的呢?別看她沈婕妤裝瘋賣傻了這麼久,原來在暗中,也從來沒有閒着啊。

她見我不說話,又道:“怎麼,公主不相信我麼?呵,你別看我哪裡都不去,可,她們的動向,我心裡,可清楚着。”

她自然是清楚,身邊有那樣的宮婢,想要打聽一些事情,必然不難。

我開口道:“你爲什麼要幫我?”

聞言,她略微斂起了臉上的笑意,沉了聲道:“算計過我的人,我一個,都不想放過。當日因爲檀妃給我的紫玉簪的事情,無論是淑妃還是舒貴嬪,她們都沒有信過我。她們是,寧可錯殺,也不錯信。我以爲,攀上德妃這根高枝,能讓她們一一倒臺,卻不想,德妃也想過河拆橋!哦不。”她朝我看一眼,輕蔑一笑,“她如今可再不是德妃了,小媛?哼,兜兜轉轉了一囤,這樣,也算是被她是報應了!”

我淡淡地看着她,她還真是忙啊。

當日給千緋出了主意,將那藥膏轉了一圈又丟回顧家的人,真的是她。

呵,她既能在姚淑妃和舒貴嬪的面前全身而退,想來,也是有一定的本事的。

“公主是大宣的人,在後宮沒有一人與你站於一線。如今,我願意,公主不過多了一個幫手,又何樂而不爲呢?”她瞧着我,話語篤定。

是呀,多好的條件。她瞭解天朝後宮,而我,不過是個外來的女子,她願意幫我,的確是好事。她只是算不到,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就是被她算計過兩次的檀妃!

我淺笑一聲道:“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她略微側了身,手安放在桌沿,低聲道:“我聽說緋小媛身邊的宮婢潤雨也一併被送去了泫然閣了?”

我怔了下,隨即點頭。

她笑道:“依照緋小媛的性子,決計不會放過那宮婢的。”

這個,我自然知道。瞧着那時候千緋衝上去掌摑潤雨的那一掌便是知道她有多氣憤了。她的性子從來那樣,有什麼好的壞的,全部寫在臉上。我想,這個大約要怪千綠將她保護得那樣好,否則,在深宮那麼久,她再笨,也該學會點什麼了。

我淡聲開口:“她要教訓自己的宮婢,怎麼,沈婕妤連這個都要管?”其實,我大約已經猜到,她想做什麼了。

她睨視着我,壓低了聲音道:“若是她將那宮婢打死了呢?或者,死得更慘一點。”

果然……

只是不知爲何,她說起“死得更慘”的時候,猛然,又想起了朝晨。心中一痛,微微咬脣,沈婕妤見此,忙道:“公主是害怕麼?你怕什麼?此事,又不要公主去做.我會做。”

微微吸了口氣,回眸瞧着她,開口: “那你要本宮,做什麼?”

她輕笑一聲:“公主只需在適當的時候,請皇上過去看看便是。”

“你閒仵麼做?”我看着她問。

她遲疑了下,終是開口:“我聽聞明日皇上會給小皇子擺滿月酒,想來皇上是不會讓緋小媛去的。依照她的性子,定會將所有的氣全部撒在那宮婢身上。我能保證,明日,她能一下將那宮婢打死。”我只覺得一怔,聽她繼續道, “公主只需在皇上面前軟語一番,讓皇上看在她是皇子生母的份上,也讓她出席。屆時,自會有人去注然閣宣她。也自然,便會有人發現這一切。”

在小皇子滿月的時候,他的生母卻在宮裡殺人,呵,夏侯子衿本來就不滿千緋的行徑,如此一來,自是不會放過她。

瞧着面前的女子,她的心機真的很深。

而且,每一次,都運用得那般巧妙。

第一次,是騙我去永壽宮,讓我扯上裕太妃的事情。只是那一次,我的運氣比較好,只因夏侯子衿,不是真的恨不得裕太妃去死。

第二次,是幫得桑家姐妹脫身,她可以不動聲色地拖上顧卿恆去承擔一切。

這一次,她又是想徹底讓千緋無法翻身,還將要我從中周旋,讓夏侯子衿看看千緋的“真面目”。

我不得不說,沈婕妤,也很厲害。

心下淺笑,只是她的運氣,從來不好。那一次,她會敗在我的手裡,那麼這一次。亦然。

她笑着看着我,得意地開口:“公主以爲如何?”

我點頭:“好,自然是好。”凝視着她,我故意問,“只是沈婕妤如此幫本宮,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她笑得婉約:“我可以一解心頭之鶴努至於後事麼……公主身份尊貴,屆時皇后之位不在話下,我幫了公主這麼多,自然希望可以分得一杯羹。公主覺得呢? ”

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的衣衫略微不整,只是,她的面容,卻是那樣犀利與冷靜。心下暗笑,當時姚淑妃未曾注意到沈婕妤的潛質,她真是失算了。

而如今的沈婕妤,自然是想看着以前對她不利的人,一個個倒臺。

至於她說的一杯羹……

呵,怕到時候,她要對付的,便是我了吧?

我認識她,又不是第一天了。

輕笑一聲,點頭道:“此事,就按沈婕妤說的做。明日,你保證讓緋小媛打死那宮婢,而本宮,則負責讓皇上大發雷霆。這樣,如何?”

聞言,沈婕妤的嘴角牽出泠然的笑意。指腹掠過桌面,低聲開口:“好,那公主便看着,我一定不讓你失望。”

點頭。

我自然深信,這是她作爲與我合作而做的第一件事,她一定會,竭盡所能地,讓我看到她的能力。因爲之後她要對付的,便是千綠,還有姚淑妃了。

回身的時候,突然覺得一陣眩暈,我大吃一驚,忙伸手撐住了桌沿。沈婕妤顯然也注意到了我的異常,忙上前問: “公主怎麼了?”

定了定神,我勉強笑道:“沒什麼,想來,是昨日未曾睡好。”

聞言,她倒是也不再執着,只聽她冷笑道:“這一次皇上延遲了公主的封妃大殿,我以爲,定與淑妃脫不了干係。公主對她,可得防着點。”

此事我早就知道了,不過我倒是覺得,在防着姚淑妃之餘,我也不能對面前之人,掉以輕心纔是。

這時,聽得外頭傳來思音的聲音:“公主,膳食送來了。”

沈婕妤朝我看了一眼,轉身如了內室,我瞧不見她的身影,只聽得斷斷續續的歌聲從裡頭傳出來。

我開門出去,讓思音將膳食交給沈婕妤的宮婢,便與她二人不出蔌波居。

思音小聲道:“公主,爲何要可憐沈小主?”

我不語,我不是可憐她,恰恰是,防範。

二人回了景泰宮,在寢宮內休息了會兒,便遣了思音去宣太醫。她嚇了一跳,急着問我哪裡不舒服。

我搖搖頭.只讓她去。

方纔去了蔌波居,突然覺得不舒服,我不知是因爲近日太累,還是因爲其他。而沈婕妤既然說,她能保證明日千緋輕易便能將潤雨打死,那麼我敢肯定,她是想用毒。

我只是怕,我在她蔌波居,接觸了什麼不該接觸的東西。

雖然.我已經很小心。

可,如今的我,該更小心。

思音下去了,我一人坐在房中,心緩緩揪起,我怕是什麼慢性毒藥之類的東西。沈婕妤真的是想與我聯手對付其他人,那麼她也還是防着我在最後的時候,對她反咬一口的。

門外,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我遲疑了下,終是問:“誰?”

傳來祥瑞的聲音:“公主,方纔思音姑娘說,讓奴才端碗清茶來給您潤潤口。 ”

“進來。”我淡聲說着。

門被打開了,祥瑞將清茶端了進來,擱在桌上便要走。

我突然喚住他:“祥瑞……”

他似是吃了一驚,忙回身道:“奴才在。”他低着頭,並不看我。

而我,看着他,卻是一時間,怔住了。

良久良久,都不語。

他終是小聲開口詢問:“公主可還有別的吩咐?”

回了神,遲疑了下,終是淺聲道:“景泰宮換了主子,你們,都不高興?”

他怔了下,慌忙跪下道:“奴才沒有。”

我起了身,低頭看着他,淡聲道:“檀妃……”

“公主。”祥瑞壯了膽子打斷我的話,咬着牙開口,“公主還是不要提及娘娘的好。如今皇上寵着公主,公主便不要提及娘娘。”

我略微吃了一驚,開口問:“爲何?”

他遲疑了下,終是開口:“娘娘在皇上心裡,是……是不可能被抹去的。公主您再提,豈不是減輕自己的地位麼?”他頓了下,俯首道,“奴才妄言了,請公主恕罪。”

輕笑一聲看他:“那你又爲何要與本宮說這個?”

“奴才不想皇上忘了我們娘娘,奴才,也不想公主在景泰宮裡失寵。”說到此的時候,我明顯瞧見,他的身子微顫着。看來,這番話,他也知道,會激怒面前的人。

不過好在,我既是長芙,卻也是他忠心以待的檀妃。

後頭微微不適,我勉強道:“人都死了,難爲你還記着。”

他的手微微握緊了拳頭,低聲道:“娘娘雖去了,可奴才心裡卻一直記着。”

別過臉,淡聲道:“你下去吧。”

“是。”他點了頭,輕聲出去。

門被輕輕合上。

轉身,端起桌上的清茶,淺飲了一口。

的確,沁人心脾。

緩緩坐下身,等了會兒,便見思音領了一個太醫進門。

陌生的臉,我並不曾見過的。

他朝我行禮道:“公主哪裡不適?”

我也不說話,只伸出手臂道:“還是先請太醫爲本宮把把脈吧。”

他略微怔了下,隨即道:“是。”

坐了下來,取出墊枕墊於我的手腕下,指腹搭上我的脈搏,片刻,皺眉道:“公主的脈象平和,並不曾有異樣。”

我忙道:“一切都好麼?”

太醫點了頭,便問:“公主覺得哪裡不適?”

我搖搖頭:“方纔有些頭暈。”

太醫已經撤了手,低聲道:“想來是公主累了,好好休息便無礙了。”

我點了頭,朝思音道:“送太醫出去。”

他忙起了身,拱手道:“公主客氣了。”語畢,收拾了桌上的東西,便轉身出去。

思音扶我道:“公主定是太累了,奴婢扶您去歇一下吧。”

我沒有拒絕,由她扶着去牀上躺了。許是真的累了,不一會兒,便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已是傍晚,用了晚膳,攜了思音的手在院子裡隨便走走。遠遠地,聽得誰叫着“皇上萬歲”,尋聲瞧去,見他疾步往我的寢宮走去。

我忍不住叫道:“皇上!”

他回眸,瞧見了我,大步走來。

我吃了一驚,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他已經大步上前來,拉着我的手問:“怎麼回事?”

我一時間怔住了,他匆匆來我的宮裡,突然問我怎麼回事?

見我不說話,他皺眉道:“朕聽聞景泰宮裡宣了太醫,你怎麼了?”

我尚未反應過來,倒是身後的思音忍不住輕笑起來,笑着,又捂住自己的嘴。夏侯子衿使了個眼色,身後的宮婢忙轉身下去了。

不過,看他焦急的樣子,心裡開心着。

低了頭道:“只是累了而已,下午的時候睡了一覺,此刻早好了。”

聞言,他才長長鬆了口氣。

我又道:“皇上的事情處理完了麼?”

他拉了我回身走去,一面道:“朕記掛着你,便過來看看。”

心裡暖暖的,我開口問: “皇上用了晚膳了麼?”

他“唔”了聲,拉我回了寢宮,他纔開口: “朕又讓人查了顧府,依舊是一無所獲,或許,那些通敵的證據,他不曾放在府上。”

他如此說,我便是知道了,顧大人依舊是什麼都不肯說。

遲疑了下,我便問:“動刑了麼?”

他卻道:“動刑也沒用。”

“那卿恆……”我不會忘記,夏侯子衿說,要看看顧大人是覺得背後之人重要,還是兒子重要。

他冷了臉色,半晌纔開口:“朕始終覺得,用顧卿恆去要挾他,不是上策。

輕笑着開口:“皇上終是不想用那樣小人的方法。”

他搖頭:“若不是顧卿恆去大宣帶回解藥,縱然有周逾常又如何?朕欠他一命,還答應他,只要他能讓顧荻雲說出那些證據放在什麼地方,朕便饒他一命。”

心下一震,我脫口道:“皇上還將他們父子關在一起了?”

他點頭:“否則.如何勸?”

我黯然:“如此.顧大人也不願說?”

他抿着脣,不說話了。

想了想,我終是鼓起勇氣道:“不如皇上,讓我去試試?”

他這才睨視着我,淺聲道:“你可以麼?”

我笑:“不試試,怎麼知道?”

他亦是笑:“可以,朕倒是想看看,朕的阿梓,究竟能有何高招。”

擡眸看着面前的男子,高招?

我可沒有,不過,我卻以爲,今日夏侯子衿來,與我說的這一番話,他實則已經告訴了我答案了。關鍵便是看看,我有沒有領悟到他話裡的意思。

他過來,輕擁住我,淺聲道:“此事不必急,你最近也累着,今晚早點休息,明日還有一場家宴。”說起家宴的時候,他臉上的笑意明顯緩緩隱去。

想來,他定又是想到了辰璟的事情。

我握住他的手道:“皇上也累了一天了,早點休息吧。”

“嗯。”他應着聲,由着我將他拉過去。

躺下了,他的大手攬着我的腰,將我緊緊地扣在懷裡。我伏在他的胸口,聽着他沉沉的呼吸聲。

“皇上頻繁地來景泰宮,將淑妃晾着,不要緊麼?”

他卻是閉了眼睛,低聲道:“她能怎麼樣?”

我緘默了,此刻姚淑妃怕也不會將此事告訴姚行年,畢竟,姚行年還在邊關,離這裡千里之遙。

他又道:“姚行年這次將周逾常藏起來,他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背知。朕防着他的手段,還怕更明顯麼?”

“可……”我擔心的,不就是他手裡的兵權麼?

他低笑一聲,道:“此事,你不必擔心了。睡吧。”說着,抱着我的手臂又緊了緊。

我還欲說着,見他並不閒剄說的樣子,想了想,也便緘默了。

第二日,很早便聽得李公公喚他起牀的聲音。他起來的時候,動作好輕,生怕吵醒了我。其實,我早就醒了,只是想着他躡手躡腳起來的樣子,又不忍心睜開眼睛。

感覺他俯下身來,輕輕一吻落在我的額際。

而後,是他輕笑的聲音。

忍不住.也想笑。

李公公又進來了,他纔跟着李公公出去。

睜開眼睛,見宮婢在外頭伺候他更衣,我只能瞧見他的背影。側身,認真地看着,看着看着,居然忍不住會笑出聲來。

他終是出去了,隔了好久,我才喚了思音進來。

伺候我起牀,隔了會兒,便有一個宮婢進來,說是夏侯子衿吩咐御膳房給我準備的燕窩。我怔住了,他那麼早去早朝,還記得這件事?

思音笑着接過來,說道:“皇上可是把公主捧在手心裡了,雖然封妃大殿還沒有舉行,不過那日皇上金口開了,大臣們,也都聽見了,誰不把公主當貴妃娘娘看呀?”

我只接過來,淺笑着,並不說話。

吃了東西,又在房內待了會兒,便喚了思音道:“你去打聽一下,安婉儀被太后禁足,可允許外人探視?”

思音怔了下,倒是也不問我爲何,只點了頭下去了。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她很快便回,朝我道:“公主,可以探視的。”

聞言,我馬上起了身,既如此,我倒是想見見她。

思音忙扶了我道:“公主不在寢宮休息麼?皇上說……說要公主在寢宮休息,晚上,還要赴小皇子的滿月酒席。”

我淺笑道:“本宮沒事,休息了一夜了,如今精神好看呢。”

她還是有些爲難:“公主,您還是歇着。”

我也不瞧她,只徑直出去,一面道:“不礙事的。”是夏侯子衿緊張了,我不過只是前些日子累了,根本沒什麼大事。

思音忙追上來,小聲道:“公主執意要出去,那讓奴婢先去準備鸞轎。”言罷。便要走。

我叫住她:“不必了,本宮還是走走。”

坐了鸞轎,太張揚了。我不如走着去。

凌濼居外頭,安靜得連一絲聲音都聽不到。

被禁足的嬪妃宮裡,猶如冷宮,而且這道禁足令,也不知太后何時纔會下令解去。

我攜了思音的手進去,恰逢安婉儀的貼身宮婢出來,她見了我,先是一愣,隨即才慌忙跪下。跪了,亦是不知該如何稱呼我。

思音開口道:“這是長芙公主。”

那宮婢才似恍然大悟,低了頭道:“奴婢參見公主。”

我應了聲,只問:“你們小主呢?”

聽聞我如此問,那宮婢嚇了一跳,忙道:“小主在……在休息。”

我點了頭,徑自步入廳內,瞧見桌上,堆積着一大堆的物品,多的是燕窩和人蔘。宮婢慌忙爬起來,追上前朝我道:“公主請坐,奴婢馬上去請小主來。”

她說着,又急匆匆地下去了。

“公主,這些……”思音詫異地看着桌上的東西。

我抿脣一笑,她自是覺得不解,一個被禁了足的嬪妃,還有誰能送這麼多的東西。只有我知道,這些自然,是太后送的。

東西還未收拾下去,那麼是剛剛纔送來的。

辰璟身有殘疾,那麼太后會更加終是安婉儀腹中的孩子。

只坐了一會兒,便聽得有人進來的聲音。我擡眸,見宮婢扶了她的手進來,我起了身,見她淡淡一笑道:“真沒想到,公主會來我凌濼居。”

許久不見,她還是老樣子,永遠波瀾不驚。

讓我不免,又想起了死去的玉婕妤。不同的只是,玉婕妤是滿懷着仇恨而隱藏着,而她,卻是真正的,不爭。

今日的安婉儀,着了一件寬大的宮裝,她刻意將雙手安放於身前,廣袖恰巧能擋住腹部。如今的她,該是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了,應該,稍稍可以瞧得出。

只是如今她這般,我縱然是知情者,也是無法看得出來的。

我纔想起,她不知我的身份,自然是要,防着我的。我便笑道: “本宮是散步的時候恰巧看見這凌濼居,走着走着,便進來了。”

她抿脣一笑.上前道:“公主請坐吧。”

我坐了,目光落在桌上那堆未來得及收拾下去的東西上,聽安婉儀的聲音傳來:“這些原本是想準備了給德妃娘娘的,只是我倒是落伍了,殊不知如今後宮,已經沒有德妃了。”語畢,朝身邊的宮婢瞧了眼,又道, “收下去吧。”

我淺笑一聲,安婉儀是個謹慎之人,硬是將太后送與她的東西說成她要送給千緋的。恰逢今晚皇子滿月酒席,她的這番話,倒還真的說得過去。

她既然知道千緋的事情,那麼必然會聽到傳聞,夏侯子衿是爲了我,削了千緋德妃的封號。而此時,安婉儀對此事,卻是隻字未提。看來,她防我,還是防得很緊。

指腹掠過衣袖的繡邊,其實我今日來,也不爲其他,就是單純地,想見她一面。僅此而已。

但,倘若她不防着我,那纔不像她安婉儀。

其實我與太后一樣,想抱住她腹中的孩子。千萬不要,想千緋的孩子一樣。

身有殘疾,那對一個孩子來說,是多麼殘忍的事情?

而我此番前來,亦是在無形中,給了安婉儀一個警鐘。想必她已經,知道該如何做了。

在凌濼居坐是時間不長,起身出來的時候,聽身後的安婉儀道:“公主真的只是隨便走走,纔來了我這凌濼居麼?”

我怔了下,總覺得如她這樣的人,是不該在我將要離去的時候,又突然問出這樣的話來的。

沒有回頭,只淡聲道:“不然安婉儀以爲呢?”

身後之人淺笑一聲,卻是不再答話。

我亦是站了片刻,才擡步離去。

及至傍晚的時候,聽聞凌濼居的安婉儀在禁足期間妄想出來,太后一怒之下,懿旨凌濼居里的人誰都不得外出,另,外頭之人亦不得入內。

聞言,我淡然一笑,安婉儀的這道懿旨求得真好。

如此,便是誰都不會知道她有了身孕了。

晚上,爲小皇子補辦的滿月酒,因爲是家宴,依舊設在瓊臺。皇子的滿月酒押後了這麼久,又恰逢朝中還有大事沒有處理完,這樣的理由,將滿月酒辦得低調,還是可以有理由說得過去。而我卻知,夏侯子衿與太后如此做的深意。

我因爲還不是妃子,卻因爲身份的原因,坐在了夏侯子衿的下手。對面,是姚淑妃。

她的目光朝我看來的時候,冷冷的,彷彿是徹骨的寒。

我瞧見,千綠面無表情地坐着,從我這裡的角鍍去,她彷彿,越發地清瘦了。

辰璟被奶孃抱了進來,衆人的目光接朝門口瞧去。太后站了起來,她的臉上,依掩飾不住的慈愛。奶孃將他小心翼翼地交至太后的懷中,太后伸手在孩子粉/嫩的臉蛋上輕輕碰觸。

他彷彿意識到了什麼,輕輕地哼了聲。

這一聲細微的聲音,我瞧見夏侯子衿原本冷峻的臉上,緩緩染起了笑意。太后抱着他坐下來,夏侯子衿俯過身去,大掌握住辰璟的小手,動作輕柔。

底下的嬪妃,投來的目光,羨慕的,嫉妒的,皆有。

目光落在辰璟的臉上,他雖然看不見聽不見,卻依舊可以感受得到周圍的一切。小手晃動着,嘴裡發出“啊”的聲音,不知怎的,我瞧見了,也覺得喜歡得緊。

若是不知,誰也不會知道他的殘疾。

不靠近,不仔細,他與正常的孩子一般無異。

深吸了口氣,知情者,誰都想去忽略這個事實。

微微握緊了雙拳,沈婕妤說的話,我不知此刻要不要說出來。斜睨看了夏侯子衿一眼,他專注地看着面前是辰璟,絲毫未曾注意到我的神色。

想了想,欲開口。卻見對面的千綠猛地起身,在殿上跪了,俯首道:“臣妾斗膽,請皇上和太后恩准,讓緋小媛也能來皇子的滿月席上。”

我吃了一驚,我要說的話,倒是被她搶了先。

不過這樣也好,她是千緋的親妹妹,此事由她開口,那便是再合適不過了。

瞧見夏侯子衿的臉色一變,倒是太后了冷了聲道:“今日是喜慶的日子,惜貴嬪該是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千綠依舊俯着身子,咬着脣道:“臣妾知道,可,緋小媛是皇子的生母,縱然她有萬般錯,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皇子滿月,理應讓生母看看。望皇上和太后恩准!”

底下衆人個個露出興奮之色,她們都想看着,這個因爲姐姐失勢的惜貴嬪,居然能有這個膽子,冒着惹怒皇帝的危險,也敢在這個時候替緋小媛求情!

姚淑妃輕蔑地看了她一眼,低哼一聲道: “緋小媛待罪之身,如何能再親近皇子?別把晦氣,沾染給了皇子纔是。”

我瞧着她,姚淑妃如今倒是得意,看來真是應了千綠的那句話,但求我不要逼得千緋走投無路。呵,這如今,還關我什麼事呢?

後宮不願放過千緋的人,大有人在。

想來便是她身爲德妃的時候,欠下的一堆爛賕!

不過,如千緋那樣的人,成爲衆矢之的,我倒是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只因,就她不懂得如何進退!就她不知,萬丈光芒,亦如芒刺在背!

淺笑一聲,啓脣道:“淑妃娘娘此言差異。罪或無罪,於孩子和母親來說,那都是清白的。”轉向夏侯子衿,我壓低了聲音道,“皇上,沒有哪個母親不疼愛自己的孩子。”

此話,自是不能讓太后聽見,免得,她又要多心地以爲,我在幫着裕太妃說話。

明顯瞧見夏侯子衿微微動容,底下的千綠更是詫異地看着我。

雖然,我最後一句話,誰都沒有聽清楚,除了夏侯子衿。可,千綠依舊會覺得奇怪,我今日,居然幫千緋說了話。其實,這話與其說是幫千緋,倒不如,是在幫了我自己。

千綠站出來替千緋求情是在我意料之外的,卻讓我的計劃,走得愈發地悄無聲息。

沉吟了片刻,才聽夏侯子衿道:“來人,宣緋小媛。”

聞言,千綠的眸中一喜,忙磕頭道:“臣妾先替緋小媛謝謝皇上和太后的恩典!”

千綠起身,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坐了。順勢朝我看來,我刻意別過臉,端起面前的茶杯,淺飲了一口。不過須臾,便見剛纔跑出去的公公回來,只見他一臉煞白, “撲通”一聲跪下,道:“皇上,皇上不好了!泫然閣鬧……鬧出人命了!”

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晃,沈婕妤做事,還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瞧見夏侯子衿霍地起身,厲聲問:“怎麼回事?”

太后的臉色亦是變了,將懷中的辰璟交由一旁的奶孃,跟着起身,望着下面之人。太監哆嗦着,忙道:“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好像是……是緋小媛打死了人了。”

“什麼?”千綠驚詫地呼出聲,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不堪。忙回身朝上頭之人道, “請皇上允許臣妾過去看看。”

他卻是冷哼一聲道:“朕親自去!”

太后似還想說什麼,卻見他已經大步出去。千綠忙跟着小跑出去。衆嬪妃一時間交頭接耳着,她們,早已在聽聞死了人之後的恐懼中,很快地抽出身來,繼而,又陷入一場幸災樂禍之中。

遲疑了下,我終是也起了身,朝太后道:“長芙也去看看。”

語畢,轉身出去。

不過纔出了瓊臺,便聽身後有人出來,而後,傳來姚淑妃的聲音: “本宮也好奇着,緋小媛那腦子,在這當口上,還想鬧出什麼事情來!”

我不理會她,只徑直往前走去。

泫然閣外,已經有羽林軍層層把守了。守在外頭的御前侍衛已經是生面孔,李文宇也早就隨着那一萬精兵被困而犧牲了。

一路走來,其實感嘆太多。

周圍的人,眼前的事,全都在變。

及至入內,已經可以聽見女子的哭聲,無疑,便是千緋。

我與姚淑妃二人進門,見千緋哭倒在地上,她的面前,躺着潤雨的屍體。我瞧見,她的嘴角,還有着血漬。

千緋哭着開口:“皇上,臣妾沒有殺人!沒有殺她!”

夏侯子衿站在她的面前,冷冷地看着,千綠忙跟着跪下道:“皇上明鑑,潤雨的死,定與緋小媛無關!”

我身後的姚淑妃冷笑一聲道:“無關,人怎的好端端在這泫然閣死了?”她的目光朝地上之人看去,嘴角牽笑, “那手臂上的傷,難道不是緋小媛用簪子扎的麼?”

經她如此一說,我才瞧見潤雨手臂上那些細小的傷口,還有隱隱地血泛出來。心下冷笑,多久了,千緋怎麼還只會這些把戲?

幸得現下沒有結冰,否則,她是否又要用當初風荷想的法子?所以說,她的腦子,就是一根筋。

夏侯子衿的臉色冰冷,轉身朝另一邊跪在地上的太監道:“你瞧見了什麼?”

那太監低了頭,顫聲道:“奴才今日給小主送晚膳的時候,聽見裡頭傳來哭聲。奴才好奇,便上前看了幾眼,見……見小主正在毆打這個宮婢。還對她拳打腳踢。”

“你胡說!”千緋驚叫着,“皇上,臣妾沒有!”

看着那太監,只見他的手微微顫抖着,依舊不敢擡頭。

千綠急忙拉住千緋的衣角,開口道:“姐,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快說啊!”

千緋嚇得直孔藕“潤雨那賤婢,自從來了泫然閣後對我愈發地不尊重了,如今是一句都使喚不動了,我氣不過,便用簪子紮了她幾下,她卻還想還手了。還推了我,我一氣之下就踢了她一腳,誰知道她就這樣死了……”

她的話音剛落,便聽那太監道:“小主,您怎麼說瞎話……奴才明明瞧見這宮婢是被您活活打死的。您是主子,做奴婢的,誰敢還手啊!”

“你……”

千緋真是不知輕重,此刻還想衝上去教訓人,卻被千綠一把拉住了。

夏侯子衿終是不耐煩了,轉了身道:“朕看你是待着太舒服了,朕……”

“皇上。”我打斷了他的話,開口道,“今日雖不過死了個宮婢,此事卻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的。我看,這公公,說起話來,倒是從容得很。”

太監的臉色一變,纔要說話,我又道:“依我看,不如先查查這宮婢的死因,看看是否真的是被緋小媛活活打死的。”

千綠對着我,愈發地詫異了。

我不看她,只看着夏侯子衿,他皺着眉不說話。我知道,今日出這樣的事,他很反感,他甚至根本,就不想管。沈婕妤算準了時機,所以纔可以一擊就中。

只可惜,她算錯了一點,那就是,我。

我朝地上我太監看了一眼,低聲道:“宣了太醫來瞧,一切,都清楚了。”

那太監的樣子,其實不必等太醫來,我這樣的話,他怕是受不住了。

果然,太監終是身子一軟,癱倒在地上。

哆嗦着開口:“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我斜睨着看着他,他又道:“是……是沈小主要奴才這麼說的。”

千緋的臉色一變,脫口道:“沈婕妤!”

姚淑妃終於也變了臉色,看來,沈婕妤裝瘋一事,連着姚淑妃都是不知道的。此刻,她終於也開口:“哦,沈婕妤不是瘋了麼?”

夏侯子衿的臉色依舊難看,他只瞧了姚淑妃一眼,無力道:“朕累了,此事交給淑妃處理便是。”語畢,也不再看我們,只大步出去。

姚淑妃應了聲,開口道:“來人,去請沈婕妤!”

沈婕妤來了,她還傻笑着,指着我們道:“吃飯嗎?你們吃飯嗎?呵呵——”

我冷笑一聲:“沈婕妤還裝什麼呢?大家,都知道了。”

她的眸中露出震驚來,一下子,怔住了。

千緋跳起來,欲要衝過去,卻被千綠拉住了,她忍不住叫:“賤人,陷害我! ”

沈婕妤卻是看着我,咬牙道:“公主,沒想到你……”

她自然是想不到。

只因在我看來,她沈婕妤,遠遠比千緋的危險來得大。用千緋換她,我覺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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