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宮婢皆瞧出了香爐蓋子上的異樣,都撐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瞧着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也許,我還未說話,她們皆已經想到我發現的東西是何物了。我忙合上蓋子,朝晚涼道:“馬上去內務府,領一個一模一樣的香爐來。”
她的臉色一變,忙點了頭道:“是,奴婢這就去。”
回身,將手上的東西交給朝晨,要她藏起來,帶走。這樣的東西,絕不能再留在儲良宮。行至外頭,依舊未見着一個宮人,想必便是方纔姚淑妃下的命令,要所有的人都退下,好方便殺我。所以,夏侯子衿進來纔會沒有人通報吧?
呵,不過這樣也好,至少給了我一個換香爐的機會。
待晚涼回來,快速安排好一切,才攜了她二人出了儲良宮,徑直回景泰宮去
鸞轎徑直回去,我也沒有做多停留,此刻,想來整個後宮的人都在看着玉清宮的動靜吧?我也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情,是誰都不敢上前圍觀的。
想必玉清官裡現下,也就太后、皇上還有姚淑妃去了。
既然夏侯子衿要我不必過玉清宮去,我自然是不會去的。我只需老老實實地待在景泰宮,等着他晚上過來。
靜了下來,不免又要想起他方纔替我挨的那一掌來。
耳畔,又想起那千鈞一髮之際,他喚的那聲“阿梓”,還有他一把用力地將我甩至身後的樣子。夏侯子衿啊,他今日的舉動,真真叫我吃驚不小。
他貴爲皇帝,如何能對我這般啊。
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緊,深吸了口氣,剛纔他走的急,也不曾想我吐露過什麼。我只希望,姚淑妃的那一掌,不要太重。
可,她是心心念念着要殺我的,即便身子孱弱,也會拼盡了全力啊。
心裡緊張地糾結起來。
終於到了景泰宮,進去的時候,見芳涵焦急地等着宮門口。看來,那個消息她也已經知道了。
“娘娘,是真的麼?”見我進去,她低聲問着。
我點了頭道:“是,太后查證的。”
此話,便是告訴她了,舒貴嬪這次完了,再沒了迴旋的餘地。
恐怕連累的,還有舒家。
緩緩地上前坐了,我愈發地覺得,這一步棋的妙處。所以,纔要派人將我宮裡的流蘇偷走,只因,嫁禍給舒貴嬪,可比嫁禍給我有用多了。
朝晨上前來,低頭看了眼懷裡的東西,低聲問我:“娘娘,這東西要怎麼處置?”
“先擱在本宮寢宮內。”
“是。”她轉身便朝外頭走去。
芳涵疑惑道:“娘娘,是何東西?”
我淡笑道:“沒什麼,不過是一個破損的香爐而已。”
她是知道我此番從儲良宮回來,又聽聞我提及香爐,猛地吃了一驚,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卻只是淺笑不語,繼而,又緩緩地思忖起來……
舒貴嬪的事情,起先還在後宮傳得沸沸揚揚。可,真的待夏侯子衿一行人從玉清官出來,此事卻彷彿一下子被淹沒下去,再無人敢提及。
只是我,無需問,都已經猜中結果。
聽聞夏侯子衿陪了姚淑妃回儲良宮,卻沒有待很久,又出來。我知道,此事一旦有了定論,姚家的人一定會進宮,他還要應付姚振元。
在宮裡草草地吃了午膳,小憩了會兒,便朝外頭道:“來人啊,給本宮備轎。”
芳涵有些驚愕地進門,小聲問:“娘娘此刻要去哪裡?”
我知道她的疑慮,夏侯子衿定是沒空理會我,不管是姚淑妃的儲良宮,還是舒貴嬪的玉清官,此刻都是不適合我去的。這些,我都知道。
起了身,淡淡地開口:“本宮去熙寧宮。”
我不慎將香爐打翻,這件事遲早要敗露的,倒不如,我主動請罪。
只帶了晚涼一人,讓她帶上那破損的香爐,便上了鸞轎。
過了熙寧宮,見有宮人上來行禮。知道這個時候太后會在軒閣的佛堂誦經,便攜了晚涼的手徑直入內。
果然,在軒閣外頭,瞧見侯在外面的淺兒和全公公。他們見我過去,顯然吃了一驚,忙朝我道:
“奴婢給檀妃娘娘請安。”
“奴才給檀妃娘娘請安。”
我點了頭,朝裡頭瞧了一眼,開口道:“太后在裡面誦經吧?你們給本宮通報一聲,說本宮有事找太后。”
淺兒面露難色,低了頭道:“娘娘,太后誦經的時候是不允許任何人打擾的.您有什麼事,不如奴婢替您轉告。”
我何嘗不知太后在軒閣的時候是不許任何人進去的,只是,夏侯子衿今晚要過我景泰宮去的。我也不知他的事情什麼時候會處理完,就怕,他來得早了,而我,還在熙寧宮等着太后誦經。便回身取了晚涼手中的東西,交給淺兒道:“你把這個東西給太后,太后自會見本宮。”
聽我說得堅定,淺兒的眸中明顯閃過一絲訝異,她雖接了東西,卻依舊遲疑着不敢入內。我輕笑道:“你只管進去,有事,本宮擔着。”
我都如此說了,她才勉強點了頭道:“那……那娘娘便在外頭稍等一下。”語畢,又瞧我一眼,才轉身進去。
不過片刻的時間,便瞧見淺兒疾步出來,朝我道:“娘娘,太后說讓您進去。”她的臉色有些異樣,太后是否動了怒?也許,還是怒不可遏。
喟嘆一聲,事到如今,我還有第二種辦法麼?誰讓我不小心打翻了香爐,不小心瞧見了那鑲嵌在香爐蓋子內壁的麝香,不小心,知道了太后的計劃……
我有這麼多的不小心,卻不知會不會不小心,丟了自己的命。
心下淺笑,終是擡步上前。
整個軒閣還如上次我來時的一樣寂靜,如今,卻是連那禪房裡傳出的木魚聲都不曾有了。
行至門口,見太后背對看我站着,她的面前,擺放着那個我帶來的,破損的香爐。我瞧不見她的臉,殊不知此刻的她,究竟是何種神色。
輕聲進去,朝她直直跪下,低頭道:“臣妾死罪。”
太后定是動怒的,我不如,將自己的罪名說得更大一些。
她猛地回身,揚起手狠狠地給了我一掌,怒道:“想跟哀家鬥!”
右側的臉頰瞬息之間火辣辣地燒起來,此刻我也不敢造次,依舊規矩地跪着,咬着牙道:“太后息怒,此事臣妾已經處理妥當,淑妃娘娘還不曾知曉,臣妾命人換了一模一樣的香爐進去,儲良宮裡,也無人知曉。”
她以爲我只會求她饒命,卻不曾想,我竟然會如此說,一下子怔住了。
她不說話,我知道,她是在等着我繼續說。深吸了口氣,接着道:“臣妾沒有告知眷兒,只是來了熙寧宮,問太后您,如何定奪。”
我想,這事也不必告訴眷兒,待到明日,她再去加麝香的時候,便會知道香爐被人換過。
看來我之前猜測的是沒錯的,此事是太后做的,而眷兒,就是她派去查找爲何姚淑妃會突然懷孕的原因。我想這次過後,姚淑妃要想再次懷孕,那根本是不可能了。
所以,夏侯子衿對姚家的承諾,待他日姚淑妃涎下皇嗣再冊封爲後的話,也不過是一句空言了。
面前之人在盛怒過後,終於慢慢地冷靜些許。她定也是想得到了,我會主動來熙寧宮,便是會打算將此事隱瞞的。那日我便說過,如果真的是太后做的,我只會守口如瓶。
良久良久,才聽她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她不叫起,我只好跪着,思忖了片刻,才答道:“其實兩次在儲良宮瞧見眷兒的時候,臣妾便覺得有些不妥。那日從儲良宮出來,臣妾無意間聽聞儲良宮的宮婢提及,淑妃娘娘寢宮內的香爐換過。臣妾便以爲,是那香爐裡的薰香有問題。現在出了事,纔要急急換走的。於是,臣妾斗膽,私下查了那薰香,卻發現,並無異常。”
那一次,我也茫然過,以爲幕後是另有其人的。
“直到今日,臣妾不慎打翻了淑妃娘娘寢宮內的香爐,瞧見那嵌在香爐蓋子內壁的麝香,才能夠肯定。”
邊說着,腦子裡盤根錯節的東西一點點地連接起來。我只是,與之前的想法錯了個身。其實,一開始姚淑妃寢宮裡的薰香便是有問題的,甚至是,她足足點了近四年。所以,她纔會一直未曾懷孕。只是近日,不知爲何,她宮裡的香爐突然換了一個,沒了那薰香,所以她纔會意外懷孕。這也是爲何太后會急急要調眷兒過儲良宮去的原因。而後,待此事過去,太后又讓眷兒以姚淑妃身子弱需要換薰香爲名,換掉她寢宮內的香爐。這一次的香爐,又是添加了麝香進去的。
所以,那次我查的時候,纔會沒有問題。晚涼去內務府,不可能注意不到裡頭的麝香的,她定是沒有發現,所以才只是取了薰香過來的。
太后站在我的面前靜靜地聽我說完這番話,卻依舊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我微微握緊了雙拳,低聲道:“只是臣妾還有一事,猜不透。”
她這才哼了聲道:“哀家真是吃驚,原來檀妃也有不明白的時候。”她頓了下,卻是道,“問。”
揪起的心緩緩放下,看來太后那一巴掌,只是想給我一個下馬威,她也是睿智的女人。
嘴角牽笑,我緩聲道:“臣妾不明,既然淑妃娘娘寢宮的香爐被換走有一段時間了,爲何太后不曾發覺?”照理說每日有人去添加薰香的話,太后不會不知,更不會,讓姚淑妃懷孕。
她朝我走了幾步,在我的面前停下,膈了片刻,才笑道:“難怪皇上都誇你聰明,檀妃,你若身爲男兒,定也是個可造之材。”
我一怔,聽她又道:“先前哀家置於她寢宮的香爐裡,並未點燃薰香,她儲良宮,也沒有一個是哀家的人。姚淑妃也不是愚笨之人,哀家若是放人在她身邊.恐引起她的疑慮。”
我訝然地擡眸瞧了她一眼,越發地茫然了,既然如此,那太后又是用了什麼方法,讓姚淑妃進宮近四年都不孕呢?
太后冷笑一聲道:“那是因爲哀家賜給她的香爐,本身就有問題。哀家命人在外頭鍍上的那層金箔裡面,便混入了麝香。不管寒暑春秋,都是不可能會掉的。 ”
不免一震,原來如此!
難怪太后不必每日去加薰香,也沒有在姚淑妃的身邊安排人手。
既然是太后賞賜的香爐,姚淑妃又怎麼可能突然換掉呢?除非,是壞了。
果然,聽太后又道:“給姚淑妃請平安脈的劉太醫自然也是哀家的人,哀家這麼多年來,就怕萬一。”她說這話的時候,不免朝我瞧了一眼,她不點明那“萬一”二字的深意,是覺得我該知曉的。
的確,此刻聽她說來,我心裡越發地明白。太后她,就是忌憚姚家的勢力。
宮中后妃會定日有太醫來寢宮請平安脈,而劉太醫發現了此事,自是不敢伸張,只偷偷地告訴了太后。
“哀家當時很是震驚,這麼多年都小心翼翼地過來,如何又會出了問題?”她的音色微微緊繃起來,而後,淺笑道,“沒想到不過是姚淑妃不慎碰壞了那香爐,便找人換了一個。”
姚淑妃怕是死都不會想到,她的一個不小心,纔會讓自己懷上帝裔。看來這期間隔的時間還是有些長久的,否則,那香爐剛換下,定也沒有那麼快的效果。
忽而又想起夏侯子衿,呵,若是要他冷落姚淑妃,姚家那邊,又會有所動靜了。
鼓起勇氣,擡眸道:“可是太后,淑妃娘娘不是愚人,待她冷靜下來,定會想得起此事。”因爲日後漫漫長的日子,她都不會再懷孕了。所以,她愈發地會懷疑這次的事情來,她只需好好想想,便會聯想到那香爐身上。
太后賞賜的東西,即便是壞了,她也不可能會拿去內務府的,而是,會找了地方,擱在儲良宮裡。他日她一旦懷疑,待到拿出來之時,定會徹查了。
太后冷笑一聲道:“你指那壞了的香爐麼?她即便知道了,也不會想到哀家的頭上。只因,當初那香爐,是在元光元年舒景程送給哀家的禮。朝野上下,誰都知道哀家信佛,他爲了討好哀家才送了這麼一個東西。哀家不過是命人在它的外壁稍稍動了點手腳,再加一層金箔罷了。而後,再轉手賞賜給姚淑妃。”
我終於震驚。
舒景程便是舒貴嬪的哥哥,如今的禮部侍郎。
原來太后一早就打算好了退路,全部兜了一圈,再將這條線甩回舒家去。
這樣的話,所有的事情便都能夠解釋了。
姚淑妃那玉佩上的流蘇看來確實是有問題的,而太后會選擇不是宮中的流蘇換上去,就是想着一旦事情披露,也是毫無對證的。
我想,太后原先混在那金箔裡的麝香只是會讓人不孕,卻不會導致流產。真正讓姚淑妃流產的,無非便是那抹於流蘇上的東西。太后不想姚淑妃的孩子生下來,是忌憚姚家的勢力,而千緋不一樣。她的孩子,太后是真的打算要的。所以,若然姚淑妃寢宮的香爐會對胎兒有影響,她也萬不敢讓千緋接近。
太后考慮的果然非常周到,如此,也不必怕宮中一旦有懷孕的嬪妃去姚淑妃宮裡坐坐而出事了。
她瞧了我一眼,低聲道:“看來你已經知道淑妃是爲何流產了。”
遲疑了下,終是點頭,開口道:“臣妾只是在想,太后是如何用那條流蘇去引起太妃的注意的?讓太妃在婪湖邊上與淑妃娘娘推脫,定也是要事先算計好的。”既然太后一開始想要舒貴嬪做替死鬼,那麼定是要讓姚淑妃懷孕一事讓後宮之人都知道的,所以纔會有了裕太妃婪湖一齣戲。
如果當日裕太妃的力氣能夠再大點,被推倒的不是她,而是她推倒了姚淑妃,那……那太后究竟會不會將計就計,將此責任推給裕太妃?
心裡想着,微微吃驚起來,這樣的話,我自是不敢問出來的。
明顯瞧見太后的眉心一擰,沉聲道:“你問得太多了。”
微微吸了口氣,看來此事她是不打算告訴我的。不過我想,定是那玉珠的問題,但,具體爲何,我是猜不出來。
流蘇是太后派人從我的宮中偷去的,至於是誰,我想也不必問。這不是重要的事。
面前之人的腳步微動,轉了身,背對着我,卻是道:“起來吧。”
愣了下,忙開口道:“謝太后。”
站了起來,太后卻並未回身,只淺聲道:“檀妃,這次的事你管得太多,若不是你,哀家也不必多殺一人!”
我嚇了一條,我知道,她口中的人,指的是初雪的死……
悄然嘆一聲,我原以爲是對方從她的口中套出了流蘇在我的宮裡,纔要殺人滅口的。卻不想,竟然是因爲太后不想讓人知道此流蘇是從我宮裡出去,纔要殺了她。不過,也幸得有她這一招,讓我可以騙得姚淑妃流蘇失蹤一事。
低了頭道:“臣妾知罪。”當時我只是好奇裕太妃給捲進了此事,而我也知,夏侯子衿關心着,所以纔要去查。誰知,竟然踩到了太后算計好的事情,
她猛地回身,橫了我一眼道:“你難道不知,好奇心會害死人麼!”
我知道啊,尤其還是這深不見底的後宮之中。
她又道:“你不要以爲仗着皇上喜歡你,你便可無所忌憚!”
猛地大吃一驚,忙低頭道:“臣妾不敢。”
“知道了,便給哀家長住記性!否則下一次,掉腦袋的人,就是你檀妃!”太后的話語裡,終是夾雜着怒意。
我咬着脣:“是,臣妾謹記。”
的確,這一次,是太后救了我的命。我差點壞了她的大事,她還能夠救我一命,呵,我若是再不知好歹,只會比舒貴嬪死得更快。
她沉默了半晌,臉上的怒意才慢慢地消去。
聽她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突然問我道:“你可知哀家爲何選擇犧牲舒貴嬪?
瞧她一眼,小聲道:“臣妾以爲,太后是想瓦解姚家的勢力。”舒景程是禮部侍郎,舒家與姚家走得又近,此次既然是舒貴嬪謀害皇嗣,那麼舒家定也會受牽連。
而此事過後,姚家的人,必然也不會再與舒家一道。太后是在不知不覺中,解決了一個幫助姚家的人。而因爲姚淑妃的事情,想來姚家還不會就此放過舒家的人。
太后很睿智,不費一兵一卒,便讓他們窩裡鬥一番。
所以,太后纔會選擇救我,只因,我死,不過是給了姚家一個姚淑妃爲何會流產的交待。餘下的好處,遠沒有犧牲舒貴嬪來的多。
心下苦澀地笑,看來,背後的勢力,有時候,也是一種牽絆。
太后看着我,半晌才啓脣:“很好。”
她只說“很好”,究竟是我猜得好,還是她覺得這一次的計策用得好?
我正想着,聽她忽然又道:“這一次,算不算是哀家救了你一命?”
我忙道:“算。”
雖然,有着這樣一層利害關係,太后她是不救也得救,可,總歸是救了。
她淺笑一聲道:“那麼,日後你便記着,你這條命,是哀家給的。你若是敢有異心,哀家第一個,不饒你!”
心頭微微一震,太后是打算不殺我,可她亦是在警告我,此事必須守口如瓶。指尖微顫,是否此事,夏侯子衿並不曾知曉?
繼而,又覺得想笑,他那般聰明之人,縱然太后不說,他也定是心裡有數的
只是,我都能理解太后的苦心,又何況是他啊。
退開半步,再次跪下道:“太后請放心,臣妾從來不曾知道過這件事。臣妾對皇上的心,與太后,始終如一。”
太后微哼一聲道:“哀家也想信你,只是哀家這輩子,從來沒有做過沒有把握的事情。”
有些吃驚地望着她,見她朝外頭大聲道:“淺兒!”
馬上便聽見有人跑進來的腳步聲,接着,淺兒的聲音從門口傳進來:“奴婢在,太后有何吩咐?”
她招手示意她上前,附於她的耳邊輕言一番。我瞧見淺兒的眸子微微撐大,卻是點了點頭,匆匆下去。
不過片刻的時間,她又回來,手中拿了一個木質的錦盒,恭敬地呈給太后。
太后揮手讓她下去,忽而又道:“對了,你去儲良宮,告訴眷兒,香爐需再換一個。”
眷兒也是明白人,如此一說,定會覺察得到問題了。
“是。”淺兒應了聲,退了下去。
我回神,見太后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手中的錦盒,我瞧見那裡面一層紅色的墊子,上面放了一顆褐色藥丸。心頭猛地一震,錯愕地瞧着面前之人。
她將藥丸取出來,遞給我道:“哀家今日不殺你,可卻也不放心,這個,你吃下去。”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藥丸上,我心裡清楚得很,這無疑是毒藥,但卻不會立即毒發,太后是要,牽制住我。
深吸了口氣,沒有任何遲疑,伸手取了那藥丸,便吞入腹中。擡眸笑道:“太后若是真的不放心,爲何不直接殺了臣妾?”如果她要殺我,找個藉口,不是難事。
太后似乎未曾想到我竟然如此爽快,居然怔住了。半晌,才直起身子道:“哀家還要你活着。”
要我活着……
不解地看着她,爲何她的話,讓我覺得奇怪呢?
“起來。”她背過身,冷冷地開口。
我起了身,聽她又道:“從今往後,你若是有半分不安,哀家自不會饒你。
“臣妾謹記。”
見她朝前走了幾步,擡手緩緩地拂過面前是香爐,身子微顫。良久良久,才嘆息道:“皇上登基第四年了,膝下卻一直未有皇嗣,哀家今日親手害死淑妃腹中的帝裔,哀家愧對夏侯家的列祖列宗!”
“太后……”我明白她的心境,只是,她也是沒有辦法,纔會出此下策。若然這一次,懷孕的不是姚淑妃,那麼一切好說,於太后來說,也是皆大歡喜。只可惜偏偏……
我想,眷兒她是不打算調回來了。同樣的事情,她不會允許出錯兩次。
她頹然笑一聲,卻未回身,只道:“不過檀妃,你倒是讓哀家吃了一驚,哀家以爲皇上突然從上林苑回宮,你定是記恨淑妃。哀家還怕,你會動手去害淑妃的孩子。”
遲疑了下,我開口:“不瞞您說,臣妾自然是心中憤怒的。只是,臣妾跟皇上保證過,只要是他的孩子,臣妾都不會去害。”這是當日我對夏侯子衿的承諾,不是騙人的承諾,如今告訴太后,也無妨。
她終於震驚地回頭瞧着我,突然笑道:“哀家還真是錯看了你!”
錯看了我?呵,她以爲我不該是如此心善之人吧。
太后瞧了我許久,才揮手道:“罷了,你回去吧。皇上說,今晚要過景泰宮去的。”
微微吃了一驚,原來夏侯子衿要過景泰宮,太后是知道的?那她此話的意思.我自然也理解了。
點了頭道:“是,臣妾這便回了,臣妾來過熙寧宮的事,皇上也必不會知道。臣妾告退。”朝她行了禮,退至門口的時候。
突然聽她道:“其實無所謂身份卑賤,若不是哀家的姐姐做了嘉盛帝的皇后,哀家的身份,也不高貴。”
腳下的步子一滯,我不知太后此話究竟是何意?
咬着牙,也沒有再回頭,只擡步出去。
太后該是會避諱前朝的事情的,這是我第一次從她口中聽聞和前朝有關的事.還是她的事。她與前朝皇后的身世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我也知道,她們姐妹,一個嫁給了皇上爲後,一個嫁給了異姓王爺爲妃。不過我想,若是沒有前朝明宇皇后,她怕是做不了王爺的正妃吧?老王爺寵愛的人,可不是她啊。
搖搖頭,過去的這些事,我如今想來,也無用。
外頭,淺兒還未回來,只剩晚涼與全公公。見我出去,晚涼忙焦急地跑上來,小聲道:“娘娘您沒事吧?”
微微一怔,繼而淺笑着搖頭:“沒事,回宮。”
聞言,她緊繃的神色纔算算稍稍放鬆下來,忙點頭道:“是。”
全公公朝我行禮道:“奴才恭送娘娘。”
扶着晚涼的手,才行至熙寧宮的門口,恰巧逢淺兒回來。她見了我,眸中閃過一絲異樣,忙側身至一旁道:“奴婢見過娘娘。”
我只瞧她一眼,徑直在她的面前走過。想來太后要她親自將那藥丸取來,她心裡定還是忌憚的。呵,其實與她什麼事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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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在牽制我的同時,已經徹底將我拉攏了。
跨出熙寧宮的這一步開始,我桑梓也已經,徹底成爲太后的人。
只是,怕是誰都不知這個事實而已。
回了景泰宮,將芳涵等人都叫進來,吩咐着:“這次姚淑妃流產一事,從此本宮的景泰宮裡,不能再有一人提及。今日本宮過熙寧宮的事,也不準讓皇上知道。誰若是再敢嚼舌頭,本宮定不會輕饒!”
“是,奴婢(奴才)謹記。”
所有的疑問都吞下腹中,從這一刻開始,也不得再問我了。
我的意思,相信他們都明白。
回了寢宮,見芳涵正要出去,開口問她:“姑姑,皇上手上的事情可處理完了?”
她怔了下,回頭道:“奴婢不清楚,不如奴婢讓祥和去問問?”
搖頭道:“不必了,你下去吧。本宮休息會兒。”
“是。”她應了聲,輕聲地拉上了門。
在榻上躺了許久,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聽得外頭傳來李公公的聲音:“皇上駕到——”
猛地睜開眼睛,從榻上跳起來。見房門已經被人推開,我急急繞過屏風過去,見他恰巧跨步進門,見了我,似是微怔了下。我仔細瞧看,他的臉色沉沉的,很不好。
“皇上。”我朝他福了福身子。
他輕“唔”了聲,繞過我上前。我忙回身去扶他,他倒是沒有拒絕。扶他過牀邊坐了,他纔開口道:“舒家好快的消息,姚振元不過剛進宮,舒景程也跟了進來。”
我側臉瞧着他,他的臉色不好,握了握他的手,倒是也沒有涼意。便也只坐在他的身邊,並不接話。此事與舒景程來說,到底是吃驚的,不管怎麼樣,他定是要進宮來求情的。
他微哼一聲道:“此事母后都有了定論,朕也與淑妃親自去了,難道還要朕重審不成?朕看那舒景程也不聰明,在姚振元面前公然求朕,又置姚家與何地?
那是自然,姚振元定是在氣頭上,想着夏侯子衿再好好安撫他們姚家之際,卻碰上這麼一個求情的。怕是夏侯子衿肯從輕發落,姚家都未必肯了。
便輕笑着:“舒侍郎是急傻了。”
他抿着脣,卻不笑,只道:“看來姚舒兩家也並不十分信任對方,不然,如何會先來找朕?呵,不過朕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的語氣猛地加重,瞧見他的眉心微微擰起,神色有些異樣。
吃了一驚,皺眉道:“皇上的傷……還是臣妾給皇上宣了太醫來瞧瞧。”
他卻道:“先不宣,朕還等着聽你的解釋。”
怔住了,這些事情,他倒是記得牢。小聲勸道:“先宣了太醫來瞧了,臣妾再慢慢說不遲啊。”
他反手猛地握住我的手,哼一聲道:“朕等不及。”
又來了,他的脾氣真倔。
嘆了口氣,那我便只能有多快,說多快了。
反正後面的事情都已經由太后處理妥當了,那我便半真半假地說了,也不要緊。思忖了下,終是開口:“那日臣妾要初雪換下那流蘇,可誰知初雪將一條自己編織的流蘇換了上去。可不巧,被臣妾發現了,臣妾一怒之下,將她調去了浣衣局。”
他的眸中一片平靜,瞧看我道:“既如此,又爲何不讓朕聽見,非要與淑妃耳語?”
吸了口氣道:“因爲臣妾將她調走的原因不是因爲她私換流蘇,而是她存了接近皇上的心思。她以爲那玉佩是皇上的東西,她想引起您的注意。臣妾自問,不能忍受有這樣一個宮婢在身旁。”
聞言,他突然笑道:“原來不止……”話至一半,他突然緘口。
可我知道,他下半句話定是,不止舒貴嬪有這樣的心思。
我想,他定是想起了當日如夢的事情。只是眼下,舒貴嬪這“三個字”成了後宮的禁忌了。
我大了膽子俯身抱住他的身子,低聲道:“只可惜臣妾也被她騙了,原來她是用了那流蘇引開了臣妾的注意力,她原本就是希望臣妾動怒,把她趕出去的。如此,她便有機會將那換下的流蘇光明正大地送出去了。只是誰知道……”悄悄打量着他,見他並未動容,懸起的心終是放下了。
這件事,我是再不能繞回太后身上去的。縱然我也知,他心裡清楚。可,即便他再怎麼懷疑,只要沒有人去捅破那層紙,他也可以尋了理由去騙自己不信。
太后對他的付出,我深深的理解。
見他不說話,我又道:“如此,可宣太醫來了?”
他“唔”了聲,我忙起了身,朝外頭道:“祥瑞!”
“奴才在。”祥瑞的聲音隔着門傳進來。
我開口道:“本宮身子不舒服,你去宣……”頓了下,直接通,“宣王太醫來。”
王太醫幫他瞞着也不是頭一次了,不如這回,再叫了他來。
“是,奴才馬上去!”許是聽聞我說身子不適,祥瑞的聲音有些急,又聽得他跑開去的腳步聲。
回身,聽他笑一聲道:“你倒是會挑人。”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繼而,又想起一件事。如今王祿是專門負責給千緋請脈保胎的太醫啊,這回真是巧事了,我不是想刁難才宣的他。若是讓千緋知道,又該以爲我是存了什麼心思了。不免淺笑。
他瞧着我,開口問:“有什麼好笑的?”
回神,略微搖了搖頭,推他躺下,小聲道:“今日皇上爲何會親自過儲良宮去?”如果是要告訴姚淑妃兇手是舒貴嬪,大可以遣了李公公來的。
他順勢躺下,輕闔了雙目道:“朕正是得了母后的通知要過玉清官去的,原本想要小李子去儲良宮,卻不想在半路上,碰見玉婕妤。她說她去儲良宮探淑妃的時候,被告知所有人都出來了,獨你還留着。她說,請朕過去瞧瞧。”
我不免一震,真沒想到,把他請來的,竟然是玉婕妤!
我纔想起,我進儲良宮的時候,確實未曾見着她。也幸得,她比我晚來了一步。至此,我才愈發地覺得玉婕妤的聰明來。
斂起了心思靠過去,笑問:“那皇上怎的就真的來了呢?”
他微哼一聲道:“朕若不來,你還有命站在這裡?”
微怔了下,握住他的手道:“皇上如何敢替臣妾擋下那一掌?若是您有個好歹,臣妾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他忽然睜開眼,瞧了我半晌,復又閉上了眼睛,嘴角微動:“朕也不知……
不知。
不知還要替我擋下那一掌……
有些心疼地看着他,方要說話,便聽得外頭祥瑞道:“娘娘,王大人來了。
起了身道:“王太醫進來吧。”
門開了,瞧見王太醫一人進來,纔要向我行禮,目光落在我的身後,他吃了一驚,忙道:“臣參見皇上,檀妃娘娘。”
我叫了起,回身至牀邊坐了,朝他道:“王太醫還愣着作甚?”
聽聞我如此說,王太醫也不是愚笨之人,忙起身上前道:“皇上請讓臣把把脈。”
他不吭聲,只將手伸出來。
王太醫忙替他把了脈,臉色一變,卻是朝我道:“娘娘,皇上受了內傷……”
我點頭,告訴他我知道。他臉上的疑惑愈發地濃郁了,卻是什麼都不敢問。
我問:“皇上的傷如何?”
他撤了手,才低聲道:“內傷需要慢慢調理,臣回去配了藥,再派人送來。
“那……王太醫可知道如何說?”
“是是。”他低頭道,“臣知道。”待他退了下去,才聽牀上之人開口:“朕明日起,晚上都要過儲良宮去。”
微微吃了一驚,聽他又道:“淑妃傷了朕,自然是要她幫朕調理的。”
我何嘗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他過儲良官去,姚淑妃會因爲自責,多少忽略舒貴嬪的事情。而姚家在這當口上,又將瞧見姚淑妃的“聖寵不衰”。更有的是,這一次,舒家是一定要扳倒的。
“舒貴嬪賜死,舒景程革去禮部侍郎一職,調往上林苑監任監副。”他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舒貴嬪死罪,舒景程從正三品的侍郎直接降至六品苑監,舒家這一次,恐怕想要再翻身,是難了。
而我,在想的同時,又是微微一驚。將舒景程調往上林苑,那裡,三月初九也會有很多人去啊。姚家的人,也會去。
心頭一驚,他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