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從完整的血脈信物上切割下來的一小塊材料,輕而易舉的便拐走了年輕的食鐵獸。
人生當中第一次騎熊,還是後世格外寶貴的食鐵獸,張珂的心中難免有些新奇之感。
也自然,光憑着大貓的行進速度,頭頂的日頭都逐漸開始西沉了,一人一熊這對兒搭配也沒能走出這茂密山林的地盤。
也因此,一路上,張珂也是遇到了些許小麻煩。
他這麼一個散發着新鮮,甘美血氣的年輕小夥兒,自然成了山林裡一些精怪們垂涎的祭品。
別以爲精怪們就是下里巴人了。
它們之間的消息流傳雖然有一定的地域限制,但卻並不比後世的萬物互聯緩慢了多少,往往幾百,幾千裡外發生的事情,都用不着隔夜,就會被一些渠道靈通,天賦異稟之輩獲取。
而後,通過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將其散播出去。
自然,張珂這個未曾祭祀,卻大搖大擺,恍若無人之境似的,從它們地盤溜走的外鄉人,便登上了狩獵名單。
沒有供奉不要緊,他那一身鮮活的血肉,便是最好的貢品!
於是,這一路上,張珂遇到了許多自己送上門來的。
或是猛然從樹叢中跳出,烏央烏央朝他衝來的,或是嘗試用妖法將他迷魂讓其自殺的,甚至也有變成衣衫襤褸的,柔弱婦人,遠遠的,用哭泣的音調朝他求助,希望能得壯士帶上一程,走出山林。
至於報酬麼.雖然對方拿出了一塊拳頭大小的狗頭金,但看那都無法遮蔽雙腿的裙襬就知道,真正的代價是什麼!
只可惜,她太急了。
還沒等人防備鬆懈,就露出了獠牙。
結果,自然變作了食鐵獸的口中冤魂,與之一同的還有路上跳出來的那些精怪,大多都被食鐵獸隨口咬死,當做了吃食,少數需要勞煩張珂的,最終也被存儲了起來,當做後續投喂的點心。
可惜,到了後來,這山裡的精怪收到了風聲,再也遇不到了。
而那些不醒事的小妖小怪,不僅張珂沒什麼興趣,連食鐵獸也對其失去了胃口。
換做過去,它肯定是不會如此怠惰的。
雖然食鐵獸長的滑稽可愛了點,但總歸是正兒八經的熊屬,而血脈中也流傳着上古傳承上來的兇性,食譜之上多爲肉類。
只是呢,理想跟現實終歸是有些差距的。
食鐵獸雖然喜食肉,但耐不住它跑的不快,性情又憨,外加一餓就懶得動彈,除非餓急眼了。
這就導致了,尋常的食鐵獸,很難能在野外進行大型的狩獵,平日裡頂多就是欺負些跟它一樣笨重好欺的小玩意兒,例如竹鼠之流。
而張珂身下這頭,雖成了精怪,但也只是將食譜擴大了些,能達到正常熊類的獵食範疇,而至於那些同樣成了精怪的妖類,仍是追不上人家,甚至還會被倒過來,用一些迷眼的術法戲耍。
真不愧是自己差點把自己玩沒了的滾滾。
而現在,經過了張珂的投喂之後,它就更看不上山林中的尋常吃食了。
俺明明能張嘴等着喂,憑啥自己去狩獵啊?~計劃通jpg
好在它多少還醒得,有付出纔有回報這個道理,不然走半道上一癱,那張珂真要考慮下,將其帶入試煉,讓它的老祖宗教育一下,寄人籬下的道理了。
如此,下半程風平浪靜。
得以空出手來的張珂靠着溫暖的毛皮,漸漸地閉住了雙眼。
恍惚中,身下的食鐵獸被淡化,周圍的環境也在飛速的更迭變換:
大日凌空之下,山巒疊起,稀薄的泛着異樣色彩的霧氣漂泊在茂盛的草木之間,各處山林中隨處可見地上的走獸,驚起的飛鳥。
更細微處,在茂盛的樹冠中,地下的落葉裡,隱約可見一些頭角崢嶸的毒蟲,蛇類正在活躍的爬來爬去,或是狩獵,或是逃竄。
而與此同時,一個個穿着帶着弓箭彎刀的南蠻漢子們行進在山林中,面龐之上,肉眼可見的慌張,而身上穿的玄色外衣也多剮蹭,割裂的痕跡,泛白的,腫脹的傷痕擠破了劃痕,暴露在空氣之中。
張珂能看到他們的嘴巴開合,卻聽不清這些人究竟在說些什麼。
而在他們匆匆離去的林間小路後,有一些模糊的黑影一閃而逝。
當他剛想看清楚那些影子的時候,周遭的環境便是猛然一轉,下一瞬,他再次出現在了一座廟宇中,化作了那供桌上的泥胎雕塑,神色淡漠的俯瞰着下方那枯瘦的身影。
不同於過往,被禁錮在CG中無法動彈的情況。
張珂能夠明顯的感覺到,那股幾近於無的束縛感,只要他願意,瞬間就能破開這神像的束縛,在外界活動,但同樣的,這莫名的夢境也會被他直接撕裂,而後現實中的本體也自然會清醒過來。
無奈,他只能繼續順從夢境,看看接下去又會有什麼變化。
而且,張珂也對這場夢境的原因也頗爲好奇。
在這之前,他踏足最古老的時間便是戰國了,但張珂在戰國天地的活動軌跡幾近於無,連那裡的時間線都沒蕩起波紋,就更別說這更加古早時的商周了。
既沒來源,那對方是怎麼這麼明確的通過某種祭祀的方式,指引到他身上的?
而後畫面繼續流轉。
他看到了一個枯瘦如柴的老頭穿上了色彩豔麗的服裝,在給自己的臉上戴上了一副猙獰的牛頭面具之後,便開始了古老的舞蹈。
只是他太老了。
腐朽的身體根本支撐不起舞蹈所需的那扭曲動作,沒一會兒就開始斷斷續續的,而伴隨着他那僵硬的動作,張珂也跟接觸不良的電路似的,頻繁的閃爍了起來。
好在,這時嘹亮的鼓聲響起。
廟宇之外傳來了讚頌跟懇切的歌聲,與此同時,還有數十道在張珂眼中年輕的人影,開始翩翩起舞,那股用來維繫他存在的聯繫才並未因此斷絕。
同一時間,來自廟外大片的香火也向着廟宇所處的位置涌動過來,試圖通過祭祀的索引融入到神像之中。
但被拒絕了!
並且張珂故意,而是這些神像的原因。
雖然材料上乘,製作的工匠技藝也足夠高超,每個神像都栩栩如生,還有許多法術的加持,但卻缺乏了最重要的一環:靈韻!
用後世術語來說,便是裝髒!
裝髒,是指新制作的神像,工匠們一般都會在背後留一個開口,等道士/僧人們將珠寶,金銀,經卷等物裝入其中,爲神像裝上象徵性的內臟與神識,賦予生命力的一個步驟。
如此,神像才得以完整,能夠容納仙神或是祖師的一點靈光。
缺乏了這一步的神像,就好似一個空具身體的人類,沒有靈魂的驅動只不過是一團血肉造物,不同的是神像是泥土,石頭雕刻的,輕易不會腐朽敗落,但同樣也不會起到什麼作用。
當然了,一些修行有成的山精野怪,也會幹這李代桃之的事,自己鑽進神像裡,當做臟器賦予靈光。
也因此,它們會獲得一絲神像原本所具備的位格,而倘若這時候能有源源不斷的香火供奉的話,只要時間足夠長,煉假成真並不是什麼不切實際的夢想!
只是,這種,沒有經過正規流程,不得天庭地府,與人間朝堂承認的,一般都稱爲銀祠,在後世但凡被發現都是被剿滅的對象!
不過,在這副本所處的時代,倒還沒這樣的說法。
同樣的,因爲人族各個分支的祭祀,也使得大量的後天詭神得以崛起,直至秦漢開始衰敗,到張天師伐山破廟之時,徹底衰微,被列入人見人打的外道
而同樣的,作爲替代品的張珂,由於聯繫的微弱,他沒敢凝聚神像本身被賦予的意義,自然也做不到替代的能力,而這些香火也不會融入到神像之中被他獲取。
只是眼睜睜的看着,這主祭的老人,最終體力跟法力雙雙耗盡之後,再難維持儀式的舉行。
而也就在儀式即將斷裂的前一刻,張珂主動出手,將周圍飄散的香火抓了一把,下一瞬,他也徹底清醒過來。
再睜眼,哪兒還有什麼廟宇,神像,只有身下已經趴窩了的滾滾,碩大的貓頭埋在自己懷裡,到處尋摸。
哭笑不得的將這貪吃貨從懷裡推開,手中法力涌動。
下一瞬,那好似小象一般的食鐵獸,急速的縮水,一晃眼間便變成了個手臂長的小糰子,被張珂拿着抱在懷裡。
看着那茫然的小眼神,張珂將早先買來的血脈信物剩下的部分一分爲四,拿出其中一截塞到了糰子的懷裡。
見狀,小傢伙頓時不再動彈,乖巧的捧着一根紅綠交錯的竹節啃食起來。
聽着懷裡“咔哧咔哧”的聲音,張珂微眯着眼睛:“這年頭,還能有三苗部倖存?”
三苗,也稱有苗,上古時稱九黎,是炎部的一支。
但隨着涿鹿之戰的敗落,蚩尤跟風伯雨師一衆九黎強者死亡,九黎也被迫分崩離析,其中最大的一部分便是有苗。
至於說爲什麼張珂驚訝,原因還得歸結到有苗那強大的作死性上來。
本來,蚩尤跟九黎的落敗,就已經給這場戰場畫上了一個句號,有苗雖然被驅趕,流放,但跟以往落敗的部族一樣存活下去,並受到人族的庇佑。但有苗不服啊!
然後,堯時,有苗作亂,堯發兵征討,作戰于丹水,打敗有苗。禹時,有苗又不服,禹與有苗又打了一場,從此有苗在歷史記載中消失。此後,史籍中不再見有苗的活動。
而且爲了紀念有苗這頑強的性格,《史記卷一·五帝本紀第一》更是將其與歡兜、共工、鯀合稱四罪。
如此,就應該明白張珂爲什麼會驚歎了。
在三番兩次做大死的情況下,有苗還能存下一支來,給人王們磕幾個真不過分!
至於說後世的稱蚩尤爲始祖的少苗等族,其中蘊含三苗血脈有,但跟沒有沒太大差別。
倒也不能這麼說,少苗那邊,跟中原比也沒好到哪去。
中原有五胡,五代,元,清,雖然多,但總歸正統的時候更多。
但少苗那邊,從來就沒過過一天安分日子不說,吐蕃,羌人,南蠻亂戰不斷,再加上所謂的山神老爺這些,能保住自己的傳承,而不是像其他古國那樣,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已經相當不容易了,不能奢求太多。
至於血脈.反正後世九州都一個樣子,大哥別笑話二哥。
明瞭了對方的來由,又知曉了這場祭祀的來源之後,張珂一時間有些沉默。
雖然說,有苗氏落到如此下場,純屬活該,能將血脈延續到九州,都算得上是諸位人王仁慈了。
但,人族中,有苗是罪!
人王討伐滅族,張珂都不會有太多的表示,畢竟在這之前,老師那邊曾三令五申,不允許他參與到人王交替的事中,更別妄想着改變他的命理。
可那些詭神又是什麼玩意兒?
你們怎麼敢的啊!!!
胎化易形的僞裝轉瞬間被撕裂,那雙黑色的眼眸被猩紅的血色充滿。
周邊本來有些躁動的山林,陡然間變得死寂!
天上閃爍的繁星也連忙拉來了大片的烏雲遮擋了自己的身形,唯留下一輪明月,散發着朦朧的光芒。
而在更加遙遠的區域,數十道目光匆匆而來,而後又匆匆而去。
‘這你不是來尋仇的麼,怎麼看這架勢,好像有點兒不對勁啊!’
‘你也覺得不對勁是吧?’
‘要不,再升一波?別到時候被小輩揍了,面子上真過不去吧?’
‘升吧,升吧,本體也準備着點,依我看.’
張珂的脖頸處,逐漸有龍鱗生成,身體之內骨骼爆響,皮肉之下好似有萬鼠奔騰。
他不生氣,真沒什麼值得生氣的。
不就是九黎滅絕,自己又被人窺探麼,多大點事啊!
有什麼是不能坐下來好好聊的呢?
隨着那一團抓來的香火中的信息被完全消化,第二根因果紅線自他的手指間生成,並遙遙的指向了西南方之後。
下一瞬間,張珂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山林之中。
而同一時間,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玩家們,看着視網膜上再度浮現的猩紅警告,莫名的感覺有些後背發涼。
大佬別升了,再下去都由虛轉實,伱這支流都要頂替主線了!
有望氣之法的九州玩家,絕望的看着呈現斑駁血色的天穹,以及陡然間分開,各自率軍回營的商周大將,艱難的嚥了口唾沫.
金烏西沉。
伴隨着暮色的到來,地處羣山包裹中的寨子,很快便被深邃而濃郁的黑暗包裹,唯有點點微弱的火光,向外訴說着此地並非荒無人煙。
燃燒了一整天的篝火如今只剩下了小小的一團,即便是旁人不住的往其中填塞乾柴,火焰也在不可逆轉的逐漸縮小。
搖曳的光芒將周遭的人影映照的仿若詭怪。
山中的夜晚,向來是淒涼,刺骨的,尤其是今夜這本不同以往的山風更是冷的刺骨,而寨子外隱約間閃過的龐大陰影,跟細碎的呢喃,更好似敦促着人們趕快散場,回屋中矇頭大睡一般。
雖說,年幼的孩童們,早早便被各家的母親,長姐們抱着回到了屋中,此地剩下的大多是寨中的青壯,以及上了年紀的中年與老人。
但在這怪誕,而靜謐的環境中,仍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但相比於回屋睡覺,他們更需要守住面前這一團篝火,同樣也是守住心中的最後一絲希望。
畢竟,巫強撐着自己破敗的身體,在今天白天又舉行了一場大祭!
結果一如既往的讓人失望,但並沒有人怪罪蒙周,因爲他們早已經習慣了沒有迴應。
先祖的遺棄,詭神的苛責,周圍寨子看似好意的接納,田間稀少的產出,以及每次都未卜先知提前逃竄的獵物.生存已經夠難的了,還有什麼是可怨懟的呢?
更何況,經過了大祭的折騰,以巫的身體,不知道還能不能撐着見到明天的太陽。
而巫,已經是他們寨子,在這苛刻的大山中維持生存的唯一希望了。
與其在睡夢中,等待災厄的降臨,潦草死去,倒不如今夜強撐過去,即便是不幸,那寨子被攻破的時候,總能揮舞刀箭,以最後的血勇,報答寨子與巫的恩情!
而就在這緊張,而決絕的氣氛中,不知是誰,忽然間發覺眼前的篝火亮了一瞬,因此叫出了聲。
莽撞而愧疚漢子沒等到頭人的斥責,便見到身旁的兄弟們紛紛側身走近了篝火,看着那逐漸燃燒,變大的火焰,一時間周圍響起了無數的長出氣的聲音。
接着,便聽到有人詢問:
“好像,那些磨牙的怪聲也有一會兒沒聽到了?”
“風也停了有一會兒了,可巫的情況.它們又怎麼會停呢?”
“哪兒來的霧啊?”
聞言,人們紛紛轉頭打量。
是啊,哪兒來的霧啊!
就算山中夜晚寒冷,水汽凝結,容易升霧,但先前那麼劇烈的山風,這霧氣又是怎麼凝結起來的?
而且,一些距離篝火比較遠的族人,還清晰的感覺到這冰冷的夜晚,忽然間暖和起來了。
聽到外面的交談聲,在廟中冷的縮成一團的蒙周,陡然一驚。
瘦弱的身體猛然掀開身上披着的被子,踉踉蹌蹌的走到門邊,透過沉寂的夜色,看着將寨子包裹起來的深沉大霧略微愣怔了一瞬。
而後不敢相信的閉着眼睛,下一刻再度睜開,渾濁的眼中已經有了熱淚在涌動。
眼睛酸澀,喉嚨也哽咽的厲害。
多少年了!
只有寨中巫代代相傳口述中,隻言片語的聽聞過眼前這奇怪的大霧,如今卻呈現在他的眼前。
夢耶?真耶?
年邁而腐朽的身體,久違的挺直了身板。
眉間垂危的命火陡然間熾烈了幾分,因乾澀,久不言語而黏連在一起的嘴巴被撕開,顫抖的聲帶發出了細微的呼喊:“先祖——”
大霧之中未有回答,但腳下震顫的大地卻給與了回覆。
“你瞅啥?”
瀰漫了羣山大霧陡然間撕裂,緊跟在如雷鳴般洪亮的聲音後,是一隻從天而降的大手。
原本矗立在山頭上,被羣詭環繞的山君,表情茫然而無措的看着那落下來的陰雲。
“我,我也沒看您啊!”
顫聲中,周遭的萬千倀詭瘋一般的衝上了天穹,但只一碰觸便碎了個乾脆,化作稀薄的陰煞消弭於空氣之中。
而下一瞬間,無從躲藏的山君被大手抓住,暴虐的狂風吹的它皮肉生疼,而那迫近到眼前的一對兒血日,與那無底的深淵更是讓大貓膽寒:“上神,上神,左山的長蟲飲泉食氣,肉質細嫩;右山的桃樹瓜果甘甜;我不幸,肉酸,毛臭,滿肚的髒污,別污了您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