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蚩尤少智,少尤無腦,過往只當無稽之談。
但現下看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拿我的法術來砸我,你小子可真想得出來!
短暫的愕然之後,望着那從天而降的宏偉陰影,龍首神的面上閃過了三分冷笑,三分不屑,以及三分鄙夷。
“轟隆隆”
隨着龍首神自發的解除了對法術的控制,支撐大陸的龐然法力正在迅速的迴流本體,而因此被調動,被束縛的地脈在重獲自由之後也急不可耐的咆哮着紛紛離去。
如此,一片佔地數千裡,恍若滅世之星的宏偉大陸,在尚未隕落之前便開始了自我的崩解潰散。
無數的土石化作黑紅的雨幕,噼裡啪啦的墜落下來。
在無量的土石墜落之下,一時間四方的大地上具是響起了密集的轟鳴聲,破碎的地面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飄落的雨幕所覆蓋,土石匯聚的洪流只頃刻間便將地表掩埋,並將周遭的地平線直接拔高了數百米!
而也就在這個時候。
置身於黑紅“雨幕”之中的龍首神忽然間看到了什麼。
在漫天土石,黑紅之潮的覆蓋下,一抹翠綠色的光芒是如此的顯眼。
哪怕是以凡物的目光,也能從黑暗中捕捉到這一點明亮的光芒,而更何況是古之神聖,微弱的翠光之中包裹着的是一枚方方正正的寶石,其底下的面上沾有些許深邃的紅印,恍若天成的刻痕構成一枚枚古樸的雲篆排列其中:
“西土赤帝神威屠邪上天尊,蕩魔大元帥,顯聖熾火真君,紅樓赤面郎.”
身側的駁獸一字一句的唸誦着這枚寶石底側的紋路,唸到了一半兒猛然一頓,那瘦長的馬臉之上陡然間閃過一道回味之意。
這他孃的哪兒是什麼寶石,分明是這沒頭腦的隨身印璽!
而相比於後知後覺的駁獸,在看到寶石那方方正正的模樣時,龍首神已心覺不妙,不等駁獸唸誦已辨別了寶玉的本質。
但有些時候,機會一瞬即沒。
在它心中念動的時候,那拳頭大小的玉印也不再遮掩。
剎那間,玉印變作了一座蒼色的山巒,自高空之上傾軋而下,沉重的力道,哪怕玉山尚未落地,虛無縹緲的空氣便已被壓縮成了實質,周遭的空間更是於一聲牙酸的咯吱聲中層迭出了無數的褶皺。
沒有任何意外,伴隨着一聲巨大的轟鳴。
龍首神直接被鎮在了玉山之下。
哪怕在此期間,對方本就宏偉的身軀竭力的調動被疏散的地脈來成長自身,但聚集而來的地脈其中七成都被那晶瑩剔透的玉山所截,使得本就龐然的山巒變得更加臃腫起來。
如此,龍首神在源源不斷的地脈灌輸下雖有成長,但卻始終不能超脫山巒的封鎮。
神高三尺,山高一丈。
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雙方之間的差距也在以一種無法追趕的速度被拉開差距。
見狀,龍首神雖有不甘,但卻也只能悻悻的停了手段,轉而琢磨其他脫困的法子。
但在此之間,沒有了任何束縛的張珂猛然爆起,那紮根地底上千米的雙腿飛躍之下掀起無數的泥土,隨着黑紅的洪流四下飛散的同時,宏偉的身影攜帶着戰斧從天而降。
干鏚轟然而落,決絕且蠻橫的將面前的一切阻攔悉數斬斷!
無有技巧的摻雜,無有法力的蓬勃,有的只是張珂當今那磅礴法相之下足以撼動天地的蠻橫之力,以最原始的姿態宣泄而出。
那能生吞虎豹,以惡獸爲食的駁獸,在此等純粹的暴力跟毀滅面前連僵持的機會也不具備。
只見隕落的斧刃短暫的凝滯了一剎那後,伴隨着一聲咆哮的戰吼,鋒銳的斧刃如割裂水幕一般摧枯拉朽的破滅了駁獸的反抗,崩斷了它的爪牙而後徑直落在了它的頭顱之上。
下一瞬,一道更加恐怖的轟鳴聲驟然響起!
伴隨着一片血雨的飄灑,蓬勃的陰氣自那貫徹幽冥的深坑中彌散了出來,一道道尖銳陰毒的狂笑自那飄散着熱氣的深淵中透露出來。
而後,一頭眉生三目,身有四臂,青面獠牙的鬼祟率先從深淵中露出了頭,陶醉的吸了口陽間溫馨的氣息之後,這才放眼打量四周。
不看不要緊,一看便看到了這滿目瘡痍,彷彿發生了一場諸神混戰般的殘破場面。
事實上,忽略人數的多寡的話,確實也稱得上是神靈之戰。
鬼祟本屬陰類,靈體之種,縹緲無根自不會有血肉生命的種種困擾,但就是如此,這鬼祟的額頭硬是被面前這駭人的景象給嚇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且隨着那彷彿兩輪血日的眸子隨意一撇,下一刻它整個祟都被烈焰點燃,置身於火焰之中迅速焚化。
緊隨其後的雖有更多的鬼祟從那被打通了深淵的裂隙中露頭,但也是一個個的剛探出頭便一副恨不得今日沒來的神色,慌慌張張的想往回退。
但來都來了,再想離開又豈是那麼容易的?
在一道直達人間的通道的誘惑下,深淵之下正有無窮無盡的鬼祟妄圖通過通道降臨人間,而在幽冥中數以億萬計的陰潮正肆虐着,朝着這束久違的光芒匯聚而來。
如此,便也造成了圍城困境。
上面的人想退退不回去,下面的人想出卻出不來。
本欲趁熱打鐵追殺另外一古之神聖的張珂見狀不得不耽誤一點兒自己寶貴的時間,而對這些本不應該來到人間,卻因意外至此的鬼祟,他並無太過激烈的想法。
妖孽邪祟也是分種類的,而在帝尤的眼中,它們並不需血與火的暴虐之行來贖罪。
如此,他只是伸手從懷裡掏出了一隻金毛的小鳥,而後隨手將其擲入了深淵之中,並順着將腳覆蓋其上。
下一剎,洶涌的火光透過縫隙沖天而起。
伴隨着無數鬼祟的瀕死的嚎哭,在灼灼火光的映照下,張珂那染血的宏偉身軀竟莫名的透露出幾分狂熱暴虐之意,而那因痛飲神獸之血從而被激活了某種特質的干鏚也是散發着猩紅的光芒。
他一步邁出,橫跨千里。
雖仍不足以追趕那逃竄的古神,但夏之九州又不是蠻荒山海,天地之內空間就這麼大,便是再能跑又能躲到哪兒去?
至於撕開天地,迴歸蠻荒.世界的跨越如果真這麼簡單的話,那天庭的諸神前往各界的時候也不必要通過四方天門來進行往返了,而張珂也無需通過遊戲來橫跨虛空諸多世界。
漫長的準備是必備的條件,而它的現在最爲缺少的恰恰正是時間。
張珂一路追蹤在人面馬身神的身後,手中的干鏚在四臂的操縱下不時的揮舞,宏偉的斧刃一次又一次的擦肩而過,碾碎了羣山,撕裂了大地,每次都能讓馬神驚出一身冷汗,但每次馬神都能“僥倖”的活了一命。
而爲此遭殃的便是這些地界裡,其餘的蠻荒異獸跟一些山海神聖。
那兇戾決絕的戰斧之下,少有能饒得一命的存在,而哪怕僥倖扛過了一遭,接踵而至的斧影也會將其苟延殘喘的生命帶走,倘若一連活過兩輪,那張珂也會在一些目光投射而來之前不再留戀,繼續向前追殺。
如此循環往復,往復循環,馬神但有線路的偏轉便會立刻迎來干鏚最爲暴虐的一擊,蠻橫的力道直接將它的肢體摧殘,內腑破裂,流淌的鮮血足以形成一片湖泊,而在此期間,那宏偉的暴躁身姿卻會靜靜的站在原地,冷漠的等待着它的身軀重新恢復。
哪怕馬神深知少尤縱容它沒命的奔逃,其本意是爲了蕩清九州之中,跟它目的一樣試圖復辟蠻荒黑暗歲月的存在,但對此它也毫無辦法。第一,這裡是啓之九州,而非蠻荒之地,它的根本不在實力無法完全發揮(雖然哪怕是本體來此,也大概率是被亂斧砍死)但身體不便,總是比我是菜狗這個藉口要更容易讓人接受一些。
第二,除了少數的投機分子,在場的大家都是以神體到來的方式,在本體存在蠻荒的情況下,少尤只能殺死它們,而無法從根源上湮滅它們,等個數萬年再孕而出,仍是那個風光無限的古之神聖,但既然能好好活着,又有誰願意跟干鏚碰一碰,讓這玩意兒凌辱一番,忍受身死之苦。
與其奉獻自己,不如獻祭他人。
死道友而不死貧道,多死一點讓蠻荒知道這暴君正在屠戮,也好及時有人站出來進行阻攔。
對於心中的自私想法全然沒有一點兒愧疚的馬神在覺察到了張珂的意圖之後,竟原地轉了個圈,不再朝着南海逃竄,反而是急速的奔向了中原之地。
“轟隆隆!”
一路上,煙塵肆虐,濁浪昇天按,大地處處殘垣斷壁,江河斷流不計其數。
整個九州大地,都在這富有節奏的律動中感受到了末日將臨的危機感,甚至是人族本身,醞釀許久,已在甘地集結的雙方大軍也不由得停下了集結的動作,擡頭仰望着那被煙塵跟火雲所覆蓋的天穹。
雖然他們什麼都看不到,但仍能感受到那升騰的災厄之氣。
聚集在有扈氏一方的部落之長們,大都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對視,原本既定,被刻印在史書上的叛亂之戰的結果已經更改,未來變得模糊不清,這對一羣慷慨赴死的勇士而言,本該是好事,可當引起這一切的那位,是個不輸給夏啓的暴君時,衆人仍然開心不起來。
少尤勇猛善戰,外嚴而內鬆,頗有歷代諸王之風。
但他繼承大尤,刑天之風,屠戮諸神,鏖戰四野,所過之處非人之種悉數滅絕,江河斷流,大地破碎.換言之,這位有點太極端了。
大尤之事雖已過去許久,但對人族各個部落之長來說,他因何而敗並不是什麼不可言說的秘密,而正因爲如此,在兩者之間做個挑選的話,他們會更中意於夏啓,哪怕他也同樣是個暴君,但至少不會被四面圍攻。
或許在他們其中也有一些不同的意見,但在此時此刻,在面對人族的存續問題上,些許的異議並不足以成爲主流。
而在夏啓的陣營,卻又是另外的一番景象了。
誰不知道,在一旬之前,大王給少尤發了一封請柬,請其來援,雖然過程是曲折了點,但現在人不是來了麼?
而且清掃凶神惡獸本就是他們樂於見到的,有扈氏與其代表的一大批守舊派不思進取,抱着蠻荒那一套舊日的規則死死不放,那羣蠢材又怎麼知道如果伯益繼位,延續蠻荒的話,人族的未來跟先王們的環境有什麼區別?
當然,他們並不否認三皇五帝的功績,也認同人王們一力追求的,爲人族未來而不斷奮鬥的目標。
但山海衆神勢大根深,又有別的文明,世界源源不斷被拉入九州之內,在不斷膨脹的蠻荒天地下,人族哪怕再怎麼膨脹,也比不過有一個個世界補充的神聖跟異獸,人王一言九鼎,但天地之下總有光芒照射不到的黑暗。
與其循環往復,溫水煮青蛙一般,去追尋那縹緲摸不到衣角的未來,還不如脫離樊籠,重塑九州。
“尤,稍微宣泄些就夠了,我邀你來是有更重要的事要作,這些甕中之鱉等絕天地通之後,再回過頭來處理便是.”
營寨之中,從自己的王帳裡走出來的夏啓看着那逐漸向着甘地席捲而來的地動,低聲呢喃道。
他雖然樂於見到那些異類們倒黴,但不得不說少尤實在太極端了,甚至極端到了他都有些後悔,懷疑自己是否不該把這玩意兒招惹過來。
而下一刻,夏啓心中不詳的預兆成爲了現實。
在萬衆矚目之下,天穹之上忽的有雷鳴炸響:“甕中之鱉?在你看來人族被禍禍是小事兒?先跟你去絕天地通?我放你ma的.”
話音未落,正舉着干鏚的張珂忽然心跳漏了一拍,自身下意識的迴轉舉斧而至,但那股自虛無中突然蹦出的惡風卻是搶先一步,狠狠的拍在了張珂的下顎上。
只是瞬間,那擎天的身影打了個踉蹌,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向前撲倒並好似一塊水面上的飄石一般,盪漾着向前飛躍而去。
“轟!”
“轟!”
“轟!”
旋轉着的宏偉身影在每次跟地面短暫的接觸中都給大地留下了一個上百里的凹坑,而周遭的生靈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四下逃竄,唯有一直被吊在前方當那核動力胡蘿蔔的馬面神避之不及,被飛擲而來得身影裹挾其中,一大一小化作一輛泥頭車直朝着甘地創去
“轟隆!”
伴隨着一道劇烈的震顫,失控的尤車終於在王帳之前被另一道宏偉的身影合身抱住,在那恐怖的力道之下,即便以法天象地作爲支撐的夏啓也支撐不住的向後滑動了數十里,踩碎了無數的帳篷,在地面上留下了兩道深邃的溝壑之後這才堪堪停下。
看着躺在地上頭暈目眩,卻將身下馬面神壓的口吐白沫的稚嫩面容,夏啓不由得嗤笑一聲,但緊隨其後便面色陰沉的擡頭看向了天穹。
那將少尤打地漂的力道他並不陌生。
但也恰恰是因爲熟悉,所以在一瞬間的幸災樂禍之後,他便再也笑不出來。
分明蠻荒跟九州已經割裂,完全處於兩個天地,還是自己佔據了人王之位的情況下,那人是怎麼瞞過他而將自身的力道全然投放到九州之內的。
就像夏啓不明白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又是否是走在了這羣缺德老東西們劃定的道路上。
不應該。
不可能。
畢竟,在他殺死伯益並登上王位之後,大禹那想要殺了他的暴怒可做不得假,但
還沒等夏啓揣測更多,一個山巒大的拳頭便猛然擊中了他的下巴,直將這位處於困惑中的人王打了一個四腳朝天。
緊隨其後,拄着干鏚站直了的張珂不由得晃了晃腦袋,同時吐掉了嘴裡的沙石,罵了一聲。
大禹在後來的天庭中化身水官大帝這事兒他是知道的,但這老登這麼早就入駐九州張珂決計想象不到,就像他同樣沒有預料到這缺德老頭不想着糾正夏啓,反而突如其來的給他來個大脖溜一樣。
至於打中了側臉,純屬張珂應激反應自己把臉送了上去,但大禹順水推舟的行爲也不能洗白。
雖然捱了一巴掌,但張珂感覺還好,畢竟他被夏啓刺激的確實有些口不擇言,但看着從地上爬起來,滿臉怒容的夏啓,張珂面露獰笑。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父債子償!
糟老頭子們他是打不過,但同輩人麼.
“你莫不是瘋了?他打你與我何干,況且以弟欺兄,你想到反天罡不成?”
對於啓的怒斥張珂挑了挑眉頭:“倒反什麼天罡,別仗着嫺跟我攀關係,咱倆都是帶冕的,別玩兒血脈親情這套啊!”
“況且人王之血我也有,真要論長幼,那從燧人那裡論伱還得叫我一聲先祖呢,況”
說到一半,張珂忽然住嘴,上次吹牛的結果還歷歷在目,再來這麼一場天庭瘋不瘋的暫且不說,反正他是得瘋,如此當言語無用之後,對於夏啓只剩刀劍。
如此,龍蛇起陸,波濤如怒,遼闊的平原如同暴雨之下的海面,起伏的土浪將雙方的營寨悉數席捲推向了遠方,而一位位族長跟巫只是驚駭但卻又默然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幕。
雖然不願,但他們亦不能出手,否則夏啓有他的大軍,帝尤何嘗沒有少尤部的支持。
眼下或許已是最好的結果,人族的內亂被限制在了雙王的爭鋒之上。
勝敗只限於王位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