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聽錯了嗎?
還是自己因爲太討厭北澄實,所以幻聽了?
眼前這個孩子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看着面前露着甜甜微笑的北澄實。
秋山留奈覺得肯定是自己聽錯話了,於是耐着性子提出問題。
“不好意思啊,北澄君,剛纔阿姨好像聽錯話了,你剛纔是說了什麼嗎?”
她嘗試在臉上擠出笑容。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
面前的北澄實表情在她的注視下,逐漸發生了變化。
就好像是難得露出獠牙一樣。
笑容逐漸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不爽快與不滿。
這表情的轉變實在太過快速,也太過自然,讓秋山留奈見了都愣了一下。
然後
她便聽見了北澄實的聲音。
“我覺得我剛纔應該說得挺清楚了吧?留奈阿姨?不過算了,既然你沒聽清楚,那我就再說一遍。”
聲音一頓。
“我想讓你做我的狗,留奈阿姨。當然,這裡的‘狗’並不是真正讓阿姨當狗喔。”
他一邊說着,一邊用木刀掃開長椅上面薄薄的雪層。
坐下。
同時翹起二郎腿,笑眯眯地盯住秋山留奈。
被北澄實黝黑的雙眼盯住。
秋山留奈一瞬間感到不適。
就好像是被毒蛇給盯上了一樣。
裸露在外的脖頸都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有一種說不出的陰冷感。
一股不安從心中涌出。
而人類這種生物又十分擅長用憤怒來隱藏內心的不安。
於是怒氣從心中騰起。
她瞪視着面前的北澄實。
什麼情況?!
這個孩子說話怎麼如此口無遮攔?!未免也太失禮了吧?!
僞裝出來的溫和表情脫落。
取而代之的是怒意與不滿。
“伱這個孩子是怎麼回事?居然隨便對別人說出這種話?未免也太無禮了吧?!你真的搞清楚狀況了嗎?我會把這件事告訴你的經紀人的。”
她看上去怒氣衝衝的,成人的身高對比起北澄實,還是很有壓迫感的。
但是——
“沒搞清楚情況的是留奈阿姨吧?”
反問聲。
帶着戲謔笑意的反問聲。
秋山留奈錯愕地看着北澄實。
而北澄實則是翹着二郎腿,一隻手抵住自己的下巴,笑意盈盈地繼續看着她。
彷彿絲毫沒有被她那‘我會向你的經紀人打小報告’的稚氣恫嚇給嚇唬到。
他只是笑吟吟地往下繼續開口。
“留奈阿姨,我是知道的喔。你一直都在壓榨詩音醬這件事,每天都讓她工作到很晚吧?明明她就只是個孩子。”
他一邊說着還一邊感嘆着。
“真是可憐啊,詩音醬。明明今年過去也才十一歲,就要被留奈阿姨每天逼得工作到九點鐘——”
他側過腦袋,臉上也流露出燦爛的笑容。
“留奈阿姨,你猜一猜,要是讓網絡上面那些喜歡秋山詩音這個子役的觀衆們知道了這件事,他們會是什麼態度?他們又會對你採取什麼樣的措施呢?”
說到最後的時候。
感嘆的口氣緩慢轉變成脅迫。
原本調侃的目光也壓得低沉。
這讓秋山留奈都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畢竟要是真如同北澄實所說。
網絡上面喜歡秋山詩音的觀衆知道自己壓榨對方的話。
秋山留奈嚥了咽口水。
內心中騰起一抹難言的慌亂。
面前的這個孩子又是怎麼知道自己與女兒的工作情況的?
他又是出自什麼想法才找到自己的?
各種謎團一個接着一個。
可秋山留奈還是嘗試爭辯着。
“你、你在說些什麼?!按照法律規定,子役也是能夠工作到晚上九點鐘的!業界的製片、導演都是這樣的!我這是符合規定的!我做的沒有半點錯誤!”
是的。
她沒有半點錯誤!
她所做的事情是符合各項規定的!
大家都是這樣的!
她半點問題都沒有!
可是——
“是啊,留奈阿姨所作所爲都是符合法律規定的。可規矩是冰冷的,人卻不一樣。”
北澄實靠在長椅上,眸光閃動着。
“觀衆是感性的,特別是當他們知道你壓榨自己的女兒,強迫她每天每夜都工作到晚上的時候,憤怒的他們纔不會管是否符合規定這種問題。”
沒錯。
大部分的人都是感性的。
真正被激起怒火的觀衆們纔不會管規定、規矩之類的屁話。
屆時,作繭自縛的秋山留奈必然會被這把火給燒得乾乾淨淨。
秋山留奈害怕了。
她是真的害怕了。
因爲她感覺到異常感.
異常。
十分異常!
面前的小孩子很不對勁!
普通的子役會像北澄實這樣嗎?
在她的眼中。
北澄實已經不是子役了——而是披着子役外皮的怪物!
“你、你說的這些都只不過是空話而已,你憑什麼覺得你自己能做到調動輿論這種事?”
饒是心中已經涌現出恐懼的情緒。
但秋山留奈依舊不願意放棄。
她已經這樣教導秋山詩音這麼多年了。
怎麼可能因爲突然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小孩子而妥協?
她咬牙切齒地盯住北澄實。
“哎呀,留奈阿姨該不會忘記了吧?之前我和我親生母親打過官司的事情——”
北澄實的目光擡起。
嘴角也勾起笑容。
只不過這笑容裡,看不見半點笑意。
“你該不會覺得,那種盛大的網絡輿論是正常產生的吧?既然我能做到第一次,你憑什麼覺得我不能做到第二次。”
他把玩着手中的木刀,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從容不迫感。
而他所說的話語。
則更讓秋山留奈的內心掀起驚濤駭浪。
當初三春有加子與北澄實的事情,她十分密切地關注了。
那個時候的她就有些奇怪了。
爲什麼對三春有加子不利的輿論會發酵得如此之快。
彷彿就只是一晚的時間。
整個網絡上便充斥着對三春有加子的審判、謾罵。
此時聽了北澄實所說的話語。
一直藏在心底疑惑也在此刻解開。
她原本還在堅持的表情。
在這一刻也有些動搖了。
因爲正如北澄實所說。
要是他真能一手促成那種盛大狀況的網絡輿論。
那麼關注數量更多,屬於業內一流子役的秋山詩音所帶來的輿論效果只會更大。
她的臉色有些發白,大腦似乎都有些發暈。
可北澄實卻沒有就此結束。
他一直都遵從着‘痛打落水狗’的原則。
不可能在這裡就手軟!
他繼續開口了。
“而且留奈阿姨也別忘記了,日本前幾年就公佈法律了,小孩子也能依照自己的意願向裁判所(法院)發起訴訟,申請與父母斷絕關係。”
日本之前就公佈法律了。小孩子也能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是否向裁判所上訴。
而這一句話。
更是讓原本就搖擺不定的秋山留奈變得搖搖欲墜。
只是從剛纔這簡短的對話中。
她就明白了。
北澄實絕對不是在開玩笑。
這個充滿異類感的子役,絕對能夠說到做到!
她的表情變化不定。
手腳也在微微發抖。
突然,她好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臉上浮現出了發現救星一樣的神情。
同時她盯住北澄實,像是恨不得把對方那張俊美可愛的臉都撕爛一樣。
“可你要是真這樣做的話也會毀掉詩音的子役事業吧?”
沒錯。
要是北澄實真按照他所說的那樣去做了。
她幾乎可以料想到。
秋山詩音原本正在上升的子役事業都會停滯不前。
畢竟業界一向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
就算秋山詩音是業界一流的子役也是如此。
北澄實肯定很在意秋山詩音——要不然他也不會花費這麼大的力氣與自己交流關於秋山詩音的事情。
她纔不相信北澄實真的願意毀掉秋山詩音的子役事業!
秋山留奈重新浮現出了安穩的神情。
她直呼好險。
差點就真被北澄實給唬住了。
這麼想着。
與此同時擡起頭看向北澄實。
想要看看事態完全脫離對方的控制後,對方那張可惡的,遊刃有餘的臉孔是否會發生變化。
可是——
“哎?”
預料之中的惶恐、不安、錯愕的表情並沒有出現。
北澄實的表情依舊那麼平靜。
甚至隱約還帶着一絲可悲的感覺看着她。
這出乎意料的平靜模樣。
讓秋山留奈整個人都呆住了。
隨即,北澄實的聲音響起。
“那就毀掉吧。詩音醬也賺夠不少錢吧,相比起讓她現在如此痛苦的工作,倒不如讓她離開這個業界更好。”
子役。
這個職業本就是粉飾過後的,由業界產生的極其扭曲的職業。
正常的孩子在這個年齡並不應該工作,而是應該與朋友、家人享受童年。
大部分子役在幼年時高強度工作,導致成人後都無法走出子役年代時的陰影,心理扭曲,甚至自殺都有之。
與其讓秋山詩音這麼痛苦下去。
倒不如早早地讓她解脫,離開這個扭曲的職業圈。
他說出這話的時候。
表情沒有半分動搖。
他站了起來。
目光如炬地盯住滿臉錯愕的秋山留奈。
“而且你真有作爲母親的覺悟嗎?你知道自己的女兒真的需要什麼嗎?你說的爲她好,其實全部都只不過是你的私慾。”
腳步往前。
秋山留奈在後退。
而北澄實在前進。
“你知道秋山詩音才十歲嗎?就算過了今年她也才十一歲!子役確實能夠工作賺錢,但子役不是像留奈阿姨你這樣的大人的賺錢工具!”
聲音果斷。
目光堅定。
“你只不過是在把你自己的夢想強加給她,僅此而已。”
秋山留奈希望秋山詩音能成爲她理想中的孩子。
這是爲什麼呢?
就是因爲她自己沒能成爲她理想中的人,所以纔會將自己的意願強加給秋山詩音。
絲毫沒有考慮到自己的行爲究竟會給對方帶來多大的壓力。
只是一味地對本應是索取對象的孩子進行索取。
說白了.
“像留奈阿姨這樣的人,滿腦子就只是在想着自己,根本就沒有考慮到詩音。”
啪嗒。
面對北澄實的咄咄相逼。
秋山留奈癱軟在雪地之上。
她張大嘴巴。
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子役。
因爲面前的北澄實不僅否定了自己對秋山詩音的子役教育。
甚至還否定了他對自己女兒的思想教育。
她想到了之前秋山詩音第一次對她頂嘴,說是想要和北澄實交朋友的事情。
想必那個時候。
自家女兒就已經受到面前北澄實的影響了吧?!
一種驚怒的感覺在這一刻,從心中騰起。
因爲面前的北澄實不僅影響了自己的女兒。
到現在甚至要插手她對自己女兒的教育。
這股驚怒與對秋山詩音的執念。
讓她從地面上爬起。
咬牙切齒地就要對北澄實撲過去。
她非得讓對方知道隨意玩弄大人情緒的後果!
世界上不是任何事情都會順着對方意願的!
然而——
嘭!!!
有什麼東西從耳邊閃了過去。
秋山留奈只覺得眼前一花。
隨後便看見北澄實橫握木刀,一刀甩在旁邊的景觀樹的樹身之上。
咔咔咔——
伴隨着一陣刺耳、讓人牙酸的聲音
在秋山留奈震驚的目光中。
大概小腕粗細的景觀樹,在北澄實這一刀之下。
以樹身接觸刀身那個部分。
無力向後傾倒而去。
明明用的是木刀。
可橫切面卻顯出一種光滑的感覺。
這種力量要是這一刀直接甩在自己身上
藉由憤怒生成的勇氣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秋山留奈的身體再度軟倒在地面。
冰冷的雪地比不上北澄實冷淡的眼神。
她渾身顫抖地看着面前的男孩。
“不要做傻事了,留奈阿姨。”
北澄實露出微笑:“我過來是想和你合作的,只要你以後願意乖乖地聽我的話,我是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依舊是十分燦爛、純真的笑容。
他注視着跌坐在雪地當中的秋山留奈。
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注視着她。
感受到北澄實的目光。
又想到反抗他可能會帶來的嚴重後果。
這一刻。
秋山留奈一直的內心終於再也無法堅持。
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與難過。
她低聲地,抱着雙肩。
像是個小孩子一樣。
在北澄實的注視下。
在雪地裡無助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