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我需不需要幫忙，我搖着頭，眼淚卻越落越多。
我需要幫忙，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幫我。
誰能夠幫我呢，誰能夠將趙旭復生呢？
誰呢？
誰啊？
沒有人，所以我只能這樣咬着牙自己忍着。
趙苗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將自己的情緒收斂好了，端着買回來的粥坐在她的病牀頭前，看着她笑：“苗苗，餓嗎？”
要是從前的趙苗，她一定會驚悚地看着我，然後不可思議地說：“傅瑤，你特麼是不是吃錯藥了，說話能不能正常點兒？”
我懷念從前的趙苗，可是從前的趙苗已經回不來了。
她就這麼看着我，從前神采奕奕的臉蛋沒有半分的表情，看了我半響纔開口：“想吃粥。”
她一開口的聲音都是喑啞不清的，我連忙低着頭，假裝幫她把粥拿出來，卻只有我自己知道，低着頭，也不過是怕自己哭出來而已。
真的好難忍，可是再難忍，我也只能忍住。
我把粥端好遞到趙苗跟前，她伸手想要接過去，可是手碰到碗，我剛想鬆手，她的手突然之間就無力地垂了一下。
我看着她，抿了一下脣，沒有說什麼：“我餵你吧，你剛醒來，沒什麼力氣。”
她擡頭看着我，沒有說話。
這樣的趙苗，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去應對。
隔壁病牀是一個四十多歲的阿姨，睡着了之後打着呼嚕“呵呵呵”的，我把簾子拉上了，看不到人，卻還是聽得到聲音。
趙苗一句話都沒有說，我喂一口粥，她就喝一口。
我們兩誰都沒有說話，直到我買的粥已經吃完了，趙苗纔看了我一眼：“傅瑤。”
她開口叫着我，聲音吶吶的，雙眼無神。
可是我還是不敢對上她的雙眸，我們兩個人之間太熟悉了，我在趙苗的跟前簡直就是無所遁形。
我努力掩藏着想要讓她好受一點兒，可是事實證明，這樣的事情，不管是早知道還是晚知道，都不會是一件容易熬過去的事情。
我將手上的東西放好，把膠袋的口子封好，才擡頭看着她：“恩，我在呢。”
我伸手摸她的手指，指尖冰冷得讓我心疼。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想要說？”
我就知道，她看出來了，我一個小動作她就能看出來不對勁了，更別說根本就是瞞不住的事情。
見我不說話，她又開口說了一句：“你說，我聽着呢。”
趙苗的聲音平靜無波，彷彿她真的就能夠接受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一樣。
我跟她都是那種瘋起來不要命的人，我寧願她現在抱着我歇斯底里的哭，也不想她這麼平靜地跟我說：你說，我聽着呢。
聽着呢。
光這麼三個字，我就覺得自己根本說不出口接下來的話。
可是她就這麼看着我，不說話，就這麼看着我，看得我沒有任何的辦法去拒絕。
“趙苗。”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好像被什麼堵住一樣，，光是說這麼兩個字都像是抽光了我渾身的力氣一般。
她看着我，點了點頭：“嗯，你說吧。”
我不敢在看她，轉開了視線，另外一隻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大腿，“你懷孕了。”
她的手微微一緊，掐着我的手指甲都掐進我的手背裡面去。
我扭頭看向她，眼睛裡面有些淚花，閃着，眼淚沒有掉下來，卻將趙苗整張臉都模糊了。
我沒吭聲，過了幾秒鐘，她的手才鬆了鬆：“我懷孕了？”
她的眉頭微微皺了皺，顯然是不太相信。
我也不太相信，不相信命運怎麼就這麼殘忍呢。
可是我已經跟醫生確認了許多次了，甚至被醫生將我當成神經病一樣從他的科室趕走了，我也只得到了一個答案：趙苗懷孕了，兩個多月。
我咬了一下自己的脣瓣，那瞬間的疼痛讓我清醒無比：“嗯，你懷孕了，兩個多月。”
那麼努力，我也還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聲音裡面的顫抖。
可是趙苗大概也發現不到了，她轉開頭看着我身後的簾子，目光怔怔的，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就這麼看着。
“啊，幹啥子咯！”
旁邊的大嬸突然尖叫了一下，她纔像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一般，收回視線茫茫然地看着我，然後擡手指着自己：“我懷孕了？”
我不知道怎麼辦，只能擡手抱着她，咬着牙忍着眼淚繼續開口回答她：“嗯，你懷孕了，你生下來，我和你一起養；你不生，也沒有關係，我都在，我陪着你，趙苗。”
我陪着她，就好像她曾經陪着我的無數個日與夜一樣。
她沒有動，臉頰貼着我的臉頰，眼淚不斷地落下來，被吹乾之後涼得有些生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纔開口：“我想打掉他。”
“好。”
趙苗愛趙旭，趙旭愛趙苗。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留下一個屬於趙旭的孩子，卻永遠都不會再有趙旭這個人存在了。
我本來就希望趙苗打掉，這樣很好，看不到了，就不會難受，我相信時間會慢慢地把一切都治癒的。
可是我尊重她的愛情，所以我不會對她說任何我自己的想法。
不管怎麼樣，她想怎麼樣，我都會和她一起面對的。
她是我生命中爲數不多的溫暖，我也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了。
醫生建議在三個月以前將孩子拿掉，趙苗並沒有多少時間了，可是她乾脆的很，儘管跟我說要將孩子流掉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茫然無比，可是她還是很堅定地讓我去幫她掛了號。
高敏儀不知道從哪裡知道趙苗懷孕了，在手術的前一天她突然之間到了醫院。
她看了我一眼，然後直接就衝進了病房，什麼都沒有說，直接就跪在了趙苗的病牀前，扒拉着趙苗的病牀，臉上再無曾經的風光和倨傲。
“趙苗，我求求你，生下他吧，趙家就只有趙旭一個，我求求你了。”
趙苗這幾天都不怎麼說話，從前話嘮的人如今每天也就只有那麼一兩句話，還全部都是我努力找的話題。
高敏儀這突然之間的出現，她整個人都是僵硬的，看着我，露出那小鹿般一樣驚悚的眼神。
我連忙走過去，將她護進懷裡面，看着跪在地上的高敏儀，吞了一口難受：“高小姐，你起來吧，這個孩子苗苗是不會生下來的。”
“我求求你趙苗，都是我的錯，真的，只要你願意生下這個孩子，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真的，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她痛哭流涕的，看得我都有些難受。
可是這個世界上，兩難的事情總是這樣讓人的動容。
我能夠理解高敏儀，但是誰來理解我的苗苗呢。
我剛想開口，趙苗突然之間將將我推開，抽身坐了起來看着高敏儀，如同對着自己呢喃一般開口：“做什麼都可以嗎？”
高敏儀毫不猶豫就點頭了：“都可以，只要你願意生下這個孩子，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真的趙苗，我知道是我的錯，怪我，所有的事情都怪我，我不應該這麼執拗的，我不應該的啊——嗚嗚，我求求你了趙苗！”
她一字一句的，向來也是悔悟極深，只是那又如何呢？
這個世界，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給你第二次悔改的機會的。
這是趙苗的事情，我不應該插手的，既然她想自己面對了，我就只能夠站在她的身旁，默默地等着她自己做決定。
“那麼，讓你去死呢？你願意嗎，高敏儀？”
大概是沒有想到趙苗會有這樣的想法，她顯然一愣，但是也不過是兩秒不到的時間，她愣了一下之後就擡手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淚：“可以，只要你將孩子生下來，和我簽訂協議，你讓我死，我立刻就死給你看。我知道這件事情都是因爲我，趙苗，趙旭愛的是你，我如果早放手一點，趙伯伯和趙阿姨就不用白頭人送黑頭人了。”
趙苗卻突然之間笑了一下，這麼多天以來，我第一次見她笑，卻是比哭還要讓我心碎。
“可是，你死了，又能怎麼樣呢？趙旭能活過來嗎？他能活過來嗎？”
這是這麼久以來，趙苗第一次從口中說出“趙旭”這麼兩個字。
我從來都不敢提，她也從來都不會提。
可是如今她卻第一次說出來了，甚至將趙旭已經死了的事實這麼鮮血淋漓地刨開來放在高敏儀的跟前。
高敏儀突然之間一個踉蹌，跌在了地上，整個人狼狽不已，眼淚將她臉上的妝打花。她擡頭看着趙苗，臉上是被眼淚澆灌過的絕望和蒼白，開口的聲音如同壓着萬千的生命一般：“趙苗——”
趙苗動了動，視線從高敏儀的身上轉開：“我們都沒有錯，高敏儀，錯的是命運，我不會留下這個孩子的，因爲他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我從來都不敢開口問趙苗，爲什麼非要把這個孩子打掉。
我卻沒想到，她開口，說出來的，竟然是這樣的緣由。
那麼寡淡平靜的一句話，卻讓我心口好像被人搬了千萬斤中的石頭壓着一般，就連呼吸都是困難的。
錯的是命運，我不會留下這個孩子的，因爲他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是一個錯誤。
我突然想到了自己和韓默，是不是，也是一個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