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航的聲音其實不大，但是傳播的賊快。
當陸遠航說出他把錢給掏了的時候，整個村子似乎變的鴉雀無聲。
八千塊錢，對於生活在小村莊裡的這些底層人士，哪怕是2020年了，也的確不是一個小數目。
陸家平的臉色變的有些凝重。
陸家琪不再哭了，她卻生生的看着陸遠航。
不過說實話，八千塊錢，對於現在的陸遠航來說實實在在的一筆小錢，給媳婦買套內衣都不止八千。
不過陸遠航也不是什麼濫好人，他之所以想着給陸家平填了這八千塊錢的洞，也是他恍惚的想起小時候，陸雪被隔壁村的人欺負哭了，陸遠航打不過人家，是陸家平突然出現，倆人一起，把那娃娃打的哭爹喊娘。
這其實對於現在的陸遠航來說並不算什麼大事兒，但是八千塊錢，對於陸遠航來說同樣也不算什麼大錢。
“大航，你白犯傻，你把錢幫他還了，到時候他可還不上你。”一位村裡的好心人瞥了一眼臉色凝重的陸家平，提醒陸遠航。
“都是啊大航，你就算有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不是。”
“二娃說了有道理，你再考慮考慮，可白上頭啊！”
“…………”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好心提醒陸遠航。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情況，還是因爲陸遠航的爺爺在村子裡一直都很有威信，而陸大有跟陸大林這倆老兄弟也經常給村裡人幫忙。
對於這種善意的提醒，說實話陸遠航聽心寒的。
不過人家到底也是爲了自己好。
陸遠航只是笑了笑，對着提醒自己那些人擺擺手，並沒有說話，而是直視那個小混混頭子。
“真的？”小混混沒想到是陸遠航開了金口，面色有點不相信，不是不相信陸遠航沒有這個錢，而是沒想到陸遠航會爲了這種人掏錢。
“我不屑騙你。”陸遠航面色沉穩。
小混混頭子接不住陸遠航直視的眼光，把頭偏向陸遠航身後的陸家平，面色有些複雜，“家平，既然桃哥願意給你出頭，那咱倆的恩怨都一筆勾銷，不過，從現在開始，咱倆以前的關係算是斷了。”
陸家平面色依舊平靜，不過眼角的抽搐顯示着他的內心並不平靜，眼神透露出來的一股疲倦，“嗯。”
陸遠航看着這一幕，眼裡閃過意思饒有興趣，他感覺自己面前站的這個小混混有些所謂的江湖匪氣。
“你叫什麼名字？”陸遠航突然問了一句這個小混混頭子。
“竇海，隔壁村的。”竇海，也就是那個小混混悶聲說了一句，然後眼神中帶着一絲警惕，的看了一眼陸遠航，“掃我微訊還是現金？”
竇海的直接讓陸遠航爲之一呆。
不過陸遠航隨即便點頭笑道：“微訊轉給你吧。”說着陸遠航就掏出手機，點擊app裡的微訊。
陸遠航的手機已經更新換代了。張敏爲了讓陸遠航體面，特意給陸遠航買的春節禮物，最新款的水果13，用着手感挺不錯。
竇海絲毫不含糊，他掏出自己那臺用了兩三年的國產手機，點開微訊，不過他手機反應賊慢，手機在手中僵化了半天，才彈出來微訊。
又是四五秒，微訊的收款二維碼才蹦出來，竇海不好意思的把手機伸到陸遠航手機下。
“叮。”
一聲輕響之後，陸遠航操作一番，然後對着竇海道：“錢已經發給你了，你們倆兩清，你走吧，今年一年，別讓我在我們村看見你。”
陸遠航說的話，也有些江湖匪氣，這話就是小時候跟隔壁村打架，不管哪個村子的小孩兒輸了，都會撂下這麼一句。
一年爲期限。
“爲什麼？”小混混當然知道這個不成文的規矩，他雖然有些慫陸遠航，但到底還是有些不服。
“就因爲你動手打女人。”陸遠航瞪了他一眼，嫌棄的擺擺手“趕緊拿着錢給你媽買藥去。”
竇海還想解釋自己沒有打陸家琪，畢竟以前竇海跟陸家平關係還行，要不然也不會一點不含糊的八千塊錢說給就給，竇海對陸家琪也跟自家妹妹一樣。
不過聽到陸遠航說家裡還有臥病在牀的老母親等着自己的時候，竇海連忙醒悟過來，招呼一聲跟着自己要債的幾個小屁孩，轉身就走。
走了兩步之後，竇海突然轉身，看着陸遠航。
陸遠航挑了一下眉毛，心裡卻有些疑惑。
竇海面色複雜，半晌之後，操着一口半熟不熟的普通話道：“謝了。”
然後竇海複雜的看了一眼卻生生站在陸家平身後的陸家琪，道：“有句話你說錯了，我打誰都可能，就是不會打她。”
陸遠航微微怔了一下，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隨後反應過來，瞥了一眼竇海，“趕緊走，記得一年。”
“放心。”竇海鄭重的點點頭，對着自己收下的幾個小屁孩兒一揮手：“走了。”
竇海來的時候氣勢洶洶，走的時候也不維諾，就是有些臉紅。
幾人走出村莊之後。
“海哥，你剛纔爲啥喊那個人桃哥？都因爲他留了個桃心頭？”竇海身後的一個染着紅色頭髮的不良青年上前一臉疑惑的問道。
竇海瞥了這小子一眼，“你今年沒看電視？”
“沒。”
“鬥音呢？”
“你知道我連手機都沒有。”
竇海無語，他嘆了一口氣，沒有多看這小子，只是帶着頭往前走，他從兜裡掏出一包十塊錢的煙，抽出來幾根遞給問話的那個小孩兒，示意他給剩下的人分了。
竇海自己也點上一根菸，深吸了一口，吐出煙氣，微微咳嗽了一下，說道：“那你總該知道明星這倆字兒啥意思吧？”
“這個我肯定知道啊。”初中小孩不滿的看了一眼竇海。
“那個桃哥，就是個大明星。”竇海沒有看小孩臉上的表情，嘆了一口氣繼續道：“其它的你們別多問，總之，這一年別往陸莊兒走。”
“嗯。”小屁孩兒們點點頭。
竇海沒搭理太多，剛到村裡就驅散了這羣小孩兒，騎上自己的自行車，匆匆到縣城的醫院裡買了幾盒藥，就趕緊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竇海想起下午發生的事兒，腦海中浮現出陸遠航的臉，眼神帶着複雜，“桃哥啊，我可欠你了個大人情啊。”
隨後自嘲一笑，“也不知道你看得上看不上。”
…………
陸遠航看着空落落的屋子。
很整潔，經常打掃，就是這屋裡除了一張牀，連個桌子板凳都沒有。
陸家平坐在牀頭邊上，陸遠航坐在牀尾邊上。
就陸家琪依舊卻生生的站在一邊。
環視了一圈，陸遠航臉上露出苦笑。
小的時候，他來過一次陸家平的家，當時的陸家平父親還健在，那臺村裡最值錢的彩電也顯的很大氣。
當時陸家平家裡的裝修可給陸遠航留下了不小的震撼。
可是現在，屋裡除了一張孤零零的牀之外，什麼都不剩下了。
“連個板凳都沒有？”陸遠航輕輕的嘆了口氣。
“賣了。”陸家平面無表情，語氣帶着麻木。
“板凳能值幾個錢？”陸遠航瞪大了眼睛。
“三塊五一個。”陸家平依舊是那副平淡撲克臉。
“有那麼缺錢？”陸遠航微微苦笑。
在缺錢，也不能連家裡的板凳都給賣了啊，他實在理解不了陸家平的思維。
還記得小時候陸家平是發小几個人裡出手最闊綽的，每天都有五塊錢的零用錢，那會兒的五塊錢，在當時的陸遠航眼裡，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我對不住竇海。”陸家平沒有回答陸遠航的話，他依舊是面無表情，彷彿心裡很難再起波瀾一般。
陸遠航聽了陸家平的話，臉上微微露出一絲意外，他沒想到陸家平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剛纔在門外，明明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到底怎麼回事？”陸遠航終究沒有按耐住心裡的好奇。
陸家平擡了擡眼皮，看了陸遠航一眼之後，眼神投放道一臉怯生生的陸家琪臉上，縱然臉上依舊是面無表情，嘴角卻浮現出一絲苦澀。
陸家平沉默了一會兒，嘴脣動了動。
“我爸走的早，我媽也得病走了，當初爲了給我媽治病，竇海話都沒說，八千塊錢撂我這兒，眼都沒眨。”
陸遠航也沉默了，他的心情有點沉重，靜靜的等待着陸家平的下文。
“當時我在外地打工，還是竇海替我在醫院照看的我媽。”說到這兒陸家平自嘲的笑笑，“後開我才知道，竇海這八千塊錢是借了高利貸給我的。”
陸遠航愣住了，他腦海裡浮現出竇海那副混混模樣。
真沒看出來，那一臉混混相的竇海，竟然還是個好人來着？？
“很奇怪我跟竇海爲什麼關係這麼好？”陸家平看着陸遠航，臉上的撲克臉似乎是很艱難的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
陸遠航點點頭。
陸家平看了一眼站在原地，臉色開始泛紅的陸家琪，面色平靜道：“他倆是娃娃親。”
陸遠航：“…………”
不過也能理解，這個世界裡，這個大明國裡，還是有不少風俗習慣流傳下來的。
娃娃親就是。
“那這事兒，你準備怎麼處理？”陸遠航覺得自己此刻像極了之前參加訪談節目裡的主持人，跟個智障一樣不停的問嘉賓問題。
“不知道。”陸家平又恢復了剛纔的面無表情，這些事在他心裡就想一團亂麻，理不出答案，也沒有答案。
說完，陸家平就不再說話了。
陸遠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陸家琪依舊是卻生生的在一旁站着，微微低着頭，只是趁陸遠航不注意才用餘光瞥他一眼，然後迅速收回目光。
場面就這麼安靜了。
安靜的有點可怕。
“吃飯了麼？沒吃我讓家琪下點餃子，你要是不嫌棄餃子是素的。”陸家平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開口。
“不用了，我剛吃過，沒其他事我先走了。”陸遠航裝模作樣的看了看錶。
他實在不忍心在留下來吃頓飯，這倆兄妹在陸遠航看來，就跟揭不開鍋一樣了。
“嗯，那你慢點。”陸家平仍舊是面無表情。
陸遠航起身，準備往外走，隨後，他轉身，從兜裡掏出紙筆，寫下一串數字遞給陸家平。
“這是我電話號，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陸家平面無表情的臉怔了一下，隨後搖了搖頭道：“不用了。”
陸遠航嘆了一口氣，沒說什麼，把電話號碼往牀上一放，轉身就走了。
陸遠航走了之後，房間裡更安靜了。
“謝謝。”良久之後，陸家平看着屋子的門框，面無表情的吐出兩個字。
“哥，你餓不餓？”陸家琪在陸遠航走了一會兒之後，臉上卻生生的表情才慢慢消散，她看着陸家平問。
“不餓，你要餓了你就下點麪條吃吧。”陸家平只有在看向自己妹妹的時候臉上纔有一絲表情，那是一種天然的溫柔。
“嗯。”陸家琪點點頭，準備走向廚房。
“對了，走的時候把垃圾桶收拾一下。”陸家平閉上眼，隨手把陸遠航留在牀上那張寫着電話號碼的紙給扔進了屋子裡除了牀，唯一的一個垃圾桶裡。
“嗯。”陸佳琪點點頭，提着垃圾桶往外走去。
走到門外，陸家琪把垃圾桶裡的垃圾給倒了，不過當她看到垃圾堆裡的那張寫着電話號碼的紙時，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撿起來，放進了口袋裡。
因爲她知道，以竇海的性子，那八千塊錢，他很有可能會等到他母親的病好了，掙到錢以後，再還給陸遠航。
而自己哥哥，也一定會把當初因爲母親治病欠的錢給一一還完。
…………
走出陸家平的家之後，陸遠航隨意的掃了一眼街道。
剛纔還聚了一堆人的門口，這會兒也只剩下幾個小孩子在好奇的看着自己的車。
那些看熱鬧的人一個也沒留下。坐在車裡，陸遠航驅車準備回家，從倒車鏡裡看了一眼陸家平家的大門，陸遠航微微的嘆了一口氣。
隨後，什麼話也沒說，繼續開着車往家走去。
請叫我好人，陸九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