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卡摩挲着左手背上的烙印，彷彿還能記起幾年前滾燙的鐵印烙上去時的痛感。
他是烙手幫的成員，顧名思義，這個幫派的主要特徵，就是會在成員的手上，用滾燙的鐵烙下一個印記，以彰顯幫派成員的身份。
這個幫派，說大不大，影響力只在兩三個街區；說小也不小，在他們的活動區域之中，有三十餘萬人仰仗他們的鼻息。
只不過，他們最近的日子並不太好過。
或者說，從軍管開始之後，就沒人日子好過。
在軍管剛剛開始的時候，烙手幫上下一開始還當這跟過去偶爾會發生的嚴管事件差不太多。但他們的期待，很快就破滅了。
軍管的時間，超乎了他們的想象的長；並且，軍管的力度，也讓他們受不了。
在前面一段時間的蟄伏之後，烙手幫就忍耐不住了。
他們開始打黑槍，搞騷亂。
這些手段，讓進駐到他們地盤上的一個星界軍步兵師非常難受。在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們造成的襲擊、騷亂，導致了上百名星界軍的傷亡；他們自己付出的代價雖然遠比這個數字大，但這在他們看來仍舊是值得，仍舊是能夠算得上勝利的。
然後，他們就被這種勝利給衝昏了頭腦，嘗試着對一個執勤的步兵排展開了襲擊。
這次行動，在他們的眼中近乎萬無一失。
不到三十名星界軍戰士，在一條街道巡邏。他們已經觀察清楚了，這個隊伍是最好的下手目標，開打之後，其他地方的部隊支援過來至少要十五分鐘往上。
於是，在這支巡邏隊的車旁，路邊炸彈接連炸開，逼停了軍車，接着從街道的四面八方、從潛藏的屋子裡，烙手幫的槍手衝出來了三四百號人，完全把這支星界軍隊伍給包圍住了。子彈從所有的方向打過來，場面一時之間就變得非常惡劣。
原本，他們是想要在十分鐘內解決戰鬥，多留一點時間撤離的。但實際上，戰鬥在打到第六分鐘的時候，就差不多結束了。
只不過，結果卻完全相反。
他們造成了七個星界軍士兵的傷亡，而幫派槍手丟下了超過一百七十具屍體。如此重大的死傷，讓那些幫派槍手在這幾分鐘內就被打崩了，不受控的全面潰退。
連支援都不用，在被伏擊、被路邊炸彈先炸了一波，然後同樣持有輕武器的狀態下，不到三十個星界軍戰士VS三四百槍手，傷亡七人打死一百七十人。
這樣的戰果，讓烙手幫上上下下徹底懵了。
我在跟超人打架？
差別怎麼能這麼大！
還沒等他們緩過勁兒來，他們就遭到了一次嚴厲的掃蕩，老巢都被掃沒了。
至此，他們徹底熄滅了與軍管部隊進行對抗的想法，就老老實實躲貓貓、打黑槍、一擊不中立馬就撤的路子，堅決不碰聚集五人以上的星界軍隊伍。
說是這麼說，但被逼到這個份兒上，其實他們能做的事情就非常少了，被壓制得無比憋屈。
事情在一個據說來自‘聯盟’的新政府的工作小組進駐街區之後，變得更加操蛋了。
大量的食物分發了下來，新政府的政策也宣講了。廢棄的工廠重新開工了，這幫人還組織起了運輸隊、建設隊，只要進了、有工作的，就能夠全家定職級。有正式工作的，可以定到所謂的E4級，吃飽不虞，還能養家；家人也能定到E2級，至少有一筆補貼。並且，只要定了級，就可以爭取參加工作，那就能往上升。
沒工作的，也可以自行申報自己想要幹什麼，一幫姑娘、婦女、小孩，上街願意接單，把些衣服縫縫補補，那也算是有工作，可以升上一級；能把大家組織起來幹這個事兒，那也算有工作。
再不行，那去當兵，也是個出路。聯盟的徵兵處一直在招募兵員，給的待遇比以前去當兵還好一點。
總而言之，大家吃的上飯了。
一開始，由於漫長時間以來對於政府的不信任，民衆對於政策宣講這個事兒，懷疑的心理特別重。
但實打實的食品發到手、幹活兒可以選周結薪酬之後，那些懷疑不能說是被全部打消，至少已經變得很輕了。
雖然算不上吃好喝好，但裹腹、不受寒卻已經能夠做到了。
現在，烙手幫別說去忽悠民衆去做一些危險的事情，就連自己幫衆中的很多外圍份子，都選擇了脫離幫派。
甚至，叛徒都延伸到了燙過手的核心幫衆裡了。
如果說，之前的軍管還只是掐他們的脖子，讓他們感到痛苦、難受，沒法活動。那現在，就等於直接朝着他們的心窩捅了一刀。
這就真真的到了急眼的地步，但拼命又拼不過，這該怎麼辦呢？
馬爾卡作爲幫派中的核心成員，就被老大派了出去。
費盡千辛萬苦，穿過了諸多的軍管區，去見了一位大人物。這是一直支持他們幫派發展、也從他們幫派的活動中攫取利益，可以說是他們的背後之人。
但是，那個他只去過一次的豪宅，如今只有一副衰敗的景象，還聞得到一些血腥味。
據說，是被新政府的廉政署給掃了。
然後馬爾卡就只能灰溜溜的回來。
去的路上，來的路上，馬爾卡見到了許多軍管區裡發生的事情。其中的大部分地方，他過去都曾走訪過，但如今再見，卻已經完全不是記憶中的模樣了。
這些改變，映照在他心中，讓他的想法也悄然發生了改變。
回到幫派中，他被老大召來問話。
“奧隆先生怎麼說？”老大迫不及待的問道。
“奧隆先生已經完蛋了。”馬爾卡道。
他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清楚的向老大交代了一遍。
聽完之後，那老大臉上的神色有惶恐，有憤恨。
“他媽的！他有個屁用！天天吹得自己有多牛逼，有多大的影響力，是多厲害的人物，到最後，聯盟來了還不是像是一條死狗一樣讓人宰了？”
大罵了一通，發泄了一番情緒之後，老大又轉頭向另一人問道：“叫你去聯繫我們的那些‘好鄰居’呢？結果怎麼樣了？”
所謂的好鄰居，指的是他們所處的這片街區周邊的幾個勢力。有反抗軍，有幫派。過去相互間的關係有好有壞，但是在老大看來，到了如今生死存亡之際，大家應該要聯合起來，共渡難關纔是。
所以，他就派出了人手，去聯繫了那些‘好鄰居’們，合縱連橫。
然而，他再一次得到了壞消息。
“沒人願意跟我們合夥……平康軍說他們正在跟政府談判，骸風幫已經找不到了，好像已經被滅乾淨了，平安軍那邊更是已經接受了聯盟政府的條件，完全投靠了，我在那裡差點沒能回來……”
“艹！”
老大站起身來，焦急的左右踱步。
他嘴裡唸叨着許多。
“我們不能就這樣算了……”
“我想想還能有什麼辦法……”
“不能讓那些豬崽子就這麼去給政府幹活兒了……”“去殺，去嚇！”
“什麼運輸隊，路過就炸！”
……
老大的嘴中，不斷的吐出了一些惡毒的計劃。
馬爾卡嘆了口氣。
他開口道：“老大，投了吧。”
“什麼？”老大的目光忽然轉過來，凝視着馬爾卡。
他向來是以殘暴統治自己的幫派的，他從來不讓幫派裡有除了他之外的第二個聲音。
往常，馬爾卡在這樣的眼神之下，是話都不敢說的。
但是，他今天敢說：“投了吧，沒勝算的。這一路上，我見了太多的軍管區了，不只是我們這裡，名鹽城所有的地方，都在進行改造。我覺得，新政府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徹底改變整個巢都。說實話，我覺得那沒什麼不好，人人都能過上安穩的生活……”
“你是想死嗎！”
老大掏出了他那把標誌性的武器。
那是一把經過特殊改裝的手銃，裂開的槍口可以同時發射三顆大口徑霰彈，馬爾卡曾經親眼見過這東西的威力，一槍打過去，一個人的整個上半身都要被打碎。
但是馬爾卡臉上卻無太多懼色。
他只是嘆了口氣。
‘嘭’
槍聲響了。
馬爾卡並沒什麼事，烙手老大的後腦卻被開了個洞。
其後面有個人，正舉着槍，槍口上還有青煙冒出。
老大橫死，讓在屋內的其他兄弟們一個個都打了個激靈。有人茫然，有人不知所措，有人下意識的掏出了槍。
馬爾卡爆喝一聲：“都把槍放下！”
“你們殺了老大！”有人喊着。
“他想把我們所有人都帶到死路！”馬爾卡的目光瞪了過去，“伱想跟着他一起陪葬嗎？”
那人語塞。
誰想死呢？
“街區裡什麼樣子，你們都看見了。捫心自問，有安穩日子，人家爲什麼跟着我們幹？別的幫派、反抗軍，要不死，要不投。死了的，沒人被記得，活着的，跟着平民百姓一起過上好日子。”
“說是幹幫派瀟灑，我們這些人有幾個真瀟灑過？當初進幫派是爲了什麼？還不是日子過不下去了？現在能過，你們不想過？”
“他當老大的，能吃香喝辣，又貪得無厭，死不接受政府的條件，我們呢？我們跟着送死幹什麼？”
“如果他只是貪、只是腦子想不清楚就罷了，剛剛他說的那些話你們沒聽見？街區裡的人，不是我們自己的家人、朋友？”
“別在那裡癡心妄想了，以前幫派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繼續那樣，是沒有出路的。”
“我打算現在就去找政府的工作小組，談談我們烙手幫的未來。最好，能像是平安軍那樣，大家都靠着這些年在街區混的關係、情面，來給人家幫忙，以後搞不好大小也是個官；不行，那也就找個活兒幹，都是有手有腳的，日子不會難過。”
“要是人家一定要我們完蛋呢？”
“那就完蛋。”馬爾卡面無表情的說道，“現在這情況，難道你們還看不清楚嗎？人家想要我們死，那我們就死定了，無非是早兩天晚兩天而已！”
問話的人沉默了。
“你們還有什麼想說的嗎？沒有的話，我去了。”
沉默中，不知道有人又來了一句：“弄死了老大，就是想自己當老大唄？大家還沒認你呢，就開始一副老大的樣子說話了？”
馬爾卡回了一句：“過不了兩天幫派都要沒了，誰要當這個老大誰當去吧。”
……
烙手幫內發生的事情，不過一個縮影。
在漢斯中將的眼裡，一切的改變，是更加清晰的。
他最近，都沒有再給顧航打過抱怨的電話了。
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當那位神通廣大的總督，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了一批靠譜的行政人員，分街區的進駐到了基層，開始工作之後，他的部隊所面臨的治安戰強度，直線下降。
那些個暴亂、襲擊，並不是完全沒有了，但至少也是減少了大部分。
尤其是一些情況搞得好的地方，駐紮在那裡的部隊，就像是度假一樣。
而他，也終於可以騰出手來，將一些安全等級比較高的地方的部隊，往一些安全等級較低的地方調遣。
有些‘被放棄’的街區，還是需要更強力的軍事行動的。剿滅邪教或者頑固幫派，以武力強硬的拆分人羣，將他們全部押送到臨時安置區。
雖然，現在的名鹽城，仍然算不上是什麼好地方。但是，漢斯以一個外來人的視角，卻能夠清楚的看到，這裡的一切都在快速的向好發展。
難不成，混亂了千百年的科羅嘉，還真的能在那個年輕的總督手裡面，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感情上，他不太敢相信。過去那些印象，在他的腦海之中，太過於根深蒂固了。
但是理性上，他卻不得不承認，一切真的會變。
正感慨着呢，他忽然又接到了顧航的一個電話。
“漢斯中將，你的部隊在名鹽城的工作讓我非常滿意。你們接下來還有兩個月的時間，處理名鹽城內的狀況。兩個月後，你們將調往下一個巢都。”
漢斯中將馬上收回了感慨。
媽的，真不把人當人看是吧？
還沒歇兩下呢，又要去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