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幕女王，好久不見。”
伊絲普茜擺了擺手，說道：“沒有什麼女王了，直接叫我伊絲普茜吧。”
“我可不敢這麼不敬，在哪怕如今我們都身處異鄉，但是在諾言城，你仍舊是女王。”
“爲總督大人辦事罷了。”伊絲普茜說道，“承蒙各方支持，諾言城可以在名鹽城之後，率先一批初步完成改革的巢都，這個過程中你也幫了大忙了。沒有尤里卡國王你本人，以及伱親自帶領的幾位泰坦、騎士震懾那些不臣之心，我還會面臨更多的麻煩。”
在伊絲普茜面前的人，是她的老鄉，同樣來自於黑箭星的另一個王族，潘波斯王國的現任國王，同時也是聯盟國立騎士團的領袖。
相比之下，同樣曾經是黑箭星上一個國度的統治者，伊絲普茜相比之下地位也絲毫不差，如今是科羅嘉上，一個巢都的管理者。
他們二人，在此之前並不算熟悉。畢竟，當初的尤里卡只是王子，而伊絲普茜已經是斯特凡諾王國的女王了，彼此之間也就是聽說過有這麼一號人物，沒有什麼特別的接觸。
但如今，當他們都身處異鄉，又都有類似的身份背景：過去的王者，如今爲聯盟效力者，就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正巧，尤里卡執行的任務來到了伊絲普茜管理的諾言城。正式的任務執行完畢之後，他就萌生了一個想法，要來看看‘老鄉’，於是就有了眼下的這場會面。
尤里卡說道：“既然你不要我叫你‘女王’，也就別再叫我‘國王’了。如今在這裡，只有兩個爲聯盟而戰者。我們之間的區別，只在於戰鬥的方式不同。我駕駛着騎士機甲，而你奮戰在管理者的崗位上。”
“是的，你說的沒錯。”伊絲普茜表示贊同後，又想了想，不禁說了一句勸諫之言：“但是，儘管總督大人給了我們完全的自由，但是我們自己卻需要有一些自知之明。”
“無論我們自己心中多麼光明正大，但我們的身份就註定了我們不能肆意妄爲，所以就更需要在聯盟的體制之下，保持謹慎。我們不該有這場會面的，聯盟內的有些人，會對此有所微詞，甚至有可能真的會讓我們的母星內，一些看不清楚現實與未來的人，心中生出一些不應該有的想法。”
尤里卡揉着自己的臉，有些許疲倦。
他說道：“我知道，在過去，我碰過有人譏諷我是個叛徒，背叛了自己的祖國；我也碰到過有人說我心懷不軌，對故國難忘……我完全明白，這就是我們的身份所註定的。我們既是前統治者，又是現在聯盟內的當權者……但這是我們的罪嗎？我從來不理解這一點，我……”
“好了。”伊絲普茜擡起手，阻止了尤里卡繼續說下去，“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說點別的吧。”
尤里卡長舒出一口氣：“好吧，是我多言了，我們確實不應該在這個話題上說太多，讓我們聊點別的、開心的吧。我聽說，從名鹽城、諾言城這些地方，遷徙了非常多的人口，到我們的故鄉、到怒梟星去？”
“沒錯，這確實是各地巢都都持之以恆在做的一項工作。自從我們掌握了科羅嘉這座星球之後到現在，兩年的時間，總計估計有超過十五億的人口，遷徙到了兩星之中。怒梟星承接的人口要多一些，十億左右吧；黑箭星承接的數量相對少一點，只有五億。”
尤里卡瞠目結舌，過了好半天，才緩過來：“我想過很多，但沒想到這麼多……那這樣一來，怒梟星豈不是全是科羅嘉人了？就算是黑箭星，也至少有一半人是科羅嘉人了……”
“你說得沒錯。”
“聯盟……不擔心嗎？人口結構發生這麼大的鉅變……兩個星球本身的人，難道不會有反對意見嗎？”
“當然是有的，但是並沒有想象之中的那麼大。怒梟星上人太少了，新建起來了太多的工廠，需要大量的人口，那些原住民又能有多少意見呢？他們的生活質量不會因此發生任何變化，反而因爲人口的增長，帶來了更大的市場、更多的低端勞動力、更有活力的社會……”
“怒梟星在有足夠多的人口之後，他們甚至將目光望向了過去的死地——另外兩塊充滿廢能風暴的大陸。那裡或許沒有建立工廠、建立人口稠密的聚居區、建立農業生產的條件，但是那些廢能本身卻已經能夠算得上是寶貴的價值。籠罩怒梟星兩塊廢棄大陸的廢能風暴，在這幾年之間越來越平息了，而在廢能風暴停歇之後，靈化氣田將很有可能重新出現。那兩塊大陸，都需要更多的人口去填充、去開發。”
“在黑箭星也類似，新來的科羅嘉人，進入到那些過去的領主、如今的農場主、農莊主的農場裡，增添人手，增加可耕種土地，那些前貴族們可是相當開心的，他們又有了更廉價、更充足的勞力了，哪怕他們已經從過去的地主，變成了以職級來分配利益的管理者。但他們升級所需要的‘政績’，是按照產出、規模、管理人口這些東西來衡量的。那更多的勞動力、可以開墾更多原本無力開墾的土地，當然是一件讓他們開心的事情。”
“至於普通的農奴……現在是農業工人了。但不管叫什麼、是什麼時候，他們的意見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
“更何況，遷徙到黑箭星的科羅嘉人，最多的去處，要不進入到了四大工業中心的工廠裡；要不就是新建了諸多農莊，前往各個王國的邊界開墾；你知道，在你的潘波斯王國的海岸線上，建立了一個淡水工廠中心嗎？圍繞這個新的工業中心，有多個工業城市建立了起來。海水淡化、建設水資源輸送管道往前幾年剛剛新建好的星港，以作淡水出口，緩解科羅嘉的水資源壓力；圍繞海水淡化多出來的資源，建立了許多立體農場，利用無土種植技術，進行大量的糧食生產……”
聊起來這些東西，‘鐵幕女士’倒是變得滔滔不絕了起來。
尤其是說到後面黑箭星的改變，那更是如數家珍。
尤里卡很認真的聽着，末了，來了一句：“你還是很在乎黑箭星的。”
伊絲普茜沉默了一下，這次她沒有再回避了：“是的，當然，那畢竟是我的故土。自從我登上女王之位開始，我就沒有家人了，如今能讓我牽絆的，只有我的兩個女兒，她們現在都在怒梟星的綜合學院學習。我唯獨剩下能牽絆的，就只有母星、故土。”
“那母星和故土的改變，在你看來是好的嗎？”
“當然，故土在聯盟治下，正在變得越來越強盛，這毋庸置疑。”伊絲普茜的話語斬金截鐵。
尤里卡長舒出一口氣。他張開嘴，還想說些什麼，但是他佩戴在身上的通訊器，卻在這個時候突然響了。
他把耳機掛上，聽了幾句，臉色迅速變得嚴肅了起來。
他對伊絲普茜說道：“鐵幕女王，感謝您今天抽空與我聊這些。不過現在我得走了，有任務需要緊急集合。”
伊絲普茜站起身來：“不客氣。”
“你不好奇是什麼事情嗎？”
“好奇，但我知道，不該問的、不該說的，就不應該知道。如果該我知道的，我很快也就會知道，不是嗎？”
“是的。”尤里卡說道，“這件事情，你確實很快也會得到消息，所以我早一點告訴你也沒什麼：法徹斯家族，叛亂了。”
伊絲普茜這下還真的被震驚到了。
“叛亂？是我理解的那個叛亂嗎？”
“是的，他們背叛了帝國。”
“這可真是個……糟糕的消息，無論對誰來說。”
“我得走了，再見，女士。”
“再見。”
告別了尤里卡，伊絲普茜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將法徹斯家族叛亂的消息消化了一番，然後抄起紙筆，開始撰寫報告，標題爲：
與聯盟國立騎士團指揮官尤里卡的交流彙報。
……
顧航掃了一眼報告，其中的內容並未讓他放在心上。
這種小事，並不值得他投入太多的關注。
無論是伊絲普茜的小心思，還是尤里卡的小情緒，在他看來都沒什麼。
有些悵然，那不是很正常的嗎？
只要用心於事，顧航才懶得管那些心思。
當然了，他不重視，並不代表聯盟內沒人重視。法務機構下的內務部，將會關注此事。顧航在彙報文件上寫的批示，也是讓內務部關注。隨後，他就將自己注意力，放到了真正有價值的事情上。
法徹斯叛亂。
這件事，算是他一手推動的，但是到如今的局面，還是讓他有些始料未及。
在當初做的預案裡，雖然有提及到法徹斯叛亂的可能，但卻被認爲概率不大。
然而，就是這種情況發生了。
一年多之前，來自星區政府的工作小組，在進行發展度衡量和聯盟人口統計的時候，是做了很大讓步的。
明着作假，那肯定不行，帝國稅款需要得到保證，帝國稅務部也會有官員進行復核、乃至於實地巡查，一旦發現情況不對勁，星區政府會有大麻煩。
但哪怕是按照規定來，規定之中也有太多可以鑽空子的地方了。
科羅嘉、怒梟星、黑箭星的發展度，都被控制在了1級的程度。這其實不太合理，但卻合規。
怒梟星的造船廠就是個一眼就能看出來巨大潛力的地方，但畢竟，在星區政府來進行覈算的時候，造船廠還在擴建之中。雖然馬上就要擴建出來一部分了，甚至像是飛豚這樣的貨運船隻已經可以被建造出來了，但畢竟還沒造完。
有可能被設定爲2級、甚至3級發展度的怒梟星，就這樣打了個時間差，控制在了1級。
黑箭星也是同樣的道理。它在顧航手裡五年，本來是個單純的農業星球，如今農業產值由於工業化的介入，變得更加發達；幾個工業中心的建立，更是具備了不弱的工業產值。被設定到2級，也是可以的。
但還是手鬆了一下，維持了1級發展度。
人口上，也趁着科羅嘉進行大遷徙之前，卡了個時間差，怒梟星被認定只有兩億人——雖然隨後一年就有十億了；黑箭星被認定爲有六億人，隨後一年也擴大到了十億人。
而科羅嘉，發展度維持在1級倒是合理，不過人口上，星區政府幾乎完全認可了聯盟的統計數據。
當下，官方登記的科羅嘉人口，已經降到了364億。菲諾市一整個巢都的淪陷，以及持續數年的戰爭、瘟疫、邪教活動帶來的人口損失，是巨大的，保守估計損失了二十億人口。
而另外損失的二十億，則是在法徹斯家族掌控科羅嘉的那段時間，因爲大量的人口交易，交換資源，所導致的人口減少。
從這個角度來看，法徹斯家族掌權那幾年，賣人口都賣出去了一百億稅幣的價值。
一百億砸下去，科羅嘉怎麼也得變好吧？
但沒有。
首先，法徹斯沒賣出去一百億這麼多，當年趁火打劫的人可不少，甚至顧航都是其中之一，搞人口過來可沒用5稅幣/人的價格買，最多也就1稅幣、甚至更低的價格買入的。
另外，法徹斯家族在其中下了不少黑手，不管是在人口出售、對科羅嘉的投資上，賬目都有問題。
而這，也就成了法徹斯在最近這一年的罪證了。
一年前，星區政府在額定稅款、在科羅嘉1號的歸屬問題上，對顧航做出了巨大的讓步，也就換來了顧航的幫助。
顧航拿出了黑鳥重工的證據，法徹斯家族核心成員與智械叛亂有關，並且有證據顯示法徹斯家族知曉此事；
顧航統計出了科羅嘉過去在法徹斯控制下的那些年的賬目，並得到了星區政府的認可，認爲法徹斯家族在統治科羅嘉3號期間，謀取了巨大的非法利益，貪污腐敗嚴重，並且直接導致了科羅嘉問題的嚴重惡化，進而導致了科羅嘉險些遭受滅世危機。若非如此，也就不需要聯盟接管，執行六年的戰區化。
按照統計數據，法徹斯家族導致了帝國在科羅嘉上損失了超過一千億稅幣——怎麼統計的你別管，反正星區政府這麼認定了，也得到了科羅嘉行星政府的確認。
甭管法徹斯家族怎麼‘狡辯’，這個報告也都已經交上去了。
顧航在其中發揮了自己的作用，他給勞依思專門打過一通電話；同時，作爲空降到天馬星區、曾經是星域政府官員、甚至屬於星域內一大重要政治派別‘議會派’的馬丁內利，也發動了自己的關係。
這份千億損失的報告，就此得到了認可，並且由星域政府向法徹斯家族簽發了懲罰令，罰款賠償一千億稅幣，需在十年內交齊。
還有一些小動作，比如在稅額認定上，星區政府對法徹斯也下了狠手。原本三個都是2級發展度的行星，全部被認定爲了3級發展度。
法徹斯三個星球，總計百億人口，每年的稅額原本是20億，如今增長到了30億；十年還要交千億罰款。這意味着，法徹斯要在十年裡拿出來一千三百億稅幣上交帝國。
這是要了命了。
根據估計，法徹斯三星上，所有的人口不吃不喝，十年能攢下來兩千億。
但怎麼可能不吃不喝呢？
這絕對是痛擊了，是要把法徹斯家族往死裡逼——星區政府就是這個意思。
但就算是如此，發動叛亂也是最不可理喻的情況。
首先，他們還有政治活動的餘地。不交錢也有不交錢的法子，梗着脖子搞叛亂那是最離譜的。他們大可以拖延這筆錢，發動自己的政治力量，不斷的向上哭訴，再威脅。
星域、宙域政府是很有可能不想多事，也不那麼貪，把罰款往下降一些的。真給你逼反了，三個星球的叛亂也挺難搞的。
帝國可持續性要完，並不是顧航瞎說而已，某種程度上就是事實。叛亂此起彼伏，來自異形的威脅、來自邪魔的威脅、帝國體制自身的問題……帝國雖大、雖強，但它要面對的問題也太多了。法徹斯真叛了，那別說罰款了，稅款都得收不上來，而且平叛又要花多少成本呢？
還不如安撫住，降低點罰款，撈一筆是一筆。
再其次，對法徹斯來說，哪怕一毛錢不降，十年1300億，痛歸痛，甚至可以算傷及根本了，但並不是完全拿不出來。
勒緊褲腰帶嘛，他們過去掌控法徹斯三星那麼多年，不可能沒有積蓄；往後這些年頭，再搜刮得狠一點，努力湊一湊，一千多億還真能湊出來。
然而，他們就是選擇了最剛烈的方法：老子反了！
但顧航也能理解這其中的緣由。
他們並非真的要獨立，反而以打促談、坐等招安的性質更濃烈一些。
另外就是，聯盟這一年的外交、情報努力，也起到了相當關鍵的作用。
星區政府、星域政府可能不想法徹斯真反了，但是……
顧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