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的鐵門,長滿野草的庭院,多年未曾重新打蠟而顯得黯淡無光的地板和傢俱,年老力衰的查洛僕人,以及他端上來的年份較老的紅茶,無一不昭示着這棟別墅的主人,加西亞酋長,要麼無心在此久居,要麼日子窘迫。
“張先生,不知道你來我這裡有何貴幹?”加西亞打量着張問天,溫和地問道。
“聽說您剛從國外回來不久?”張問天沒有直接回答,目光到處巡視,反問道。
“是啊,出去了一年多,剛回來,家裡還沒有來得及收拾。”加西亞愣了下,有些慚愧地解釋道。
“或許您並不想在塞班久待?”張問天若有深意道,“恕我冒昧,聽說您的產業最近不太景氣。”
按照公開的信息,加西亞的妻子兒女在戰爭前就移民歐洲,據說是在希臘,而他本人則留下來,然而他位於帕甘島的種植園已經無可避免地走向衰落,族人們也開始到其他酋長那裡討生活。
“或許如此吧,可和你們有什麼關係呢?”加西亞似乎失去了耐心,“如果你今天來是爲你的老闆做說客,那你會失望的,我不會改變主意。”
“我的老闆剛剛收購了塞班港,還有提諾李奧家族的種植園,以及那六個小島,”張問天喝了口紅茶,不緊不慢道,“您爲何不考慮下同樣把帕甘島賣給我們呢?爲了獲得您的友誼,我的老闆是絕不會吝嗇金錢的。”
“天!”加西亞鼓掌,嘲諷道,“這就是資本家的魔力嗎?你們可以全世界揮舞着鈔票,肆意購買你們想要的一切,摧毀你們不想看見的一切。”
“別忘了,您也是資本家啊。”張問天呵呵笑道,“難道您背叛了自己的階級?”
“你......”加西亞沉下臉,盯着他,“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我們打聽過您的事蹟,似乎您無心經營家族的產業,無論種植園還是那個島,目前狀況堪憂,既然如此,爲何不把它交給最合適的人,從而再獲新生?”
“我不認爲我的產業無藥可救,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精力和資金罷了。”加西亞的話聽着就沒有底氣,“這次回來,我就要着手重振家族事業。”
“作爲卡洛斯三世大學經濟系的高材生,難道您真的這麼自信?”張問天戲謔地說道,“時代不同了,如果不整合起來,這片羣島的種植業只能一敗塗地。”
“我當然明白,你們這樣的資本家,不正在全世界摧毀我們這樣的落後種植經濟嗎?”加西亞的眼神忽然凌厲起來,語氣也不再溫和,“不斷擴大產品銷路的需要,驅使你們如鬣狗般奔走於全球各地,到處落戶,到處開發,到處建立聯繫。”
“除非對生產工具,從而對生產關係,從而對全部社會關係不斷地進行改革,否則就不能生存下去!”張問天接過話,笑意盈盈道,“我記得那本書上是沒有鬣狗這個形容詞的。”
加西亞臉色有些激動,調侃道:“我記得同樣的書上,也不是改革這個詞。”
“看來我們看得很可能不是同一版本,或許我們可以覈對下。”張問天笑着從包裡拿出那本《XXX宣言》,“我的是東京小倉書局31年版,您的呢?”
“我的是馬德里萊斯出版社35年版,你已經知道了,那時我剛到西班牙上大學。”加西亞興奮地說道,眼中光芒閃爍。
“那你經歷了那場戰爭?”張問天臉色凝重道。
“是啊,可怕的戰爭,”加西亞臉色猛地陰鬱下來,聲音低沉,講述起自己的經歷來。
加西亞的經歷頗爲傳奇,作爲一名剛到西班牙不久的留學生,他以志願者身份加入了西班牙第二共和國的自衛隊,在一年後的哈拉馬河戰役中被長槍黨俘虜。即將被槍斃前夕,他又被工會黨潛伏份子解救出來,通過一艘貨船逃亡古巴,在古巴認識了妻子併成婚,39年攜家帶口回到塞班。令人稱奇的是,在塞班待了不到一年,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夕,他又及時地把妻子兒女送往希臘。
加西亞妥妥的是個左翼份子,張問天可以確認,他問道:“您就不擔心我把您的事情廣而告之?”
“我的這些經歷,有心人都可以查詢到,佛朗哥的通緝名單上還有我的照片和名字呢。”加西亞哈哈笑道,“倒是你,作爲一名大資本家的重要手下,怎麼會對這類書籍感興趣?我很好奇,你難道不擔心被美軍抓起來,難道,你是從北方來的......康姆瑞德?”
“康姆瑞德......”張問天沉吟片刻,笑着搖頭,“我可是大地主家庭出生,沒有資格做他們的康姆瑞德。因爲學習經濟和法律的緣故,我喜歡從各種學說中吸收有用的知識,這些書我還有好多,您看......”
......
“無論現在還是未來,我的老闆都不會是您或者您康姆瑞德們的敵人,”半個小時後,兩人聊得很投機了,張問天說話也不加掩飾,“當然作爲資本家,他有原罪,可烏里揚諾夫先生在這篇文章中不是說過,有部分資本家也是可以團結的嘛。”
“張先生,你可不能亂說話,我哪裡來的什麼康姆瑞德,”加西亞很清醒,根本不落入他的話套,堅決說道,“我僅是一個小地主而已。”
“好吧,今天我們之間的談話,我不會說出去,哪怕是我老闆,我只會告訴他最終結果。您應該明白,我不想給他帶來任何麻煩,我們也不想給您帶來任何麻煩,也請您務必不要給他帶來任何麻煩。”張問天嚴肅道,“我老闆在我來之前和我說過一句話,讓我最後轉告您,‘要麼到敵人心臟去,要麼到自己人最多的地方去,這片羣島,唯有關島和天寧島最適合您。’”
“林先生竟然這麼說!”加西亞震驚道,“他是不是?”
“康姆瑞德?”張問天哈哈大笑,連連搖頭,“據我所知,他就是一個心底善良的漁夫,運氣好些,能力強大些,非常喜歡學習,又有着敏銳的判斷力,因此,我毫不奇怪他能說出那樣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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