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六在所有人離開後,一人摟着吃了點青草,神情有了安定的公牛脖子,喃喃地說着,又好像在懺愧,說的也是語無倫序地說,懺愧卻是真情流露。大衆面前,李老六沒有流一滴眼淚,此時此刻,他卻流了滿臉的淚水,佈滿溝壑的臉無論怎麼抹淚痕都無法消失。
深秋的夜晚,就連月色都是清冽的,彎如牛軛的龍眼樹,東邊的樹葉銀白一片,西邊的樹葉在黑暗中,影影綽綽。
一輛摩托車從市鎮上駛過來,兩道明亮的光束直直地由遠到近地照射着,李老六哭得淚眼朦朧的雙眼也成了這道閃亮光束被掃中的對象。
李老六擦了擦眼淚,看着從遠到近,從他身邊駛過的摩托車,坐在摩托車有三個高矮不一的身影人,他藉着車燈的餘光,看清車上坐着兩個大人,一男一女,中間坐着一個小女孩,小女孩除了小臉蛋,全身裹得像豬簍似的。
這樣的情景李老六不陌生,全村人都不陌生,計劃生育不僅在田園村抓得緊,全中國都一樣,特別是吃國家皇糧的人員。
剛纔騎着摩托車從李老六身邊通過的人,不知是村裡哪一家吃皇糧的國家人員,趁着夜色人煙稀少,從集市跑進農村躲計劃生育。
那時的整個風氣就是農村的在城市裡沒有親戚,夜晚一來,隨便吃點飯,悄悄躲到村裡已經響應過計劃生育的人家裡,像李山洞的家庭,不能說每天都有人來躲,一個星期總有一兩個同村的人來躲計劃生育。
城裡人往農村跑,農村人往城市跑。村裡總是莫名又多出一個新面孔的小孩,這樣新面孔的小孩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知道這是誰家在銀行工作的大哥的女兒,或是誰家在教師隊伍裡的工作的弟弟的男孩子。
這些新面孔有時是本村人而外出工作的人員,有的不是,但戶口都一樣,都落在田園村某個家庭裡。對於一夜之間就冒出新人口這樣的事,李三勇不是不知道,他是知道也不過問。他對這樣的問題是睜眼瞎。
李老六牽着公牛,慢慢地走在夜色中。公牛的左眼最終還是瞎了,經歷這件事,李老六更加堅定當初不醃公牛的想法。
聽說童子尿可以治受傷的牛眼睛,李老六自從公牛的眼睛受傷後,每天起牀的第一件事就是叫醒孫子李明友撒尿,他拿着還帶有體溫度的熱尿每天給牛眼睛清洗着。
一個星期後,李漢三實在忍受不了肚子裡的秘密沒有說出去就爛掉的可惜,他坐在茶店裡左環右顧,又透過茶店的大門以最遠的眼距離張望着。
這還不放心,他站起來,走到茶店門口,左環右顧了好一陣,那樣子神秘之極,比電視上埋伏在國民黨隊伍裡的解放軍還要謹慎。
“請我喝一杯茶。”李漢三蹭到一個人喝悶茶的李山洞身邊說。
“爲什麼?”
“有你喜歡的消息。”
李山洞用手指示意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李漢三拿起茶杯,又多放了一塊冰糖,還沒等冰糖融化,端起茶杯啜起茶來。他連喝了三口茶,吃了一塊冰糖。
然後用手捂住半個臉,悄悄地說起那晚李三勇和桃紅葉的事,原本以爲李山洞跟他想像中的那樣,對李三勇的桃色新聞會感興趣,想不到李山洞一聽,眨巴了一下眼睛說:“茶我不請了。”
李山洞是對李三勇怨恨,但對於李三勇的桃色新聞,一點兒都提不起興趣。
李漢三的話沒能引起李山洞的興趣,倒是引起了坐在一旁閒得哈欠連連的羅雨軒的注意。
經歷了昨晚那事故,茶店的生意變得比往日冷清了許多,許多村民覺得羅雨軒與李三勇都是同一個鼻子吸氣的,心裡一時不想見這樣討厭的女人。
李三勇沒有羅家三兄弟的陪伴,心裡有了一種空落落的感覺,一個人也沒有心情去茶店坐着。
李漢三話剛一出口,就遭到了李山洞喝斥,就沒有下文。但像今天有人在茶店裡提起桃紅葉和李三勇的話,不是第一次,羅雨軒已經不記得有多少次了。
那些人好像都把羅雨軒當空氣似的對待,議論對象也不禁忌。但羅雨軒聽了,剛開始她還意把這些聽到的新聞悄悄地找個沒人的地方傳達給李三勇。可李三勇對這樣的消息好像早已知曉似的,並不在意。
何況從李漢三嘴裡說出的桃色新聞也不止一個,可以說是同口異類,如出一轍。
羅雨軒是有心想繼續聽下去,但無奈李漢三一開始說,還沒說出重點,被人打斷。她又不好意思親口問,最主要的是知道了最真實答案後,怕心裡承受不住。還有一個是李漢三的話不知真假,李山洞與李三勇素來結怨就深,說不定是李漢三爲了討好李山洞……
想到這,羅雨軒沉重了一會兒的心,又變得輕鬆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