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的公安局刑偵科辦公室比想象中簡陋得多。
樸素的辦公桌,方正的椅子,飲水機的款式都是很舊的,牆上掛着“先進團體”的錦旗,簡單的擺設就能看出這裡的工作效率。
王艾就是這裡最講效率的其中一個人,但是說到工作效率,在所有案件裡,“夜風案”是唯一讓整個局裡的人失去效率的大案。
俠盜夜風的鼎鼎大名在他們神州警隊來說簡直就是如雷貫耳,在川渝神三地工作的警員,沒有誰不知道夜風這個名字的。
“夜風,性別不詳,年齡不詳,身高不詳,身份不詳……精通各種盜竊之術,擅長開各類門鎖,保險箱,精於駕駛車輛船隻,最顯著的特點是練過武,有過硬的身體素質,作案不攜帶任何攻擊性武器,目前是三地警方秘密通緝的盜竊犯,2004年至2007年,夜風在重慶成都C城作案二十八起,盜竊各類寶馬奔馳高檔車三十一輛,現金兩千三百一十六萬,銀行卡信用卡一百五十一張,涉案金額高達八千多萬元!”這是裝在王艾腦子裡有關夜風的所有資料。
說到這個夜風,身爲國務院和安全局專門委派在C城的高級警官,王艾當然表面上對夜風深惡痛絕,但心裡卻又是讚揚又是感慨。
因爲夜風所過之處,貪官、惡霸、黑道之流的人紛紛落馬,而普通百姓毫髮無損,尤其是去年國慶節發生的地方惡霸黃大富的新居被盜案,老百姓們拍手稱快,但最驚人還是夜風所做的盜竊案,從來沒有人受過半分傷害,也沒有哪一件留下了半點蛛絲馬跡,讓各地警方根本查不出丁點頭緒來。
王艾讚揚的是夜風這種偷壞人的精神,其實C城不少大案告破都是夜風的功勞,比如某家人出現了夜風的傑作,全市的警力基本上都會把注意力放在那家人身上,然後一查下去,這家人不是什麼貪官就一定與什麼黑社會性質的團伙有關,再一查,一件驚人案子的案情就揭開了。
但王艾感慨的是夜風如此好身手,爲什麼不投身於警界,好好爲國家做貢獻呢?假如警隊有人能有夜風這樣的身手,C城恐怕是全國犯罪率最低的城市,放着好好的警察不做,爲什麼要去做小偷呢?正是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所以,當王艾一接到電話,聽說是神偷夜風居然落網了,她驚訝極了,然後又聽說是範靈親手逮住了夜風,她由驚訝變爲了懷疑,最後當她急衝衝的趕到刑偵科辦公室,看見腿上纏着紗布的沈昆坐在那裡痛得齜牙咧嘴的模樣,她就笑了。
“王警官!”
“隊長!”
衆警察紛紛禮貌的說道。
“艾姐!”範靈得意的看着王艾,平常抓壞人教訓人都是王艾出風頭,這次終於輪到她範靈長臉了。
“艾艾!”樑意婕有些緊張,沈昆畢竟是她公司的員工,如果真是什麼夜風的話,科華地產這個臉可就丟得大了,而且到時候卓羽一怪罪下來,她樑意婕這輩子也不要想在地產界做下去了。
王艾顯得很鎮靜,但她看了看沈昆,忽然道:“把手銬打開,把他們放了!”
“啊?”所有人大吃一驚,連沈昆葉翔也驚呆了。
“艾姐,你這是……”範靈大惑不解,她辛辛苦苦抓住了夜風,王艾隨隨便便一句話就把人放了,這算什麼?
王艾有些生氣:“靈靈,你別再頑皮了,這次玩笑真的開大了!”
不等範靈答話,王艾又無奈的看了衆人一眼:“夜風這樣的人憑你們幾下三角貓的功夫就抓得着的嗎?這兩位先生的眼神很正常,不是壞人,放了他們!”
一聽這句話,衆人彷彿都明白了什麼,長期抓捕嫌犯警官的確眼光厲害,是不是壞人一看眼神就分辨出來了,就連沈昆葉翔都立即對王艾刮目相看。
“但是那天我在長天三號上親眼看見他被重慶的警察抓了去的,他就是夜風!”範靈還是有些不服氣。
“你那次也鬧得夠大的了,我都還沒說你!”王艾一邊無奈的說道一邊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下一串號碼。
“嘟嘟!”電話接通了,聲音辦公室裡的每個人都能聽見,因爲王艾按了免提鍵。
“你好,我是陸耀國!”電話傳出聲音。
一聽是陸耀國,沈昆猛的站起來撲過去,搶過電話就開始訴苦了:“陸警官嗎,我是沈昆啊,你還記得我不?”
“呵呵,記得你,過得還好嗎?工作找到了嗎?”陸耀國的口氣就像是問候一個老朋友那樣親切,讓沈昆心裡一陣感動,“你打的那個電話是不是C城公安局的號碼,你怎麼又進了公安局呢?是不是又被人冤枉了!”
一聽這話,葉翔又忍不住想笑,沈昆也真是夠倒黴的。
這個時候王艾已經接過電話:“陸警官,我是王艾,C城公安,還記得我嗎?”
“哈哈,原來是王警官,你好,好久不見了!”陸耀國似乎猜出了王艾給他打電話的來意,“沈昆沒前科,他是個剛畢業的學生,小夥子挺討人喜歡的,別難爲他了……”
聽到這句話,樑意婕終於鬆了口氣,範靈卻傻眼了。
而這個時候,沈昆終於發作了,他瞪着範靈道罵道:“你這災星黴女!”
“美女?”範靈瞪大了眼睛,她還是第一次聽見罵人有罵對方是“美女”的!
“你莫以爲你是美麗的美,你不是,你是倒黴的黴,黴女,我遇見你真是倒了他媽八輩子大黴!”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試試?”範靈的臉色變了。
“黴女,黴豆腐,你就是一坨黴豆腐!”沈昆咬牙切齒道。
範靈頓時被激怒了,忽然握緊了拳頭就要走上前動手。
沈昆也激動了:“你賠我們的車來,你快點陪來,他媽的我這個月公司還沒發錢給我,沒錢坐車了,你快賠來!”沈昆大概也是被黴得太久,現在終於爆發了,而他這一激動,說話就難免讓人感到好笑。
自行車被撞得稀巴爛,這與工資發錢坐車也有關係?
“我可真是被你這黴星害慘了,被人當小偷,在重慶的時候又被反扒隊的揍了一頓,現在還受傷了,我靠,你這烏龜女人!”
說着說着,他似準備上去揪住範靈的衣領,但只聽得“嘩啦”一聲,他還沒走出去兩步,人就摔在地上了,原因是他在高架橋上被撞得不輕,小腿被劃開一條口子,坐着倒不覺得什麼,可一站起來就要命了。
葉翔趕緊衝過去扶起他。
“你那破爛貨值幾個錢,你以爲我賠不起!”範靈也被馮天華拉着動彈不得,破口大罵,“小黑鬼,我告訴你,就你們那種破爛玩意,撞爛一百輛我也一樣賠得起,哼!”
沈昆一聽更怒:“你別以爲你有錢就可以囂張,這裡是警局,不是你家!”
範靈怒道:“我就有錢,怎麼了,誰叫你是窮鬼,連車都買不起!我有資格囂張,你有嗎?一羣鄉巴佬,沒資格在我面前說大話,你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己是誰!死開!”
一聽這話,一向隨和的葉翔忽然站了起來。
他這一站,立即有種凌厲的氣勢的撲面而來,令面前的範靈與樑意婕頓時驚呆了,就連王艾都愣了愣。
一個人可以有很多種內在的氣勢,很多人覺得無形的殺氣是最可怕,但是葉翔站起來的這一瞬間,所有人立即都覺得葉翔忽然突然變了個人似的,他那張吭吭窪窪的臉一瞬間就變得陰沉起來,就像一個憤怒到極點的人一下子平靜下來,有種火山即將爆發的氣勢,就連見過各種場面的馮天華都感覺到了背脊在發涼。
葉翔走上前,馮天華立即站出來擋在樑意婕和範靈面前,厲聲道:“想幹什麼?”
葉翔沒有理他,只是把目光轉向窗外,平靜的說道:“一個人不要覺得自己有了錢、有了地位就可以口無遮攔、爲所欲爲,要知道這個世界自有公理在,我們如果是夜風,恐怕也會偷到你們頭上的,自己做過什麼自己知道!”
說完,他彎腰扶起沈昆:“大兄弟,咱們走!”
“等等!”王艾忽然說道。
“還有什麼事?”葉翔頭也不回的冷冷道。
“沒事!”王艾盯着他。
沈昆不服氣道:“翔哥,你不要你車了?這死丫頭撞爛了我們的車,車和醫藥費都該她賠!”
“算了!”葉翔看着沈昆的目光裡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柔和,但更像是一種無奈,他輕輕的嘆了一聲:“我們走吧!”
也不知道爲什麼,聽到葉翔這一聲沉重的嘆息,王艾忽然就覺得很傷感。
她在這裡工作也有好幾年了,什麼樣的人沒有見過?看着沈昆被自己表妹罵,周圍人都不出聲,她知道這都是大家礙於她這個高級警官的面子,還有樑意婕和馮天華的身份,就如同範靈剛纔所說,他們沒有資格囂張,他們甚至在受了冤枉與委屈後的找人家賠償的勇氣都沒有。
爲什麼?
這一切,也許只因爲他們是窮人是小市民,他們在面對有錢有地位的人時唯一能選擇就是忍氣吞聲默默的離開。
“我賠給你們!”王艾忽然開口道。
“關你什麼事?”沈昆瞪眼道,他的意識裡,冤有頭,債有主,別人欺負他們,居然還要警察來埋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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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她的表姐,我賠給你們!”王艾誠懇的說道。
“知法犯法!”沈昆白了她一眼,沒好氣道。
“你說什麼?”範靈又怒了,別人說她可以,但別人說王艾哪怕半句壞話她就受不了了。
王艾立即伸手攔住範靈,臉色顯得很嚴肅。
樑意婕走上前,關切道:“沈昆,在家好好養傷吧,這周就別來上班了,傷好了再來,工資別擔心,公司不會扣你的!”
沈昆正在火頭上,看了看樑意婕,也不答話,轉身就向外走去。
“我的車在外面,現在有點晚了,我送你們回家吧?”樑意婕問道。
“不必了,我們自己有腳,如果沒腳我們就算是用手爬,也要爬回去!”葉翔冷冷的答道。
樑意婕頓時也語塞了。
看着葉翔扶着沈昆一瘸一拐的消失在夜色裡,樑意婕與王艾都有些失神,臉色很黯然。
範靈與馮天華已經看出來,她們兩人心裡此刻一定很難受。
百合小區,夜已深重。
“兄弟,你的腿還痛不痛?”葉翔打開出租車門,把沈昆扶下車。
誰知沈昆一下車就重重的給了葉翔胸口一拳,罵道:“你老是說我白癡,你也白癡,剛纔在公安局你爲什麼不要她們賠給你,他媽的,這羣人自以爲有錢有勢就了不起了?等老子以後有了錢,老子一定用硬幣活活砸死她們,你也是,咱倆這個月還有八十多塊錢了,就算中午公司可以免費吃飯,晚上吃他媽三塊一盒的盒飯也撐不下去了啊,這下可好,沒自行車不說,你還打出租車回來,又花了二十多塊,也不知道節約,真是浪費,我痛?我痛他媽個毛啊,這點傷算什麼,你他媽管我幹什麼,老子跟你非親非故的……”
葉翔被沈昆這一拳揍得不輕,他踉蹌着退後幾步坐在了地上,看着沈昆在那裡張牙舞爪的大罵着,葉翔那總是顯得很深沉的眼睛忽然紅了,似有淚水即將灑出。
他知道,他也懂,他們之間雖然不是親人,而且也纔剛剛認識半個月,可是他明白,在沈昆的心裡,他葉翔一定是個很好的朋友;他更明白,他與沈昆其實屬於同一類人,他們平時雖然嘻嘻哈哈的愛捉弄人,可是他們卻很孤獨,在他們的內心深處,他們是多麼渴望有一個真正的朋友。
也只有真正的朋友,纔會爲對方作想忘了自己。
而忘了自己,這世上又有多少人真正能做到呢?
沈昆又罵了半天範靈,似也消了一大半火氣,見葉翔一直坐在地上,他趕緊不出聲了。
葉翔忽然笑了笑,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罵,罵得好,罵完了心裡也就舒服了!”
“翔哥,我餓了!”沈昆忽然可憐巴巴的冒出這樣一句來,葉翔哭笑不得。
“好,走,翔哥今天請你去吃一頓好的!”葉翔摸了摸自己裝着幾張薄薄鈔票的口袋,一臉的堅決,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
沈昆忽然又笑了:“被那災星整了一晚上,現在才發覺我們都還沒吃晚飯!”
葉翔也笑道:“走走走,吃好東西去!我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