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洛陽城,顯得格外寧靜。三大坊市紛紛關閉,一艘艘貨船停泊在返遠市的洛水碼頭,星星點點的燈火,勾勒出一副絕美的圖畫。屈突通從睡夢中驚醒,冷汗淋漓。他翻身坐起,喝了一大杯水,纔算是穡住紛亂的心神。
剛纔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了楊堅,夢到了楊廣,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罵,罵他是大隋的罪人,是不忠不孝之徒。許多早已故去的袍澤,滿臉血污的出現在他面前……有辛世雄,有麥鐵杖,一個個向他撲來,似是想要奪走他的性命。
屈突通用力搓技了一下面孔,披衣步出臥房。
沿着迴廊,他漫無目的的來到一間房舍門口,見屋中有燈火閃動,於是上前敲了敲門。
“爹,您怎麼還不睡?”
房門打開,一箇中年男子愕然的看着屈突通,疑惑問道。
這中年男子大約在四旬上下,相貌雄奇,頗有幾分儒雅之氣。
他名叫屈突壽,是屈突通鵠長子。
說起屈突通和屈突壽父子,還有一段小故事。
當年李測起兵,兵抵河東的時候,屈突返率部抵抗,被李測包圍。
時李唐的主帥是竇琮,曾命屈突壽前去勸降。但屈突通卻不肯投降,言從今以後,與屈突壽再無關聯,並下令箭射屈突壽。可笑的是,沒多久屈突通率部投降李唐,成爲李唐臣子。
而當時屈突通的副手,也就是後來隨蕭太后前往南洋的左武侯大將軍堯君素,死戰兩載,全了忠義之名。
屈突通歸唐後,便被委任兵部尚書。
後洛陽告破,屈突通又以前畿道大行臺之名,駐守洛陽,總領河洛兵事,威懾山東士馬。他是李淵的臣子,是李建成的部下。
但隨着李世民的崛起,屈突通又歸附了李世民,成爲李世民在河洛地區最爲有利的臂膀。
屈突通走進房間,見書案上擺放着的書本,於是問道:“你還在讀書?”“睡不着,繹以……
“我也睡不着!”
屈突通坐下來,輕聲道:“也不知是怎地,我這眼皮子跳個不停,心裡面總覺得不安寧?“可是因爲鄭王?屈突壽給屈突通倒了一杯水,在旁邊坐下。”是啊,秦王密令我除掉鄭王,我總覺得不太踏實。
你也知道,鄭王非比普通人,他不但是今上的侄兒,更是聞名天下的清流宗師。我如果殺了他,只怕日後也難以在朝中立足。可如果不殺他,秦王恐怕也不會與我善罷甘休。陛下雖已決心扶立太子,可我……屈突通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尷尬處境0
他作爲降臣,曾在李建成麾下做事。從關係上而言,當李建成督戰河東的時候,二人就已明確了主從的關係。可後來,隨着李世民崛起,屈突通又投靠了秦王府,或者說背叛了李建成……李建成此後曾數次想要拉攏他,卻都被屈突通用各種藉口拒絕掉了。李建成將來登上皇位,焉能容忍屈突通的存在?他甚至可能會放過李世民,也不可能輕易放過屈突通。
畢竟,屈突通是貳臣之中的貳臣。如果用李言慶那部《三國演義中的說法,他是三姓家奴,根本不值得信任。所以,屈突通表面風光,實際上別無退路。他當然清楚李世民想要幹什麼。問題是,他要不要追隨呢?
李世民成功還好,但如果他失敗了,那屈突通可就真的要面臨滅門之禍。到時候天下之大,怕也沒有他容身之處。可如果不追隨李世民,那又該如何是好?這種矛盾的心理,讓他心煩意亂。他有兩個兒子,次子如今不在洛陽,也只好找屈突壽傾訴一番心聲。屈突壽是個典型的書呆子!說實話,屈突通並不願意和他交談太多。
一方面是因爲和屈突壽說話很費力,另一方面則有一點當年在河東,箭射屈突壽的愧疚和尷尬。可現在,除了屈突壽,他又能和誰交流?屈突壽撓撓頭,突然道:“爹,你現在有別的路嗎?”這句話正說到了屈突壽的心坎上:是啊,我還有別的路嗎?”你這邊都安排好了嗎?”“父親放心,都安排妥當了……全部是爹當年的老部下,不會有什麼佴題。明天鄭王抵達,只要十進宮城,就可以動手,保證萬無一失……”“先別急着下手,如果鄭王聰明,到時候不作抵抗的話,就暫時請他住在西苑,儘量別見血。
鄭王畢竟是宗室,殺了他合鬧出很大的動靜。
先把他囚禁起來,到時候交給秦王處置……就算秦王不能成功,你我也能多少留有後路。”屈突壽想了想,點頭表示明白。”早些睡吧,這天……就快要亮了!”屈突通說完,起身邁步走出房間。
屈突壽送屈突通出門,父子兩人站在迴廊上,相視一眼後,從對方的眼睛裡,讀出了濃濃的憂慮。天曉得,這件事最終會是怎樣的結果?轟一一就在屈突通準備回屋的時候,突然從前院傳來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巨響。
在寂靜的夜色裡,巨響聲迴盪蒼穹,久久不息。站在迴廊上,可以看見從前院騰起的滾滾濃煙。不等屈突通反應過來,一陣喊殺聲自前院傳來。
屈突通父子臉色不由得一變,相視一眼過後,屈突壽轉身回屋,抄起一柄長刀就衝出來。
“爹,怎麼回事?”
“不清楚一一一一一一”
屈突通雖久經沙場,但畢竟是近七旬的年紀。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有些反應來,一下子竟呆愣住了。
前院的喊殺聲越來越近,不時傳來兵器磧撞的聲響。屈突通猛然直起腰,咬牙切齒道:“走,去看看是什麼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我府上鬧事。”
說着話,他大步流星向前院行去,屈突壽緊緊跟在屈突通的身後。
“大人,不好了……
沒走出多遠,就見從夾道上跑出來十幾個親兵“大人,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怎人,震塌了院牆,殺進府卜大人,前院已經抵擋不住,請大人速速撤走,否則恐怕就來不及了!”
“有多少賊人?”“不清楚,混亂中全都是白衣人,也弄不清究竟有多少賊人。”白衣賊?屈突通還真想不出,這會是何方神聖。既然前面已抵擋不住,想必自己過去,意義也不大。
屈突通連忙道:“從後門走……咱們立刻撤往宮城。賊勢雖大,可這裡畢竟是洛陽。竇將軍如今就駐守圓壁城,咱們立刻往應天命撤退!屈突壽和親兵們,都沒有什麼意見。護着屈突通狼狽撤退,從府邸的後門走出。
屈突通的住處,位於洛水河畔,從後門行出,沿着洛水行進,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就可以抵達應天門外。而且,洛水沿岸還有巡邏的士卒,可以提供有效的支援。
只當屈突通順着河岸撤退的時候,立刻就覺察到了情況不妙。一路走下來,居然看不到一個巡邏的軍士。而他那尚書府鬧出那麼大的動靜,整個洛陽城卻是寂靜無聲。走出去大約幾百米,屈突通突然停下了腳步。”爹,怎麼不走了?”屈突壽疑惑的看着屈突通,有點不明白父親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把手裡的傢伙都丟掉吧!”“啊?”
別說是那些家兵,包括屈突壽在內,都沒想到屈突通會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屈突通並沒有解釋,而是環視四周,突然道:“鄭王千歲既然已經來了,何必再躲躲蕺茂?”“爹,你在說什麼呢?”屈突壽愕然驚叫。
只是話音未落,不遠處的疏林中驟然間燈火通明。
河岸一側,涌出無數素甲軍士,在火光的照映下,兩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牽着一匹馬,從格中走出。
馬上端坐一人,青衫幃偕,頷下生着短!,使得他在文弱之中,平添英武之氣。“屈突大將軍,別來無恙!”“李言慶!”屈突壽脫口喊道,眼中帶着不可思議的光芒。
他見過李言慶,當年李言慶在洛陽的時候,他也曾隨屈突通登門拜訪過。時隔多年,李言慶的相貌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嶺南的海風,使得他比當年看上去黑了一點,但看上去更見沉穩。可問題是,李言慶不是還在偃師嗎?怎麼突然間……
屈突通無奈的嘆了口氣,苦笑道:“千歲果然是算無遺策……想必竇大將軍已交出兵符了吧。”“呵呵,只有半闕,尚需屈突老大人協助則個!”洛陽兵馬的調動,需有虎符。
只是這虎符,一半在屈突通手中,一半在軍中。如果沒有完整的虎符,任何人無法調動兵馬。李言慶神態看上去輕鬆寫意,對眼前所發生的事情,好像全然沒有放在心上。“爹一一一一一一”
屈突通擺手示意屈突壽不要開口,慘然一笑道:“河洛唯有半緣君……千歲雖然久離洛陽,可這洛陽,卻依舊是心向千歲。鄭王,老夫願奉上虎符,但請鄭王能放過我兒,如何?”“這,自亢不可!”李言慶收起笑容,沉聲道:“老大人也莫要擔心,本王並無意害
這幾年,老大人對我河南王府也頗有照拂,按道理本王理應下馬道謝……只可惜,軍情緊急,請老大人交出虎符之後,安心在府中歇息。也許用不了多久,局勢就會平穩下來。”你交出虎符,我饒你性命。你不交出虎符,我會殺了你,然後照樣可以拿到虎符。
在這樣的情況下,屈突通已沒有了其他選擇。他嘆了口氣,從脖子上取下一根掛鏈。鏈子上掛着半枚虎符,他顫巍巍上前,雙手呈上。雄閥海上前接過虎符,轉身遞給了李言慶。李言慶則從懷中取出另外半枚虎符,沉聲喝道:“柳青,闞棱!“臣在!”“持此虎符,你二人立刻趕赴熊州。
命姚懿立刻動身,務必於明日正午之前,拿下潼關。一俟拿下潼關,命他即刻做出佯攻長安之態勢……”柳青和闐棱兩人,插手應命。早有軍士牽來馬匹,二人翻身上馬,揚鞭而去。洛水潺潺流淌,發出一聲聲嗚咽。
遠處,應天門上空飄揚的大盍旗緩緩落下,取而代之的,卻是代表着李言慶身份的墨麒麟大盍。那大盍上,掐金邊,走銀線寫着一個斗大的‘李,字。
夜風拂過,大盍旗獵獵作響,似乎是在向所有的洛陽人宣佈,昔日鵝公子,今日鄭王李言慶,已駕臨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