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威並沒有住在洛陽城裡,而是住在族村老宅。
夜色漆黑,星辰無蹤。但族村老宅裡,卻是燈火通明。硃紅大門外,兩盞氣死風燈籠隨風搖曳,下馬樁上,繫着一匹老態龍鍾的瘦馬,正有氣無力的打着響鼻。
油篷車在老宅門口停下,門子急匆匆上前,攙扶竇威下車。
“李先生還沒走?”
竇威看了一眼門口的那匹瘦馬,看似隨意的問了一句。
門子連忙回答:“李先生在後花園涼亭,說是等您回來……”
“哦,把車卸了,今晚我不再出門,不管是誰來了,都說我不在,聽清楚了沒有?”
其實,這麼晚了,也不會有什麼人過來。
竇威如此吩咐,只是告訴那門子:今晚我誰都不見。
門子連忙答應一聲,招呼人去卸車馬。竇威邁步走進了大門,穿過前堂天井,自小門進夾道,轉了幾個彎兒,徑自來到了後花園中。此時,花園裡涼亭中,有燭光閃動。
李基正坐在涼亭裡,對着一盤殘棋,呆呆發愣。
“九郎,可想出破解之法?”
竇威走進涼亭,李基也沒有覺察。
直到竇威在他對面坐下來,開口說話,他才醒悟過來。
“叔父,事情怎樣了?”
看着李基急切的表情,竇威心中有些詫異,眉頭一聳,沉聲道:“都辦妥了,事情說清楚了,那娃兒自然不會再有事情。”
說完,他猶豫了一下。
“九郎,你可知那娃兒的出身?”
李基咬着嘴脣,點點頭,“我知道,他是鄭家一家奴的孫子。”
竇威突然哼了一聲,“你既然明知道他出身賤口,爲何還要收他做學生?九郎,你知不知道,這要是傳揚出去的話,你兄長那邊得要受到多少人的恥笑,你怎麼如此荒唐呢?”
李基卻沉默了。
片刻,他輕聲道:“叔父,你覺得會有人傳揚嗎?
呵呵,如果真有人傳出去的話,我人頭也早已經落地,又何需再去在意這些事情?”
“你……”
竇威被噎了一下,閉目道:“你放心吧,這件事不會有人知道。我已經讓鄭仁基把那祖孫送回滎陽去,估計以後也不會有機會回來了。”
“叔父……”李基的眼睛陡然瞪得溜圓,盯着竇威說:“你,你怎麼能這樣做?”
“九郎,我這是爲你好。
那娃兒繼續留在洛陽的話,你遲早會被暴露。那樣的話,對你,對那孩子,都沒有好處。現在,他走了……我今天在鄭家做足了功夫,只要鄭大士不是老糊塗的話,以後斷然不會爲難那個娃兒。這樣一來,你安全了,那娃兒日後也好過一些。
反之,若你讓他留在洛陽的話,萬一你暴露了,還會連累他,這豈不是害了他嗎?”
李基一下子沉默了!
其實,他知道竇威的想法,還是看不起鄭言慶的出身。
不過他說的也有道理,有了竇威今日的這番作爲,鄭言慶就算回了滎陽,也不會過得太艱難。
長長出了一口氣,李基捻起一枚棋子,落在了棋盤上。
“老叔,你知道我爲什麼收他做弟子嗎?”
竇威一怔,搖頭笑道:“這件事,我還真想知道。”
“你也知道,當年我曾成家,還有一個兒子。”
竇威的面頰一抽搐,點點頭說:“我當然知道……爲了這事情,你至今單身,不肯續絃。”
李基說:“老叔,那你可知道,我那孩兒叫什麼名字?”
“這,你從未說過,我倒是真不知道。”
李基輕聲道:“叫言慶。”
“啊?”
“言揚行舉,慶雲祥鳳。”李基的眼睛有點紅了,隱隱閃爍着淚光,“鄭家的娃兒,也叫言慶。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差一點以爲,他就是我那死去的孩兒……後來,我才知道,他是鄭家家奴的孩子,可我控制不住,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他就是我的孩兒……其實我也清楚,我那孩兒恐怕早就成了一冢枯骨!”
竇威說:“九郎,你也別太難過了,這件事也怪不得你。
再說了,那件事以後,我派人打聽過,只發現了小玉的屍體,小玉他哥哥肯定帶着孩子跑了,說不定如今孩子正和他舅舅在一起,躲在什麼地方,等機會找你呢。”
李基強笑一下,沒有再說什麼。
他怔怔的看着棋盤上的棋子,顯得格外悲傷。
而竇威也不好再勸說下去,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從李基身旁經過的時候,他輕聲道:“九郎,逝者已矣,生着如斯。已經過去這麼多年,凡事還是想開些的好。
至於那鄭家的娃兒,我會幫你盯着。
你好好在學舍裡,別再想那麼多了……你哥哥來信說,長安那位的身子骨大不如從前,等他過去了,事情差不多也就淡了。等有機會,他會想辦法送你去夏州,到時候情況會好很多。那時如果你還掛念鄭家那娃兒,我就豁出去老臉,找鄭大士討要過來,給你送過去就是。不過現在,還是安定些好,莫要再鬧出亂子。”
竇威這些話,也是老成之言。
李基不置可否,捻起一枚棋子,啪的拍在棋盤上,久久的,再也沒有什麼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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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仁基坐在後堂上,太陽穴突突直跳,血管都好像要炸開了似地。
崔夫人坐在他的下首,而崔道林和崔生則跪在堂上。門外,鄭爲善帶着族中武士守衛,以防止有人靠近後堂。
“說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鄭仁基閉着眼睛,眼皮子也不擡,冷冷的問道。
他不是傻子,只是以前太相信崔夫人,能少一事就少一事,所以對家裡的事情不聞不問。
可今天,他卻丟了好大的面子。
先是祖傳玉帶被偷,又被鄭言慶罵了一頓,到最後才發現,他的玉帶依舊沒有回來。
到了這地步,就算是傻子,也能覺察出這其中的貓膩。
崔夫人朱脣緊閉,低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而崔道林和崔生兩人,則是臉色發青,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剛纔不都挺能說的嗎,怎麼現在一句話也沒有了?”
鄭仁基強壓着怒火,惡狠狠的說:“夫人,依我看,你對這件事應該最清楚,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呢?”
崔夫人擡起頭,“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家有賤奴,不知尊卑,仗着老太爺撐腰,爲所欲爲。如若不好生整治,遲早會成禍害。妾身知道老爺你也不喜歡那一對祖孫,只是礙於老太爺的臉面,不好發作。
妾身只想爲老爺分憂,故而設下這一計。
老爺,想來你也看到了,那小賤種絲毫不把你放在眼裡,早就該弄死了。可恨這兩個不中用的奴才,好端端的一件事情,竟然被他們辦成這樣,便宜了那小賤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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