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飛幾乎沒有考慮:“我家沒從三道崗子搬走之前,這裡就這樣兒了。要不是過去在城裡謀生不容易,人早就都搬走了,現在聽說也沒剩下幾戶人家了。”
我沒去接恆飛的話頭,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窗外。三道崗子的風水肯定是出了問題,可是,外面卻看不出半點荒蕪的跡象。真正的問題究竟出在什麼地方?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葉燼已經把車開下了國道,拐進了一片山溝。那時的天色已經將近傍晚,村裡也已經開始冒起了炊煙。
恆飛下車之後把我們領到了村邊的院子,自己向屋裡喊道:“老叔,老叔,你在家嗎?我是小飛子。”
“飛子回來啦!”從屋裡跑出來的老頭像是剛放下飯碗,把手上的油往身上蹭了兩下,“飛子,你咋這時候回來了?”
恆飛道:“我準備給我爺挪墳,可我爺那墳究竟在哪兒,我也不知道啊!你看……”
老頭吧唧了兩下嘴兒:“你家墳在哪兒?要不,你往崗樑子上找找,上邊村的人跟你爺不錯,說不準他們能知道。”
我順着老頭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那邊的山樑子上確實有那麼幾戶人家,有些人家還冒着炊煙。
恆飛也沒多說,帶着我們就往那邊走了過去。我越往山上走就越覺得荒涼:“這地方能住人嗎?”
恆飛道:“以前就有人住,當初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非得在山上蓋房子,據說都住了好幾代人了。雖說都是一個村裡的人,但是跟下村卻不怎麼來往。”
恆飛怕我聽不明白:“以前這是兩個村,山上的叫上堡村,山下的叫下堡村。後來,住在山上的人越來越少,纔給合成了一個村。”
恆飛走進村子之後,挨家看了看,才找到一戶人家:“老東叔,我是飛子,我有點事兒找你。”
坐在門口那老頭翻着眼皮往我們這邊看了看:“進來吧!”
老頭在屋裡點上一盞油燈之後,纔對裡屋喊了一聲:“丫蛋兒,去下村買幾斤肉,回來給你大爺包點餃子,我跟你大爺喝兩口兒。”
我這纔看見他家屋裡還蹲着一個人。那小孩大概也就十多歲的年紀,長得不算太高。可是就算屋裡光線昏暗,我也不能看不見牆角的地方蹲着一個大活人吧?
然而,直到那丫頭站起來,我都沒發現屋裡有半點兒人氣兒;可是說那丫頭是鬼,卻又不像,那丫頭身上看不見陰氣,跟在我邊上的瓜子兒也沒有半點反應。
難道真是屋裡光線太暗,我看走眼了?
我正皺眉的工夫,恆飛已經跟老頭客氣了起來:“別忙活,別忙活……老東叔,這麼客氣幹啥?”
恆飛客氣了兩句,見老頭不太高興,也就答應下來了:“老東叔,我這次回來就是想給我爺挪墳。你知道我爺埋在哪兒不?”
老東叔嘿嘿一笑:“你家當年連喪事兒都沒辦,誰知道他把自己埋哪兒了?要不是知道你爺還有點本事,說不定都得有人報案,告你們把恆老頭活埋了。”
“你怎麼說話呢?”恆飛頓時不高興了。
老東叔梗着脖子:“我怎麼就不能說?你爺去了那麼些年,你們有一年上山燒過紙沒?”
恆飛強忍着怒火,陪着笑臉道:“老東叔,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常年在山裡轉悠,肯定知道。算我……”
老東叔笑道:“山上就一座老狼墳。你要是想把那老狼挖出來埋家裡去,你就往山上走。”
我忍不住道:“老狼墳是什麼意思?”
老東叔嘿嘿笑道:“老早年以前,這地方有條老狼成精了,隔三差五地就下來吃人。山裡的獵戶打了它好幾次,狼毛兒都沒打着一根,人命倒是搭進去好幾條。”
“後來,有人請了大仙兒,大仙兒說了,得給那老狼修廟、上供,才能保一方平安。那時候,村裡都窮得叮噹響,哪有錢幹那個?可是,不修廟就得死人。村裡人一咬牙,就開始挨家挨戶地湊東西拿到大集上賣,準備湊出錢來給老狼修座廟。”
“村裡人就差沒砸鍋賣鐵的時候,在大集上遇見了一個先生。那先生說,這事兒既然讓他看見了,他就不能不管。他收了村裡五斗穀子之後,就一個人上了山。”
“那先生一上山就是七天,半點音信都沒有。村裡人都以爲遇上了騙子,正互相埋怨的時候,那先生全身血淋淋的回來了,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他把老狼給滅了,讓村裡人趕緊上山把老狼屍首化了。”
“村裡人擡着先生上了半山腰,差點沒讓眼前的東西給嚇死。”
“有人說,看見有人用棺材釘在樹上釘着一頭老狼;可特麼有人說,看見樹上釘死的是個老頭兒。”
“那先生連着問好幾個人,至少有一半兒的人說看見的是個老頭。那先生當時就吐了血。他說,沒想到自己費了這麼大勁兒,還沒把那老狼給滅乾淨。”
“後來,那先生讓人把釘着老狼的那棵樹齊着地面給鋸了,在地上挖了一個深坑,用三塊磨盤連帶狼一塊兒壓在了坑裡。”
“那先生又讓人把填回去的土修成了一個臺子型,他自己坐在了臺子上,告訴村裡人,他還要跟那老狼鬥法,七天之內,不管他是死是活都別去碰他。”
“七天之後,他要是死了,就讓村裡人把他扔後山那條河裡;要是沒死,他會自己找地方。”
老頭說到這事兒,出去的那丫頭回來了,手裡還拎着一塊冒着熱氣兒的鮮肉,看上去就像是剛從什麼地方割下來的活肉。
那丫頭進屋之後,我第一眼就看向了身邊的瓜子兒,她雖然擡頭往哪丫頭身上看了一眼,卻沒做出半點反應。我這才鬆了口氣,事實證明,那個行爲詭異的丫頭不是鬼怪。
“趕緊把餡子剁了,一會兒趁新鮮好下鍋。”老頭跟那丫頭說了兩句之後繼續說道,“當時,村裡人把那先生架到了土臺子上,就全都走了。當天晚上,就有人聽見土臺子那邊有人嗷嗷直喊,那動靜就跟山上的野狼一模一樣,聽着都讓人心裡發冷啊!”
“村裡人越聽越覺得心裡沒有底,有個膽子大的人晚上去土臺子那裡看過,可是回來之後就嚇瘋了,一會兒喊着‘狼吃人了’,一會又‘喊狼變人了’。”
“村裡人嚇得誰也不敢出門,可是越不出門兒就越是害怕,誰都想知道土臺子那邊怎麼了。好不容易捱過了七天,村裡人一大早就趕到山去了。”
“那個先生坐在土臺子上斷了氣兒,他手裡還死死地攥着一塊從衣服上扯下來的布條子,那上面用血寫着三個字‘沒事了’。”
“村裡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說老狼沒事兒了。可是,那先生是爲了村裡人死的,我們不能不管哪!就按他說的,把先生的屍首擡到山頂上,想要往後山那條河裡扔。”
老頭說到這兒頓了一下:“你們沒人擡過棺材吧?擡過棺材的人都知道,棺材是越擡越沉,因爲死人壓分量啊!可是那先生的屍首卻是越擡越輕……”
“村裡人擡到一半兒的時候就不敢再往上擡了。後來,有個老人兒說了,那是先生羽化成仙了,仙蛻跟凡人不一樣,都是越擡越輕,村裡人這才繼續上了山。”
“等到了河邊,就按先生說的那樣,把他的屍首給掀進了河裡。按理說,屍首掉水裡得往下沉啊,誰曾想,那先生的屍首進了水之後,就像是一塊布似的,順着水就漂走了。”
“那時候,村裡人都覺着先生是成了仙,要不然哪能順着水走了,跪在河邊上磕了半天的頭才往回走。等走到這裡,擡過棺材的那幾個人就怎麼也走不下去了。別人都順順當當地下了山,那幾個人卻像是被鬼磨了一樣,明明看着腳底下有道兒,就不往道上走,怎麼走都能轉回去。”
“一開始,那些人還以爲遇上了鬼打牆,又是撒尿又是吆喝的,還有人特意點了火把,可就是一步都走不下去。後來,也不知道誰說了一句:是不是先生要留咱們伺候他,不讓咱們往下面走啊?”
“那時候,幾個人全都信了,也就提心吊膽地在山上待了幾天。幾天之後,山上山下都沒事兒,他們乾脆就在山上住了下來,也就有了山上的幾戶人家。”
老頭說到這兒停了下來:“這就是老狼墳和上堡村的來歷。”
我轉頭往窗戶外面看了幾眼:“我看這山上也沒個地,你們還得下山種地?”
老頭說道:“上堡村不種地,都是下堡村種了糧食送上來,輩輩都這樣兒。我們看山,他們種糧。後來,信老狼墳的人少了,我們就開始拿東西跟山下的人換糧食。總之,山上的人下不了山就對了。”
恆飛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我怎麼沒聽家裡說過還得往山上送糧食?”
老頭嘿嘿笑道:“那是你還小,跟你說那些幹啥?”
我聽到這裡時,心裡忽然“咯噔”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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