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有人提醒,下意識往石頭底下看了過去,那裡果然扔着一根苗族的煙桿。
苗家煙桿除了造型美觀之外,集民族工藝和武器爲一體,正品的煙桿價值不菲,就算主人不在,也不會被這樣隨意丟棄。
我快步走到石頭跟前,用刀在煙桿上輕輕撥動了幾下,想把煙桿撥出來仔細看看,沒曾想竟然從石頭下面撥了幾塊雪白的指骨。
“下面有屍首!葉燼,過來幫忙。”我招呼葉燼找來兩根木棍,用石塊墊在地上,把扣進土裡半尺左右的石塊一點點的給撬了出來。
那下面果然壓着一具四分五裂的屍體,從屍體右手的位置上看,他應該是抓着煙桿仰面倒在地上之後,又被接踵而來的石頭給生生砸進了地裡。
按照石頭的大小,不可能把一個人全部蓋在下面,而且石頭下面的骨骸也一樣殘缺不全。從屍體上看,他露在石塊邊緣的屍身和首級全都本人斬斷帶走。
過去,這裡不僅發生過一場大戰,而且戰況極爲慘烈。
我正準備用匕首挑開屍骸找些線索,卻聽見葉燼喊道:“召子,你看那塊石頭,好像是蛇頭。”
我轉頭看向那塊被我們挖出來的石頭,才發現那其實是一塊蛇形的石雕,大如磨盤的石頭整個被雕成了蛇頭的形狀。如果石雕還保持完成,應該是一條獠牙畢露,準備張口噬人的毒蛇。我眼前的這座石雕明顯是被人削掉了下顎,我纔沒能在第一時間認出它的全貌。
我雖然對苗疆瞭解不深,但也知道,很多地方都有崇拜神明的習俗,越是古老的民族就越是如此。這尊蛇頭只怕是苗寨作爲守護神明進行祭拜的對象。它既然已經摧毀得如此嚴重,寨子裡怎麼可能還有活人。
我看向於詩桐:“你確定自己在這裡住過?”
“我……我確定……”於詩桐雖然嚇得臉色發白,卻異常肯定地說道,“我們過來的時候,就住在那邊屋子裡。”
“過去看看!”
於詩桐所說的那間屋子早已經雜草叢生,過米高的荒草甚至從門口長了出來。植物都有向陽的特點,草葉長成這樣,絕不是一天兩天的結果。
我用刀撥開草葉的瞬間,看見一條色彩斑斕的小蛇從草叢裡竄了出來,飛快地遊進了屋裡:“你們跟在我後面不要亂走。於詩桐,帶我去你們住過的那間屋子。”
於詩桐指着一間廂房:“我們當時就住在那間屋裡,我走的時候還把化妝包落在屋裡了……”
那間屋裡果然有一個落滿了灰塵的化妝包,包上甚至還得幾枚染過血的手指印,那應該是有人在臨死之前,用手抓過那化妝包留下的痕跡。
於詩桐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那手印,不是我的……真不是我的。”
於詩桐說話時,落在梳妝檯上的包忽然蠕動了一下,看上去就好像有什麼被困在裡面的東西聽見外面有了動靜,想要掙扎着從裡面脫困而出。
我抽出長刀,用刀尖頂住了化妝包的拉鎖,輕輕往上面挑了一下,化妝包上頓時敞開了一道缺口。我本以爲包裡會竄出一條毒蛇,沒曾想,包裡竟然跳出了一根白生生的手指。
那根齊根而斷的手指先是在桌上按了一下,之後竟然從梳妝檯上彈跳而起,在空中蜷成一團之後,“啪”的一下在桌上彈出了一聲脆響。
響聲乍起之間,手指藉助反彈之力簌然落向了梳妝檯背後的空隙當中。
我僅僅慢了一步,就聽見屋子四周傳來一陣陣“沙沙”聲響,藏在我揹包裡的老常飛快地傳音道:“外面有蛇羣!”
他的話沒說完,守在外面的葉燼就揹着史和尚跑了進來:“召子,不好了,外面是蛇,好多蛇。”
僅僅一會兒的工夫,我就看見難以計數的毒蛇從房間四周的裂縫中探出頭來,拼命掙扎着鑽向了屋裡。下一刻,像是潮水的蛇羣就封住了房間的大門,成羣結隊地涌向了屋裡。
站在外圍的小白糖抓出一把藥粉揚手灑向了門口時,狂暴的毒蛇卻在一瞬間變得溫順了下來,像是被馴服了的寵物繞在地上輕輕扭動着身子,等着主人的誇獎。
我看得目瞪口呆時,小白糖飛快地把藥粉灑向了我們四周,從牆縫裡、窗口上鑽進來一半兒的毒蛇全都停了下來,乖乖地趴在牆縫當中一動不動。
小白糖道:“我的藥粉控制不了毒蛇多久,趕緊蹚着地面往外走。千萬別踩着毒蛇,一旦驚嚇到它們,這些蛇就會集體反攻。快點走!”
“不行,我不敢……”於詩桐嚇得瑟瑟發抖,怎麼也不敢往前去。
蹚着地走看似沒有什麼,可現在我們卻是要把腳伸在毒蛇身子底下,把蛇慢慢挑開,再一步步往前走。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住毒蛇在自己腳背上蠕動的恐懼,更何況是幾個女孩。
我猶豫了一下道:“路小贏、小白糖,辛苦你們一個人背一個,我背一個,咱們先走出去再說。”
我們這邊能面無懼色走進蛇羣的只有四個人,史和尚的蠱毒又發作了,葉燼必須揹着他走,我只能讓路小贏她們各自背上一個女孩往外走。
小白糖先背了一個女孩走在了前面,我轉身背起於詩桐之後,跟着被小白糖蹚開的路一步步走向外院子。開始被小白糖挑開的毒蛇還沒有什麼反應,等我走到外屋之後,卻明顯發現這裡的毒蛇比原先靈動了許多,剛被小白糖挑開不久就飛快地遊了回來,圍在我腳邊上扭起了身子。
藥效!
肯定是藥效的問題,我們現在已經離開原地差不多十二三米的距離了,藥效自然會減弱很多。剛纔小白糖撒出去的藥粉不少,我估計她身上也不會有多少存貨,否則,她應該一路撒着藥粉往出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冒險去蹚蛇羣。
我剛剛往前走了幾步,卻忽然覺得自己脖子上一涼——有毒蛇順着我領口鑽衣服裡了?可我明明揹着一個人,蛇是怎麼鑽進來的?
再下一刻,我忽然覺得像是有兩隻尖銳的小爪子抓住了我背上的皮膚,一下下蹬着我的脊背往我衣服裡爬。那不是蛇,是守宮(壁虎)!
有人把守宮列爲的五毒之一,也有人把守宮排除在外,將蜘蛛列入了五毒。不論如何,一條能在蛇羣當中來去自如的守宮絕不是什麼善類。
我額頭上頓時冒出了冷汗:“於詩桐,我脖子裡進去什麼東西了?”
“血紋守宮。”於詩桐趴在我的肩上低聲道,“我放進去的!”
“你……”所有人都在一瞬之間停了下來,我明顯聽見路小贏和葉燼抽動兵器的聲音,小白糖也在前面轉過了身來,手中跟着亮出了一口精緻的彎刀。
我從小白糖斜提的刀面上看到了背後於詩桐的面孔,心裡不由得猛然一緊。於詩桐的面孔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得慘白如紙,兩隻眼角滲出了一絲絲帶血的紅紋,乍看上去像是在血淚橫流,可事實上,她眼裡卻連一絲的血跡都沒流出來過。
我沉聲道:“你是誰?”
於詩桐沉聲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的命掌握在我的手裡。聽我的話,跟我合作,一切都好說,否則,你們走不出苗疆。”
我再一次沉聲道:“你想讓我做什麼?”
“想讓你殺人。”那人細聲說道,“殺了你們看守的這三個女人,然後,再聽我的命令去殺人,僅此而已。”
我冷聲拒絕道:“不可能!她們是我僱主。”
那人嘲笑道:“僱主?真是可笑,就憑你們這點本事也敢出來行走術道。更可笑的是,還有人會相信你們!我兩次悄悄出現在你們身後,兩次開口說話,你們都沒注意到隊伍裡多了一個人,還算什麼術士?”
兩次說話?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我已經認出了對方的聲音。
第一次,是我們站在山頂時,她說出了下面的寨子叫“盤蛇寨”。那時,我們正全神貫注地觀察寨子的情形,而我距離懸崖邊緣也只不過半尺左右。
可是那時,我們背後竟然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隻鬼魂,她幾乎是貼在我們的身上喊出了盤蛇寨。如果那時她從背後伸出手來,頂住我的背心輕輕一推……
第二次,是我們在寨子門口,有人說石頭底下有煙桿,我們誰也沒去注意那個聲音究竟來自於什麼地方。那時,卻有一隻鬼魂混在我們中間,悽悽冷笑地看着我到處尋找屍骸。
我們竟然誰都沒注意到這隻鬼魂是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我們的隊伍當中,卻在她的兩次提醒之下,闖進了這座荒蕪的苗寨當中。
那隻鬼魂輕聲笑道:“你在害怕對嗎?一個怕鬼的術士還真少見。我給你三息時間考慮,是準備按照我的要求殺人,還是準備先死。一……”
三息,就是三秒鐘的時間。這個時間看似很短,卻足夠一個賭徒做出判斷了。
而我就是那個賭徒,正在賭命的賭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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