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修)
任是崔凝如何呼喚,彭佑都沒有絲毫反應。
崔凝可不相信自己能創造什麼奇蹟,喊了幾聲,便立刻下令,“去把蘇州城有名的醫者全部請來!越快越好!”
“我這就帶人去請!”陳則運道。
“等等!”
陳則運停住腳步,疑惑的看向崔凝。
“同人家講清楚緣由,若是醫者手上確有危急病人,不得用強。”崔凝道。
彭佑的命固然重要,但旁人亦非草芥。何況,他涉嫌謀殺楊不換,現有的證據基本上可以定罪了,就算活着,最終怕也死罪難逃。崔凝不知道應該怎樣處理這件事才正確,但私心不願爲了救他而耽誤其他人的性命。
至於案子……
崔凝嘆了口氣,目光落在彭佑身上,心裡亂的很。
公堂之上,審問並未因崔凝突然離開而中止。
魏潛出示了在吳縣蒐集的各種證據,除了周雲飛和梅君堯的信件之外,還有梅小郎(也就是現在的梅郎君)作爲證人。
梅君堯行徑荒唐,他與衛冷相熟的事情,除了這些文字證據之外,梅郎君幼時亦知曉。
“這些東西只能說明周大人知曉彭佑身患怪症,不能定罪吧?”呂長史道。
“他既與小廝留福合謀,便有跡可循。楊別駕被害後,隔天小廝便溺死在護城河裡,經仵作開膛驗屍,發現諸多線索。”魏潛道,“傳仵作。”
開膛驗屍的事是由崔凝主持,蘇州主要官員都知情,但最終的結果,並未提前放出來。
衙役領着仵作堯久之進來。
堯久之彎着腰,手裡捧了個托盤,上面有一隻木匣,木匣表面凝了一層淺霜,裡頭顯然放了冰,木匣旁邊是幾個白瓷淺碟,也不知有什麼用處。
謀殺案每年都會發生很多,但剖屍驗證的時候並不多,在場官員之中,甚至有人爲官十餘年亦從未碰見過一次,所以都有些好奇究竟如何從屍體內找到不爲人知的線索。
“見過各位大人。”堯久之躬身行禮。
“免禮。”魏潛道,“堯久之,將你開膛驗屍的結果詳細說來。”
“是。”堯久將托盤交給衙役託着,小心打開。
衆人見木匣打開之後裡面果然放置了一塊冰,冰塊上面掏了幾個圓洞,每個圓洞裡都放置一隻拇指粗細的銅筒。
堯久之道,“這些是從小廝口中、咽喉、胃裡取出的東西。爲了防止這些證據腐壞,只能如此保存。”
他邊說,邊取出一隻銅筒擰開蓋子,把裡面的東西倒在小瓷碟中,“這是在小廝口中取出的殘渣,經過仔細辨認,發現裡面有水藻、羊肉。”
口中才能存多點東西?一點殘渣而已,若不仔細看,很難辨別是什麼東西。
衆人雖覺得噁心,但也能故作淡定的看上幾眼。
在場的人,有幾個真的願意湊過去仔細辨認?想他們寒窗苦讀,一朝爲官,不說金尊玉貴吧,也算錦衣玉食了,不曾想今日還要看一個小廝口中殘渣!然而這還只是個開頭,接下來的東西怕是更不堪入目。
果然,堯久之緊接着又取出一隻銅筒,蓋子一打開,一股濃烈酸臭混合着淡淡的酒氣涌了出來,薰得人險些當場要吐了出來!
當盤子端到呂長史跟前的時候,他一張總掛着三分笑的臉當即綠了。
盤子依次從衆人面前端過,儘管下一刻可能就要吐,這一刻出於朝廷命官的操守,也不得不硬着頭皮看上一眼。
堯久之道,“這是從小廝咽喉和胃中取出的殘渣,裡面除了同樣有水藻之外,還有更多種食物殘渣。小廝是個粗人,乍食珍饈美饌,狼吞虎嚥,很多東西形狀還算完整,又加之是在死前不久才進食,只克化了一半,所以很容易能辨出裡頭有羊肉、藠頭等等。崔大人還從中辨認出一種叫‘醍醐餅’的吃食。”
小廝在城外莊子上吃的宴,羊肉、藠頭這些還算易得,醍醐餅卻有些稀奇。
醍醐是一種乳製品,《涅磐經》中記載“從牛出乳,從乳出酪,從酪出生酥,從生酥出熟酥,從熟酥出醍醐”,可見醍醐的製作工序十分複雜。而《法華經》裡又提到“無上醍醐妙味”,據說,這是世間最稀有的、最妙的一種味道。
傳說歸傳說,然而現實卻並不是人人都能欣賞醍醐的味道,不過大唐不乏喜好嚐鮮之人,用醍醐入面烤製成的餅,在長安一度十分流行。只是江南人口味清淡,又偏好酥軟的食物,耐嚼的醍醐餅在這裡並不是那麼受歡迎,滿蘇州城都找不出幾家常供此餅的店。
崔凝往常在山上過的清貧,到崔家之後纔有機會嘗試這些花樣繁多的美食,她能認出來,正是恰好前不久才嘗過。
王韶音回憶道,“我記得蘇州只有全福樓和飛鶴樓有醍醐餅。”
這件事情魏潛早已令人調查過,此時人證也已經帶到衙門,“傳飛鶴樓掌櫃。”
程玉京捂着口鼻,“還不快點將這些穢物拿出去!”
衙役看向魏潛,見他點頭,這才把瓷碟中的東西端出去。
不多時,門口光線一暗,一名身量高大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此人看上去四十餘歲,高鼻深目,五官似有一些胡人的影子。
堂審畢竟要錄入卷宗,即便魏潛明知此人便是飛鶴樓掌櫃,也只能依循慣例發問,“堂下何人?”
“草民畢頃,是飛鶴樓掌櫃。”畢頃躬身行禮,看上去絲毫不怯場。
魏潛道,“你店中可售賣醍醐餅?”
“回大人,小店的確售賣醍醐餅。”畢頃又緊接着補充道,“蘇州僅有兩家店賣醍醐餅,不過另外一家爲了迎合江南人口味,早已經改了配方,做出的醍醐餅更像糕點。草民母親是胡人,擅制酥酪醍醐,餅也是最傳統的那種。不過大夥都吃不慣,沒人家賣的好。”
“你可記得十月二十八那天賣出過多少份醍醐餅?”
“只賣了六份。”畢頃不假思索的道,“我家醍醐餅賣的一直不多,只是因家母喜歡,每次都會順帶多做點。”
飛鶴樓在蘇州頗有名氣,在座的人幾乎都去過,這個事情衆人多少有所耳聞。這位畢掌櫃頗有些本事,醍醐餅雖然滯銷,但他寧願滯銷也不改故鄉味道的堅持和對母親的孝順,倒是博得衆多文人的讚賞,不少文人墨客不吝筆墨,寫詩賦文讚美,使得飛鶴樓的大名傳遍半個大唐。
魏潛繼續問,“你還記得不記得這六份分別賣給了誰?有沒有人外帶?”
畢頃連忙道,“記得記得!一桌是東山書院的學子,另外就是遊學來的讀書人,還有三份是賣予熟客,傍晚的時候又賣了一份,那人是個生面孔,看着衣着打扮應該是哪家僕役。他在店裡訂走了一桌席面,沒叫咱們店裡夥計送,自己提走的,其中就有醍醐餅。”
那天到了晚上一個畏畏縮縮的中年漢子進了飛鶴樓,說家主交代定一桌上好席面回去,卻並沒有指定要買哪些菜,恰好醍醐餅還剩下不少,小二立即吹的天花亂墜,將餅子推銷出去了。
小二爲此還特地在畢頃面前邀功。
魏潛已令人把周夫人莊上所有人都拘押了,此時正好讓畢頃辨人。
周夫人那個莊子不大,到她手裡才半年左右,裡頭也沒幾個僕役,甚至連個像樣管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