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喜驚得後退半步,轉瞬又急忙湊上來,瞳孔劇震,“郎君!!!您這是堪破天機啦?”
他素來腦子靈活,膽子也不小,在一瞬的驚駭之後,立刻便聯想到了這些上面。
陳元眼裡落下淚來,眸中針扎似的,疼得太陽穴直跳。
雲喜見陳元閉上眼睛,白色羽睫顫動不停,渾身亦在微微顫抖,慌忙扶住他,把人往屋裡帶,心中七上八下,“是不是我剛剛跑過來驚擾到郎君窺天機,導致郎君被神力反噬了?這……我是真沒有想到郎君竟有如此神通,不做法便能直接以雙目窺天,都是我的錯……”
“雲喜……”陳元覺得腦子都要炸了。
雲喜越想越覺得是這樣,自責的快要哭出來,“昂?”
“我只是忘記戴黑紗了。”陳元道。
“嗝。”雲喜眼淚被噎了回去,愣愣問道,“這是何意?”
眼中疼痛漸漸褪去,眯着眼睛從一片模糊中隱約瞧見雲喜像只呆呆的傻狍子。
這小廝一張嘴叭叭不停,一個人賽過一支蹴鞠隊熱鬧,陳元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般反應,不禁笑着解釋,“我不能見陽光,若是晴天出去不遮住眼睛和皮膚,便會被灼傷,今日雖不見太陽,但我方纔直視天光太久纔會雙目刺痛。”
“是這樣啊!”雲喜緩過勁,臉上表情又豐富起來,一時間慶幸、擔憂、焦急、憐惜一股腦的跑出來,“那現在怎麼辦呢?”
陳元從沒見過哪個人能將諸多情緒同一時間如實“寫”在臉上,不用去琢磨,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些什麼。
昨日陳元有些好奇雲喜這樣招人喜歡的小廝爲何會被魏大人嫌棄,便問了幾句。
雲喜對此很是糾結:郎君嫌我話多鬧騰,後來我都不說話了,郎君還是嫌我話多鬧騰。
陳元也知道,大戶人家若想替換小廝根本不需要理由,他想不通魏潛爲何會那麼說,現在卻懂了——假如一個人能把所有話都寫在臉上,那張不張嘴大概也沒什麼區別。
“莫擔心,幫我擰個熱帕子敷一會就好。”陳元聲音輕緩。
雲喜身上有紅塵的熱鬧,有人間煙火,他很喜歡,魏大人不是個喜歡孤寂的人,應該也不會真的厭煩。
“欸!”
雲喜一溜煙跑出去,眨眼間便端着一盆熱水回來,扶着陳元躺在榻上,擰了帕子輕輕沾了沾他的眼睛,“郎君,這麼熱行嗎?”
陳元道,“嗯。”
過了片刻,雲喜取下帕子準備再換幾次。
“可以了。”陳元睜開眼睛,眼裡血紅尚未褪盡,還有些刺刺的感覺,但已經不那麼疼了。
雲喜按着心口,一臉“劫後餘生”的表情。
陳元莞爾,“雲喜,你可真有趣。”
這要是旁人,雲喜還得想着這話怕不是諷刺他呢吧,但陳元純粹直接,不會陰陽怪氣。
雲喜撓撓頭,“郎君也是我見過最特別的人。”
像雪一樣,純白乾淨輕柔,看似清冷,內心卻出乎意料的溫柔和善。
雲喜幫他擦拭臉上水跡,“郎君爲何一大早跑到院子裡看天?”
陳元眯着眼睛答道,“看天象。”
雲喜不解道,“觀星嗎?可觀星不應該夜裡看嗎?”
陳元搖頭,“太白經天,自然是要白日才能看見,不過長安恐怕難以觀此天象了。”
外面大雪紛飛,陰雲壓城,不透一絲日光,連太陽一點影子都看不見。
陳元起身走到案旁取了掛盤,從袖中摸出三枚錢,跪坐在案前閉眸合掌。
雲喜見過占卜,知道這是要起卦,便也不敢提用早膳之事,悄悄出門吩咐院兒裡的人暫時都不要過來驚擾。
陳元合掌搖晃,擲入卦盤之中,而後慢慢推着卦象。
如此反覆六次。
雲喜出去小半個時辰,回來發現他盯着卦盤,一雙泛着淡粉的眼眸涌動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緒。
靜了許久,雲喜見他笑了,總算鬆了口氣,“郎君卜什麼呢?”
雲喜覺得奇怪,他自認深諳察言觀色,而陳元分明是個簡單的人,他卻無法看懂那個笑中所含的情緒。
陳元一個一個撿起錢,“雲喜,我想吃你昨天說的梅花糕了。”
“欸!我昨日便交代廚房做了,我這就叫他們送來。”雲喜道。
陳元道,“你去取吧,我要去監察司,順便帶給阿凝和魏大人。”
雲喜應了一聲,匆匆跑出去安排出門,一刻之後才拎着食盒匆匆返回。
陳元已經自己換好衣服,眼上覆了黑紗。雲喜氣兒還沒喘勻,又轉頭跟着他出門上了馬車。
“郎君爲何這樣急?”雲喜把食盒放在小几上,替他把大氅去了,“您若是有急事,讓人去傳話便是,這樣大雪天兒怎好親自跑一趟?”
陳元露出一抹笑,脣紅齒白,煞是好看,“就是想阿凝了。”
雲喜笑僵在臉上,在席上不安的挪了挪屁股,“這個事兒吧……郎君,崔二娘子已經有未婚夫了,您知道吧?”
“嗯。”陳元捏着手中的銅錢,隱在黑紗後的眸子裡情緒莫名,語氣柔和,“我知曉,並沒有別的想頭,我早在觀星臺時還替他們卜了姻緣,是個好卦象。”
“真噠!”雲喜滿臉喜色的搓搓手,想着回頭給老夫人遞個消息,“我當初一看便隱隱覺得是天賜良緣!”
雲喜還真不是馬後炮,那時候崔凝與魏潛分明是兩個年齡段,一個還是小女孩,一個已經初露青年模樣,他就打心底覺得兩人很是相配,各種私戳戳的拉媒。
旁人都說他拉媒都拉得魔怔了,崔二娘子年紀小,出身又那般高,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個人,都勸他莫白費心思。可他以前也愛忙活,但從未想過給郎君拉過年紀這麼小的娘子。
“你有慧眼巧心,魏大人不是真的煩你。”陳元道。
雲喜知道,郎君要是真煩誰,早就踢得遠遠的去了,哪兒還會把人留在家裡吃閒飯礙眼?家裡別的小廝都說,他日子過得同郎君沒差了,又閒又有錢,還有書念,郎君待他是真的好。
他就是想回郎君身邊伺候纔會愁得慌。
馬車停下,車伕道,“郎君,到了。”
雲喜跳下車,伸手扶陳元。
嗖!
破風之聲瞬息逼近,陳元不知道是什麼,也沒有回頭看,直覺危險,立刻從跳下來撲倒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