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聿答應做華贏的棋子並不是爲報恩,她跳水本來就爲求死,雖然瀕死的一瞬有一絲後悔和恐懼,但不會爲被救而感激華贏。
她之所以會被說動,是因爲華贏許諾會給她準備嫁妝,以及日後也會在各方面提供支持,她一嫁入樓家就能夠掌權。而且,短期內也不需要她做些什麼,只要好生經營手中產業,扶持樓氏即可。
然而,她嫁入樓家之後一切都是未知數。華贏會因爲她有用給予諸多幫扶,也同樣會因爲種種原因而放棄,所以她在與年輕俊朗的陳伯回接觸之後,背叛了對華贏的承諾。
二人之間有感情糾葛,許多事情就有了解釋。
魏潛問,“陳伯回妻女失蹤與她有沒有關係?”
樓仲搖頭,“我不確定。最近……我從懸宿先生口中得知,有護衛似乎看見當年遭遇暴亂的時候,她把那對母女推下馬車。不過,她的說辭卻截然相反。”
他曾經去問過柳聿,她大受刺激,以爲兒子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替陳伯回來質問她,隨手抄了一隻花瓶砸到他身上。
柳聿沒有回答,樓仲也只是在她的怒罵中總結出大致情形:那陳夫人擔憂陳伯回非要看一眼,結果馬車顛簸不小心掉下去,她和陳家女伸手去拉卻沒有拉住,而陳家女也因此被拖下去。
伸手有可能是推,卻也有可能是拉。
由於當時場面過於混亂,那護衛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馬車裡又只有她們三人,誰也不能確定真實情況如何。
魏潛注意到了他的態度,“你不相信她,爲何?”
能讓親兒子懷疑到這種地步,不得不說,柳聿是個失敗的母親,又或者她爲人秉性確實有可能做出這種事。
樓仲嗤笑道,“或許我這樣評價她很不孝,但在我心裡,她就是個冷漠自私的人,她若是做出這種事,我一點都不會覺得意外。”
眼下已經能夠大致還原當時柳聿去往河東道的過程。
魏潛不會輕信一面之詞,樓仲的供詞帶有強烈的個人情緒,即便他現在說的全都是真心話,也未必就是事實真相。
柳鶉應該不知道當年姐姐曾經投湖自盡的事,他在談及柳聿的時候也帶着怨氣,認爲她早已在樓家站穩腳跟,卻不捎個信回來,導致母親帶着遺憾離世,然而柳聿真的是因爲冷漠才與家人斬斷聯繫嗎?
被華贏說動答應當棋子的是她,後悔背叛的人也是她,從某些方面來說,她確實有錯,但魏潛也不會因爲這些便帶上個人情緒看問題。
作爲一個半途失身的棋子,未來不明朗的時候,與親人劃清關係未必就是因爲冷漠。
再者,現在誰也不能確定,華贏有沒有拿親人去威脅過她。
其中孰是孰非,實難分辨,於整個案情來說並非關鍵,魏潛便暫時不去想它,繼續問道,“他們二人因此反目?”
樓仲都不相信,懸宿先生若篤定柳聿恨他,只會更加懷疑。
“應該是吧。”樓仲道。
魏潛道,“陳伯回何時得知柳聿疑似推其妻女下車一事?”
樓仲道,“大概是一年前吧。那護衛沒有看清,不敢胡亂說話,一年前偶然遇到,酒後不小心說漏此事。”
魏潛沒有表示出信或不信,只問,“可知那護衛身份、去向?”
“我只知道,他原是平安鏢局的人,叫錢四。”
魏潛淡淡道,“已經知道不少了。”
樓仲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卻知他不會說多餘的話,一時有些忐忑。
魏潛中斷了舊事盤問,突然道,“青玉枝案發當晚,你在何處?”
樓仲愣了一下,“我應該是在家睡覺。”
魏潛道,“可有人能作證?”
他審問過樓仲的小廝,當晚樓仲獨自歇在書房,身邊也沒有人伺候。樓仲待身邊人一向不錯,書房未設小廝歇腳的地方,天氣不好的時候,打發小廝回去休息倒也不是頭一回,只是這麼一來,他當晚有沒有真的待在家裡就成了迷。
“沒有。”樓仲道。
魏潛慢慢道,“案發當晚出現在玉枝泉的那羣學子中,有一人與你過從甚密,他說,是你提醒他玉枝泉裡有竹林。”
青玉枝有竹林並不是秘密,但青玉枝的客人基本都是貴族,普通人很難知曉到了冬季時,因爲玉枝泉這個院子沒有隔溫會非常冷,很少人愛去,所以價格有所下降。
這件事無法抵賴,樓仲爽快承認,“是。”
“你家中有一大片竹林,而且竹林不在主院,即使借予朋友也不會擾你清靜,爲何反而會推薦玉枝泉?”
“這只是其一,另外你作爲碎天江的掌櫃,平日與青玉枝互不往來,這麼長時間以來,也從沒有往青玉枝推薦過生意,突然間做出這個舉動,顯然有別的原因,不知樓掌櫃是出於何等考慮?”
“我……”
因爲時間倉促,樓仲一番佈置確實有些粗糙,魏潛接連兩個問題砸下來,竟令他一時啞口無言。這些問題,怎麼解釋都會顯得牽強。
迎着魏潛深邃的目光,樓仲鬢邊忽然冒出絲絲冷汗。
魏潛沒容他多想,繼續道,“你得知柳聿派趙三殺人滅口,所以暗中跟着他,發現了青玉枝地穴的秘密。於是你先煽動學子在青玉枝聚會,後準備好一切,尾隨趙三,等搬運屍體後驚覺玉枝泉裡有人,吊起屍體後匆匆逃走,你便佈置了八卦和‘太白經天’的卜辭。”
魏潛把在樓府書房裡找出的證據攤開,“你對八卦一知半解,分不清卜算天象的卦象和中天八卦,誤把他留下的中天八卦當做天象卜算拿去佈置案發現場,事後你突然發現不對,纔在監察使去搜查月下居的時候找補,主動告訴監察使懸宿先生最近得到《中天八卦殘本》,並癡迷於此。”
“懸宿先生可能確實與你提起過得到了《中天八卦殘本》,你以爲月下居的書房裡滿屋子都是符篆八卦,總有一些會是中天八卦,對嗎?”
竟然沒有嗎?樓仲冷汗涔涔,這時候才明白自己做了很多多餘的事。
“中天八卦早已失傳,懸宿先生不過是一時得知一兩卦,他口中的‘殘本’恐怕與你理解的並不相同。”
樓仲能在長安把生意做起來,顯然不是笨人,但他自幼便在不斷否定自己的過程中長大,遇事先懷疑自己對錯疏漏的習慣,總也改不掉。
他事後總覺得自己哪裡出了漏洞,會不斷的想,不斷的去補漏洞,殊不知,有時候做的越多,留下的尾巴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