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聞聲猛然回過神,擡頭一瞧正見魏潛站在對面,鬆了口氣,“是啊。他筆下的二師兄已然有八九分相似,他更熟悉符九丘,想必更加逼真吧?”
魏潛繞過桌案,在她旁邊站定,仔細看着面前的畫,“二師兄用的是劍?”
“嗯。他屋子裡掛着一把劍,但是極少用。”崔凝又展開另一幅畫,“五哥再看這幅。”
“這是蘇雪風?”
“是。根據蘇掌櫃提供的線索,蘇雪風十有八九就是二師兄。他化名陳相如,陳姓乃是蘇掌櫃母親的姓氏,相如又有相似之意,我總覺得這並非巧合。”崔凝擡頭看向魏潛,篤定道,“五哥,他們認識。”
“嗯。”魏潛不僅同意還提供了另外一種可能,“我推測他們可能用過同一個身份。”
崔凝眼睛微睜,“用過同一個身份?!”
“不錯。我問過莫娘匪寨的舊址,後來曾調查過,那個寨子存在至少十年,並非一個打家劫舍的小寨子。算算時間,確實存在很久,而蘇雪風從失蹤到入道門,中間不過兩三年的時間,時間對不上。匪寨存在的時候他纔不到十歲,若有能力創建這樣規模的匪寨又如何可能掉進蘇山海這個火坑,說明匪寨創建與其無關。而他能在蘇山海眼皮底下創立自己的勢力的確很有才幹,可我不認爲他有實力收服這樣一個大寨。”
“所以我推測,蘇雪風失蹤之後不知何故進了匪寨,之後或許是爲了躲避追蹤,互爲掩護,與符九丘共用同一個身份——山寨匪首。山寨解散之後,蘇雪風便以‘匪首’的身份入了道門。”
崔凝擰眉沉思,“可是師父和莫娘……莫非蘇雪風匪首的身份也被他們承認?”
“這只是其一。我仔細查過蘇裳兄妹的出身經歷,除了蘇山海之外,他們沒有與任何人結下生死仇怨,若行兇之人不是蘇山海,那麼起因多半就不在蘇雪風身上。比起他而言,符九丘的身份更容易招惹這等仇殺,至少北翼軍先鋒全軍覆沒這件事便是最重要的一個疑點。且長庚似乎摻和了這個案子,他們是叔侄,我們更有理由懷疑此事因符九丘而起。”
崔凝道,“所以我們想要查找兇手還是得從符九丘身上入手,首先得弄清楚當年北翼先鋒全軍覆沒的真相,以及他爲何會隱姓埋名躲起來。”
魏潛道,“不錯。”
至於符九丘與蘇雪風爲何能夠共用一個身份,無非就兩個可能:一是,符九丘本就隱姓埋名,或許從未路過真容,也沒有人知道蘇雪風入匪寨,所以他們能夠完成這個身份的轉交,二是,蘇雪風獲得了匪寨其他人的認可。
崔凝很容易便想通了,能夠證實此事的人很快就能抵達長安,她便不再多想,只擔憂道,“現下刑部休假,五哥又是新入職,手裡無人可用,查案過程豈不阻礙重重?”
魏潛安慰她,“莫要多慮。監察司的卷宗遠沒有刑部全,倘若我還在監察司,想要查刑部的卷宗需要頗多手續,現在反而更加方便。”
魏潛放緩聲音,囑咐道,“我會想辦法促成三司共同查案,到時候你便可以名正言順介入,在此之前你要好好休息,養精蓄銳。不過,此事恐怕一時半日不能成,你莫要着急,這幾日有什麼進展,我都會告訴你,也不會阻止你一起查。”
太子都私造兵器要謀反了,聖上也沒有要三司全部插手的意思,崔凝知道他說的輕鬆,實際恐怕並不容易。
崔凝並未說什麼推脫客套的話,只默默記在心中。
她早已深深體會到什麼叫“大恩不言謝”,到這個份上,當真是連一個謝字都說不出口,只覺得這種輕飄飄的言語出口便是對他掏心掏肺的侮辱。
“好。”她輕聲道。
接下來幾日,崔凝白日幾乎都在靈堂上守着,只在中間找了個時間去監察司查點東西。
魏潛每日來回往返於刑部和靈堂,被許多人看在眼裡,難免生出不少負面言論。
典書處的茶室裡燒着地籠,火爐上的壺中咕嘟咕嘟冒着茶香,幾人捧着茶懶洋洋的靠在圓腰胡椅上,口中卻說着尖酸刻薄的話。
“瞧瞧魏五郎那不值錢的樣子,生怕旁人不知他攀了門好親事,日日跑去獻殷勤。”
“也不看他如今都多大歲數了,那崔二孃過完年才及笄吧,崔家說不定還要留到十八歲,可不要把魏五給急壞了,哈哈哈。”
“欸,聽說他從前還有打女人的癖好,也不知敢不敢對崔氏女動手。”
“眼瞅着他如今的做派,怕不是恨不能跪着給人洗腳呢!”
滿室鬨堂大笑。
門一腳被人踹開門。
“哈哈哈哈——嘎——”
一衆人像是被掐住脖頸的鴨子,看着面色黑沉的崔凝,一時沒有一個人敢動,崔凝也沒讓他們愣太久,擡腳踹到一人心口,旁邊之人正欲上前勸阻,誰料迎面便是一拳。
屋內登時一頓鬼哭狼嚎。
“快去請掌令大人!”
外頭差役聽見哭嚎,一溜煙跑去趙掌令。
不多時,趙憑之帶着差役沿遊廊疾步而來,屋內早就被揍到滿地亂爬,不停傳出“哎吆哎吆”的痛呼聲。
若是一屋子監察使,崔凝還真不見得能打過,但是典書處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書,她一拳打趴一個,一個個嬌弱不堪,力氣還不如與她起過沖突的那個女官。
等趙掌令進屋時,只見崔凝坐在矮几上,怒視滿地傷員,“繼續說啊?怎麼不說了?”
“幹什麼!幹什麼!”趙掌令怒吼,“崔世寧,你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崔凝看向他,冷笑,“王法?!趙掌令不如先問問自己手底下這幫慫貨,背後非議上官,眼裡究竟還有沒有王法!我揍便揍了,鬧到聖上跟前我也敢認,你問他們敢在聖上跟前認自己說過的屁話嗎?”
趙掌令雖脾氣暴躁,厭惡女官,腦子卻是好的,眼見地上幾個人一時啞巴似的,連哀嚎都不敢了,便知道是這幾人惹了事。
跟着崔凝一起過來的兩名監察副使還在外頭呢,這幫人說過什麼做過什麼,怕是抵賴不得。
自己下屬上職時間聚衆聊閒話非議旁人,還被正主抓個先行,趙掌令覺得丟臉至極,一腔怒火頓時轉移,“一個兩個不好好上職,竟然聚衆非議上官!要是活膩了滾出典書處再一頭碰死,別賴在這裡尸位素餐!”
崔凝絲毫沒有給任何人留面子,一腳踹到一名典書肚子上,“我今兒就告訴你們,魏大人不愛打女人,我卻專愛收拾犯口業的。”
趙掌令看着她的動作,臉色黑如鍋底,“崔大人適可而止。”
“今日看在趙大人面上便放過爾等。”崔凝收回腳,衝趙掌令笑眯眯拱手,“我今日只是路過典書處,還有要事在身,改日再來尋大人喝茶。”
“崔大人請便!”趙掌令道。
待崔凝出門走遠,地上的人才哼哼唧唧爬起來。
有人小聲抱怨,“咱們不過就是提及魏大人開了幾句玩笑,虧她還是典書處出去的人!竟如此欺辱我們!難道我們就如此忍氣吞聲嗎?”
“你這麼能說,剛剛被打的時候怎麼不說?!”趙掌令額頭青筋突突跳。
這幫人腦子裝的都是屎吧!
“滿監察司誰不清楚她是什麼秉性?!魏大人就是她逆鱗,沒把你們肋骨打斷都是好的!禍從口出,好自爲之!”
趙掌令甩袖離開。
典書處除了抄錄卷宗,日常便是喝茶閒話磕牙,整個監察司的八卦集中處,不過若是平常他們倒沒有這個膽子非議上官,只不過正好最近過年休假輪班上職,整個監察司都沒幾個人,也沒什麼事,誰知道就這麼寸,直接撞到刀口上了。
此事若是鬧開,崔凝固然撈不着什麼好名聲,但他們恐怕得玩完。
崔凝越來越明白自己爲家族爭臉並不靠規行矩步賢良淑德。
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們還有一言不合當朝擼起袖子互毆的時候,她收拾幾個碎嘴子完全沒有心理負擔,出了一通氣後,倒是覺得最近這段時日積在心口那團鬱氣都消散了幾分。
魏潛那邊在篩查海量卷宗,一面又要想辦法攢集人手,短短兩日功夫就已經瘦了一大圈。
崔凝勉強歇了兩日便已然待不住。
她是後來纔回過味來,魏潛說調到刑部更方便查閱二三十年前的卷宗,更多是爲了安慰她罷了。因爲軍機泄露與普通案件不同,刑部雖參與協查,但歸根究底與普通案件不同。
監察司的優勢在於情報網,未必查不到關於符九丘的事。
崔凝長嘆一聲,她不能坐享其成!
符遠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呢?他有可能是暗中效忠太子,也有可能是爲了符家。
二十年前他還是稚童,不可能與軍機泄露之事有關,他的父親也早已戰死,那麼,他的祖父呢?
早些年門閥勢力比現在更勝,朝中絕大部分的高位都被世家包攬,符危能從中殺出重圍坐到左僕射之位,絕不是一個簡單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