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在汀香閣等着,待魏潛返回後又叫人去請大師兄和崔況。
不多時,道衍和崔況前後腳來了。
道衍見到魏潛同一女子頗爲親密的站在廊下,臉色登時微變,三兩步衝過去怒視他,“你、你這是……”
“二姐。”崔況有點驚訝,但認出來了。
魏潛笑道,“看來變化甚大。”
“阿凝?!”道衍比魏潛反應還誇張,“才一天沒見就長這麼大了!”
崔凝五官未變,但凡多看兩眼絕不會認不出,但是換了這身行頭之後一打眼便讓人覺得陌生,他們以爲是崔府別的女眷,不好唐突盯着瞧,這纔會誤會。崔況就不同了,在這府裡沒有什麼需要他刻意避着的人。
“果然是人靠衣裝,先前瞅着還是小孩樣,換身打扮竟像個大姑娘了!”道衍嘖嘖稱奇。
“快走吧!”崔凝跳下臺階,衝三人招手。
三人莞爾跟上。
新正圓月夜,猶重看燈時。
遷都之前的最後一個上元節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熱鬧,整個長安城被燈海淹沒,登上高樓,便可見坊市間一條條“燈龍”蜿蜒。
崔凝坐在三樓,通往走廊的門敞開,能清楚聽見隔壁的人高談闊論。
“這些天雪勢之大令人心慌,房舍都被壓塌不少,再這般下去要成災了!”
“是啊!往前二十年都不曾見過這樣的雪勢。”
“好在這雪懂事,你瞧今日的月。”
崔凝聞言也看過去。
今夜難得晴好,一輪圓月高懸於天,就在正對面便一處燈景,數百隻燈籠層層疊疊,簇如花樹,燈、月、雪交相輝映,美的渾不似人間。
崔況往嘴裡丟了一粒炒豆,“聽說你給朋友送了帖子,打算後日辦小宴?”
崔凝道,“是啊。我之前總沒有時間,她們也沒把我忘了,過年還送了年禮來,趁着年下閒着便弄個小宴聚聚。九娘沒辦法來太可惜了!上回聚到一半我便有事離開,原還想着當面給她賠不是呢。”
裴穎剛過完年便跟隨母親回老家了,否則今日崔況也不會跟着他們出來。
“欸,最近的案子都聽說了吧。”
隔壁突然轉換了話題。
“符相竟然真的通敵,太令我等失望了!”這人話音中已帶了三分酒意。
又有人接話道,“唉,話雖如此,然讀《罪己書》不免感同身受,寒門確實太難了。其罪當誅,其情可憫。”
“說的也是,其實所謂通敵也並未造成多大損失,反倒是趙子儀等人,活活坑了兩萬五千將士性命!可憐符長庚少年英才前途盡毀,倒是趙氏早早得到消息,將趙子儀兄弟二人逐出族譜,居然安然無恙,哈哈哈,這就是門閥世家!”
符危老謀深算,他自首那日之所以在祠堂,正是因爲在此之前剛剛召集族人把自己逐出族譜,這不是秘密,他們全然避而不談,一樣的行爲放到門閥世家倒是不成了。
崔凝聽到這裡,不禁冷笑出聲,“怪不得符危死前說‘這天下格局並非國家,而是利益和階級’,聽聽這些喪心病狂之言,竟與賣國賊同心,可得讓人打聽打聽姓名身份,別也是賣國求榮之輩吧。”
那邊靜默一瞬,有人反駁,“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我等不過就事論事,姑娘何必小題大做,攀誣無辜之人!”
魏潛緩緩開口,“無家無國之人才辨不出裡外是非,莊子之言在乎道,竟被拿來遮掩私心與醜惡。呵!被邊關將士用性命護在安樂窩裡的斷脊之犬也配?!”
隔壁人聞言憤然拍桌,聽動靜像是要衝過來打人,又有人拉住勸道,“張兄,張兄息怒。”
三樓廂房沒有窗戶,而是兩側設門,外側有一道相連的走廊,爲了觀景,此時廂房靠外側的門全都是打開的,附近其他房間也聽見動靜,紛紛探頭張望。
道衍啃完一根羊排,將骨頭往桌上一拍,起身便衝進隔壁屋內,二話不說便直接將人揍了一頓。
崔凝原是被擾了大好心情,這時聽到隔壁痛呼謾罵,忍不住笑了。
“你這賊道士怎麼無緣無故打人!我們要報官!”
今日道衍穿的是新趕製出來的道袍,一看便知是道士。
道衍怒道,“打就是你們這幫辱我道家大宗師的宵小!你去報!道爺我可不是嚇大的,見了官我比你有話說!”
他本來就一身恨意無處發泄,這些人公然同情害他師門的兇手就是往刀鋒上撞。
那些人也知道自己私下言論若是見官肯定落不着什麼好,因此都是虛張聲勢色厲內荏叫罵。道衍也不與他們廢話,罵一句便打一頓,直到沒人敢吱聲,才唾罵一句,“罵你們‘斷脊之犬’真是半點沒冤枉!一幫軟蛋!”
待那頭安靜下來,崔況才慢悠悠的補刀,“《罪己書》寫的再動人,他也因爲通敵賣國畏罪自裁了呢。真是恥與此等不辨是非之人同處一家酒樓,晦氣!咱們不如下去轉轉吧?”
崔凝起身,“走吧!”
幾人離開酒樓,融入熱鬧的街市。
道衍原還想着自家小師妹這麼俊,出去多惹眼,結果一入街市,所有人直接被“埋”在人羣裡了,到處摩肩接踵,四周稀奇景兒都看不過來,哪有空盯着旁邊的人看!
崔況也想着下來之後就拉着大師兄去別處玩,讓姐姐和準姐夫單獨相處,這會子也顧不上開口了,因爲一行人中他最矮,整個人一下子陷落進去,入目全是別人後腰,那滋味別提多難受了!
在一片吵嚷中,他喊道,“咱們離燈牆遠些,這邊人太多了!”
“好!”崔凝大聲應道。
幾人好不容易掙扎擠出人羣,到了河邊才能稍稍喘口氣。
道衍仰天長嘆,“我真後悔,上了你的當!什麼賣種子的,全都是人!除了人還是人!你說我躺在屋裡喝點茶看個燈不舒坦嗎!”
崔凝撓頭,“我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盛況啊!”
“咦?”崔況忽然道,“那不是大姐夫嗎?”
幾人回頭,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淩策一個人站在在河邊,錯落的燈影落在他面上,顯得安靜落寞,似與這熱鬧景象格格不入。
崔況見有幾個小娘子上前搭訕淩策,便氣勢洶洶地朝着他走去,“這麼多人還能碰上,緣分不淺,不打聲招呼說不過去。”
崔凝幾人便也跟了過去,心道他今日也太熱情了吧。
“大姐夫。”崔況拱手行禮。
這一聲“大姐夫”瞬間將前來搭訕的姑娘們驚走。
淩策微訝,“好巧。”
崔況環顧周圍,“我大姐呢?”
淩策道,“她身子不便,在家沒有出來。”
崔況關切道,“她怎麼了?方纔見你不大高興的樣子,發生何事?”
“她沒事,我剛放完祈福河燈正要回去。”淩策看向明顯是與他們一起的道衍,“這位便是阿凝的大師兄吧?”
崔況拉下臉,“大姐夫喊她崔二、二孃、二妹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