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行道長?”
信塔的人點點頭,解釋道:“這都是爲了保證學生的安全,五錢銅幣及以上的任務需要學院道長隨行。"
“我看看,”那人翻了翻冊子,眉眼舒展,“剛好,方纔有一位道長在這裡留名,說若是有一名叫祁墨的女子前來委託,請務必讓他領帶。
六人異口同聲:“誰?”
信塔的人擡頭,冊子一豎,露出了上面漆黑的人名:黎姑
湫水港,位於東洲沿海地段,原本只是一個小漁村,在兩洲貿易往來的需求催促下,如今背靠商業城市,成爲沿海的主要港口
穿越以後,祁墨還從沒有出過遠門。
從前想下個山都被樓君弦駁回,如今—出,直接跨洲,還是個商業城市所以試煉小組六人此番從山中出行,是真正意義上的,進,城,啦
城門闊氣,像一隻瓦獸的巨口,吞吐着來往不絕的商客。流水般的形形色色的人中,一排人如同沉默的礁石,呆滯地逆在人流裡,仰頭不動。
“別擋路!”
長鞭揮舞,載貨馬車隆隆馳過,紀焦側身讓了一下,撞上了姚小祝,接下去就像多米諾骨牌,一個接一個翅趄,如夢初醒。
“好大。“好多人。“好香。“衆人齊齊望去,祈墨凝視着城門內的攤販,嘆道:“滷肉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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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鼻子都沒這靈吧
“溝通好了,"黎姑由遠及近,手指一展,對準不遠處—輛豪闊的馬車,“城主派了專車來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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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也只過了十日左右,可再次見到能動的黎姑,心中也是一股說不上的感覺。祁墨嘆出複雜的心情,彎腰上了馬車
金絲軟墊,薰香流蘇。
陽光將空氣暖的很蓬鬆,祁墨倚在角落,聽着車窗外隱隱的街市嘈雜,眼皮開始打架,這時臉上忽然落下一塊手帕,遮去了亮眼的光線。坐在她旁邊的是長孫塗。祁墨連聲感謝也來不及說,便浸入到夢境中去,手帕勾勒出淺淺的五官輪廓,呼吸淡而均勻。
她是那種熬的時候很能熬,秘境中幾天幾夜不睡也精神百倍;恢復的時候佔戰線拉的比誰都長,非得睡上幾天幾夜不可
從秘境回來以後,也一直沒有一個很好的機會補上一覺
馬車一路朝着城主府駛去
在來之前,他們已經基本弄清楚了這次妖禍的主要情況兩週前,城中出現大量失蹤案,下至三歲幼童,上至十七少年,全部都是未成年
港口城市商業經濟非常關鍵,事情尚未查清,城主猶豫着不敢聲張。恰逢兩洲互助條例新出,他當機立斷,立即派人送信去仙盟,迎來了清泓一衆人。
失蹤的未成年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時間。
大多是傍晚之後,或者在熱鬧的集市;或者是自家小院裡吃晚飯,談笑風生間,轉頭人就不見了;又或者出門辦事,卻直到深夜宵禁,再也不見回來過。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已經近九月,天色黑的越來越早,戌時以後天光便已經湮沒。在這之前,清泓衆人還有很多時間和城主府交涉。
馬車搖搖晃晃停在府邸門口。車廂停止搖晃的那—刻,祁墨醒過來,摸掉臉上的手帕。
“。”
一下車,衆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只見城主府門口琳琅滿目,布匹,糕點,木具,上至金玉下至紙風車,花花綠綠,老管家正指揮家丁用竹簍子裝起,見到黎姑一行人,他拱了拱手
“城主內子失蹤,心中悲痛,這些都是市民自主送來的。管家看上去卻很苦惱,“哎,也不知道還哪去,這可如何處理啊!
被家丁引着,幾人一路往府深處去。姚小祝拉了拉簡拉季的衣袖,低聲:“你覺不覺得有點奇怪?”
是很奇怪。
從進門開始,七個人都感受到了這種奇怪——首當其衝的,太安靜了。
無論是開門引路的家丁,還是隨處可見幹活灑掃跑腿的侍女僕從,每個人都低眉順眼一語不發像在遵循某種規則一樣,默契得出奇停在月門前時,一名侍女模樣的窈窕女子款款而出,身着幹練素裳,烈陽沐浴,她白的像是—道雪,嗓音輕涼動聽:
“城主身體不便無法見光,所以派我來轉達,諸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黎姑忙擺手,話都涌到舌頭尖了,侍女又道:“城主內子於三日前失蹤,府中上下悲痛,故而自主禁言七日,請多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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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客人是例外,"侍女道,“奴婢也是應了允許的,如果可以,請務必輕言細語。
清泓衆人面色凝重地點頭,侍女欠了欠身,“妖禍一事,城主邀請諸位移步至臥房商議。
繞過從叢綠植小道,一間竹林掩映的小院映入眼簾,推門,幾雙靴子紛紛踏入,羽毛般的落在地上。侍女一語不發關了門,隨即垂首站在角落,宛如一尊雕塑
厚厚的紗幔圍裹着牀榻,只能隱隱約約看見一個清瘦的人影,半晌,人影開口:“身體不便,無法親白迎接,在下…
“無礙無礙,”黎姑邁着輕快的步伐迅速上前,輕巧地跪在牀榻前,語氣誠懇,“身體是本錢,我等原本就是爲城主排憂解難而來,不必過多在意那些虛禮。
城主咳了一聲:“那好。
“不知城主大人患的什麼疾?”黎姑的語氣拿捏得非常到位,既關切,又不會顯得熱情過分,“在下略通些醫術,也見過不少奇患,或許可以提供些建議。
城主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牀帳裡伸出一截蒼白如紙的手腕,黎姑收到默認,指尖搭上去,細細探查起來。
背後一排人已經凝在了原地
“喂。”
祁墨盯着牀榻前跪着的背影,手時捅了捅姚小祝,“你覺不覺得有些奇怪?“
姚小祝:
何止是有些
怎麼說呢。或許是學院內的社交範圍太狹窄,每個人擡頭不見低頭見,所以當踏進這樣一個陌生的氛圍中來時,黎姑展現出的精通和圓滑,和印象中的嚴肅刻板形成了強烈反差
鹿穗簡拉季他們或許感受還好
但祁墨跟姚小祝可是經歷過復考的人,黎姑跪在城主牀榻前的一幕不能說令人疑惑,簡直是有些驚悚了。
沉默間黎姑已經迅速查完脈,低了低頭,笑道:“冒犯了。到底,祁墨也沒有聽見這位城主患的什麼病。
“關於妖禍一事,府內已經請人查過一遍,卻並沒有什麼頭緒。
牀帳內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衆人安靜等待,連呼吸都情不自禁放輕。城主緩了緩氣,繼續道“不過,我見過那妖怪—面。
黎姑:“哦?”
“內子失蹤那一晚,恰好是他的生辰,“城主一字一句,“我們父子倆不喜鋪張嘈雜,從小這種日子,都是家庭晚宴,說兩句吉祥話,煮一碗長壽麪。
“他孃親去得早,我又常年伏案務公,手藝笨拙,這麼多年,只學會了煮麪,所以每逢他的生辰,我都要親自下廚。“
“那日我們父子在房中聊天,中途我去煮麪,水開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聲貓叫。
“貓?”
“對,貓。”城主點點頭,無比篤定,“我知道這段時日城內失蹤案頻發,這聲貓叫突如其來讓我感到心慌。當我跑出去打開房門時,房中的蠟燭不知何時滅了,很黑,我看見了那東西的眼睛,在黑暗裡發着光。
“它叼走了我的兒子,沒有動靜,可我看到了。”
說到這裡,城主的語氣已經有些急促,侍女踏步上前,對着黎姑一行人彎腰:“城主還需要休息,房間已經安頓好了,不妨先隨奴婢去看看?”
就像被推着走的戲臺人偶,清泓七人從城主臥房出來,又馬不停蹄地趕往客房
“我有事情要辦,”黎姑轉頭,露出一個溫和俊秀的笑臉,“你們先去,晚些時候,我們再商量失蹤案的事。
祁墨等人紛紛點頭
老師甩手留學生自習這種事,再好不過了。“我說,你們有沒有想過。“
參觀完客房,侍女便起身離開,六個人迅速聚齊在其中一間房內,祁墨合上門,轉身道,“爲什麼是貓?“
鹿穗道:“城主在我們來之前已經調查過,適才侍從留下了一些卷宗,除了城主所說的貓,失蹤親屬在不同場合都聽見了動物的叫聲。"
“也就是說不止是貓?”“對,或許,作案的不止一隻妖物。
簡拉季吸了口氣:“這就是五錢銅幣的委託。”
“妖怪吸人精氣,啖人血肉,童子體爲成熟,是精最純而肉最滿之時,那妖物估計是看中了這一點。"鹿穗繼續說,“我有個想法。
這句話和祁墨的聲音重疊,兩個人沒有看對方,同時停住,鹿穗開口:“一個人去做誘餌,引出妖物。"
“這裡有誰還沒成年?”
祁墨:“我十八。
鹿穗:“十八。“
簡拉季:“十七。“
姚小祝:“呃,十七。”
長孫塗:
紀焦舉手,一臉正色:“十六。“
衆人:
沉默如刀。
紀焦身材高大,五官深刻,丰神俊朗,往學生堆中一站,高出平均水平半個頭
行事爲人更不用說,哪怕是所有人圍一圈互相開玩笑,也絕不會開到紀焦頭上去,因他話少低調,循規蹈矩,一身凜然正氣。也就姚小祝傻頭傻腦,偶爾諭矩別他兩句,再沒有了
何況,紀焦的體修已經修至接近神妙境,竟然從沒人提起過,這位差一步就被收爲親傳的少年今年才十六歲!
“兄..弟啊,”姚小祝拍了拍他的肩,仰頭看着紀焦的眉骨,心情複雜,“你加油。
紀焦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