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皖大驚,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似乎還在夢裡,身體沒有任何知覺——難道他真的從琴兒的夢裡落到自己的夢裡了?世間怎有這檔子事!“琴兒姑娘!我會把‘冰清’找到的!”周皖輕聲喃喃着,“但是……讓我先醒來啊……”
話音剛落,周皖只覺得身上吃痛,眼前仍是漆黑一片。他連忙睜大了眼,雙手向下一扶,竟發現自己落在牀下。
門口家丁的呼嚕聲此起彼伏,周皖苦笑,緩緩爬起來,拔下門閂。“怎麼大家都睡着了?”周皖仍是苦笑着,卻在苦笑中藏着幾分竊喜——這真的是鬼屋嗎?還是說……皆在人爲?
有一個家丁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突然發現周皖站在門口,嚇得大呼,驚醒了其他家丁。
“咦!周……周公子對不住……我剛剛睡着了,沒聽見公子吩咐……”“無妨,快去尋古琴‘冰清’,太晚可來不及了。”周皖沉聲道。家丁們莫名其妙,奇怪地看着周皖。
“若是楊兄未睡,我需得與他商量一件事。”
不過楊尚怎麼能睡得着?他輾轉反側,總是擔心周皖會被鬼怪附身——不行!親自去看看!
周皖正要再做解釋,卻看一道人影閃向“鬼屋”,他定睛一看,正是楊尚。
“咦,周兄這是……”楊尚瞧見周皖,笑了笑,“我本擔心周兄的安危,看來……”
“楊兄……”周皖神情嚴肅了些許,哪裡像是說笑,“請問……楊兄知道古琴‘冰清’在哪兒嗎?”
“冰清?”楊尚愣了一忽兒,見周皖神色鄭重,便如實說道,“‘荒沼狼王’李無風大俠當年急需用銀子,不得不出售家當,那‘冰清’並未出售,理應還在他那裡。”
“不知這位前輩住在哪裡?”
“住在從這裡向南百八十里的一片沼澤裡。怎麼?周兄突然夜見琴魔,想撫琴了?”
“並非如此,乃是那個女鬼要求的。”周皖話語至此,他忍俊不禁,“若想讓女鬼現身,不得不找來此琴。”
“居然有如此說法……”楊尚雖然半信半疑,仍是叫家丁去連夜挑選快馬,並配備馬鞍馬嚼子一類的物事及乾糧飲水,讓周皖儘早出發,“雞鳴時分再去罷,那路恐不太好找,還要耐心去詢問當地人。而且十分危險……”
“周某省的,有勞楊兄了。”周皖毅然,“周某必然在一個月內返回……”
“半個月……越早越好。”楊尚誠懇道。
次日清晨,周皖整裝起行,策馬疾馳出了山谷,行向大路。一人一馬,只留下煙塵之痕——這着實是一匹良駒!
“此去向南百餘里皆有條大道,在岔道上穿過山林便大概到了。周兄剛毅性子,我自知勸慰不了,便只有以駿馬贈,以美酒暫別了!”楊尚的話讓周皖心緒萬千。此去,說不定就會搭上性命。不過事到如此,只有去!
此行在大道上去了約摸四五日,便出現了分向兩側的岔路,一座小茶鋪立在岔道口之間,鋪外一面“茶”旗迎風招展,茅草房頂下襬了兩套樸素又略顯陳舊的桌椅。一個茶博士模樣的人坐在一旁整理着毛巾,偷眼瞥着角落的兩爐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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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有人來,茶博士連忙招呼起來:“這位客官趕路辛苦,要不要來碗茶喝?龍井烏龍鐵觀音普洱瓜片各地名茶應有盡有,小肆一應俱全,皆用本地山泉水沖泡,清涼解渴,餘味悠長,價格公道,童叟無欺!更有豆乾點心,保管您滿意!客官莫要錯過了!”
周皖也着實口渴,又聽他言語有趣,翻身下了馬,將馬拴在一旁樹上,自己進了鋪子,隨意叫了碗茶喝。
茶博士邊煮茶,邊喋喋不休地稱讚周皖的馬健壯威風,雪白無瑕,可與唐玄宗的御馬“照夜白”相媲美,周皖也沒想到這茶博士還對馬頗有了解,只得笑着等候。
沸水咕嚕嚕地冒着泡,周皖安靜地吃着茶,隱約中卻感到了幾分危險之意。正沉吟間,忽聞那良駒一聲悲鳴,嘶聲淒厲!“怎麼?”周皖“啪”地一拍桌子,借勢飛出茶鋪去看馬——只見一隻灰狼的血盆大口正咬在那白馬的馬臀上,白馬拼命地嘶鳴反抗,奈何惡狼兇狠,總是甩不脫。周圍更伏着四五匹蓄勢待發的狼,死盯着白馬身上的肥膘,對周皖的到來毫無知覺。周皖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馬被撕成碎片吧!他拔劍,直刺趴在馬臀上的灰狼。灰狼吃痛,偏不鬆口,仍張牙舞爪地扒向白馬雪白的身軀。
“客官慢來呀!不可……不可!”那茶博士大呼小叫,周皖充耳不聞,又是一劍揮出,取灰狼脖頸。狼牙鋒銳,白馬必然已痛極,這狼又極爲執拗,此時大概只有割下它的腦袋……才能讓馬少受些苦。懷着如此想法,周皖再不留情,怒喝一聲,劍氣無情,斬斷了狼首!旁邊的惡狼被這瞬息變幻的局勢嚇得呆了。
“哎呦……” 原來是茶博士正趴在地上大喊,大概是他太急着叫住周皖,一個大馬趴就撲通在地上了。“哎喲哎喲!客官您可惹了禍嘍!”那茶博士呲牙咧嘴。“怎麼?狼咬我兄弟的馬,我殺了它,難道有錯?”周皖奇道。
“哎喲喲老天爺喲!這些狼是狼王養的,它們偶爾也會過來這兒,絕不傷人命,狼王每年都會給小店十兩銀子作謝,叫我們千萬不要傷了他老人家的狼……哎喲喲,這可糟糕!”茶博士眉飛色舞地講,說話這檔口還“阿彌陀佛”了半天,扶着腰,可算講清楚了事理。
“我正要去找狼王,不必擔心,我會去解釋清楚的。”周皖並不去看茶博士,只是安撫着白馬,雙手捏在狼首上顎和下顎骨骼上,雙臂一較力,掰開了狼牙,隨手把狼頭丟在地上。看着玉驄雪白皮毛上的點點血痕與道道抓痕,周皖不由有些痛心。
餘下羣狼見周皖厲害,嗚嚕嚕怒吼幾聲,也都退去了。簡單處理過白馬的傷勢後,周皖也沒有繼續回去喝茶的心情了,便掏出了銅錢欲付給店家。 茶博士特別囑咐周皖不要忘了向狼王賠罪,不然小店就毀了,只說得周皖感慨不已:荒沼狼王怎能是這種人呢?他是俠客,不應當欺侮百姓呀!怎麼能這樣放縱自己的狼呢……對了……剛纔茶博士說要去見狼王應當走這條路……可惜了一匹好馬,恐怕暫時不能疾馳了。哼,我非得向狼王討回個公道……
山林陰鬱,即使在秋冬時節也有些悶熱,混着腐葉氣息的潮溼空氣令人掩口作嘔,時不時飛來爬來的蠅蟲驚悚駭人。周皖怕白馬傷勢在這種環境下惡化,就把馬託付給了左近一戶淳樸的人家,請他們幫忙照料,自己隻身前往山林深處的沼澤。
林中着實危機四伏,時有猛獸毒物,滑苔陡坡,饒是周皖勇敢,仍是被那林中可怖事物嚇得夠嗆。然而周皖福大命大,竟是走了三天三夜就安然無恙地走到了那荒沼的邊緣——並沒有迷路,也沒有中毒。
荒沼雖荒,卻仍有些水草樹木。周皖尋思着進沼澤裡,又怕一腳陷入沼澤難以脫身。正思量着,忽聞異響,轉身一看:噫!一隻惡狼的喉頭髮出了咕嚕嚕的怪叫,正緩緩靠近他。
“惡狼又要來了麼?”周皖咬牙切齒地哼了一聲。
“是我家的狼兒惡,還是你這個人惡啊?”空曠的荒沼中,忽然傳出了人聲。
那聲音,定然是荒沼狼王李無風!周皖一愣,心中大喜,呼道:“晚輩周皖,前來急求古琴冰清,以救冤靈,還請狼王恕罪!”
“喔?”李無風的聲音中流露出了懷疑,“既然你武功這麼好,爲什麼不直接搶我的呢!”周皖聞聽此言,大吃一驚,知道狼王把自己當做了仇人,認爲自己故意以借琴分散他的注意力,好對他下手。
“晚輩真心求琴,只爲冤魂!還請狼王將琴交予我,晚輩立刻就走!”周皖連忙解釋。
“還解釋甚麼!”李無風冷哂, “要琴就罷了,你傷了我的狼,誰知道你小子要琴去做什麼!是去毀靈還是弒靈?”李無風怒斥着,“琴是我的!旁人休要劫走!”
剎那間,只聽一聲唿哨,數條惡狼從四面八方聚攏了來,直逼周皖。
“惡狼擺成了陣!”周皖大驚之下仔細觀瞧,“這分明是……八卦陣!”
“小子眼力不錯!”李無風喝道,“束手就擒吧!呼!嘿!喝!”李無風喊着,狼羣隨着他的呼喝動着,井然有序,步步緊逼。
周皖汗毛倒豎,縱有謙常劍在手,也難以同時制住這麼多狼——更何況在這麼周密的佈陣之中!不得已下,周皖心中轉念,剎那間想起梨兒的詩,高呼:“夢中飛雪雪梨花,渾然若夢入君家。誰知王府風雲變,姊妹相依悵天涯。飛絨臘月正初遇,晴雨三月復新發。便嘆忘川東去水,涕淚難歸落冷茶!”
李無風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眼中殺氣倏然升騰:“原來……梨兒在你手裡……琴兒……呼,呼,也在……你那兒……我要……先殺了你!”李無風長嘯一聲,這聲音便如惡狼嚎叫一般,糝得人全身發涼。衆狼聞聲咆哮,兇惡異常。
周皖心中大奇,他本以爲這首詩能止住李無風的攻擊,給他個解釋的機會,不想李無風聽了後反而更加要殺了周皖,這是什麼道理?不及多想,周皖只得拔劍出鞘,快速尋找着狼羣八卦陣裡的破綻。“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踏乾宮……走坎位……出離位……轉!過!”周皖看清了狼羣八卦陣的規律,思量一番,輕晃身形,便脫身了。“狼不是人,這陣只是個表面罷了。”周皖硬擠出一個微笑——說是如此,真正要脫離這樣的陣,更要極大的勇氣:訓練有素的狼的身形與人並不一樣,還算不上頂尖高手的周皖既然踏出第一步就再無退路!
“久不涉江湖,想不到竟出來個這麼厲害的年輕後生!也罷,姓李的和你過幾招試試!”李無風突然從荒沼之中鑽出,身法頗爲迅疾。
李無風看起來四十多歲,體態略胖,三角眼與虯髯鬍子更添了幾分殺意與威猛。他那身粗布短打上,沾了少許的泥土和雜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