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皖回到房間,頗覺得有些疲倦。
他還沒歇得一會兒,就聽得有人來了。開門一看,卻不認得來者的面容。
“您是……”
“譚命九。”那人低聲道。
“原來是譚先生!”周皖連忙把譚命九請進屋。
譚命九的模樣和曲明涯有些相近,不過一個臉瘦一個臉胖,一個顯得精明一個顯得寬厚,一個像街頭算命的一個像坐鎮櫃檯的商人。
“付盟主早已在暗中派人尋找你的下落。”譚命九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看了看,“十天內有七個正聯盟的人在玄城探頭探腦。”“不知譚先生怎麼知道他們是正聯盟的?”周皖不由插嘴道。譚命九把掌一擺,叫周皖莫急,繼續說道:“三個姓劉的,兩個姓白的,一個姓耿的,一個姓阮的。”
一聽這話,周皖明白了。劉三兄弟、白家雙俠、吳勾釣叟都是正聯盟的名人。這些人功夫不算差,竟然都來了玄城。
“他們左右打探,清清楚楚爲的就是你。”譚命九打量着周皖,“他應該很重視你,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有秘密瞞着你。你一旦和他對立,他就得先除掉你。一旦除不掉,你的力量不可小覷。”
周皖聽畢,苦笑道:“我又能怎樣呢……”“你能怎樣?夫人都把那麼珍貴的藥給了你……你又這麼厲害……自然是非同小可。”譚命九含糊着道,“不管怎樣,你這顆棋子是萬萬不能出錯的。我來找你,可不僅是爲了這件事。”“那卻是何事?”
“陸九兒的死,想必你也聽說了。”譚命九故作神秘。“是。您認爲是閣主殺的人?”“不錯。他開始並不知連秋居士涉足寸步閣,也不知從何得知了一條消息,說道她和任子衿是寸步閣手下人士,便召陸九兒去召二位。陸九兒當然不知道所言何事,這叫閣主意識到自己受騙。大概是他恐陸九兒嘴巴不嚴就殺了他,還用正聯盟的畫誣陷陸九兒。當真是年老昏庸了罷。”譚命九嘆道,“連秋居士這是設了個套兒,想要把昏庸無道利慾薰心的閣主趕下去,不想……”
“利慾薰心?這……閣主他做過些什麼?”周皖不禁好奇。
“你……曾在武林大會上打退過蒙古韃子,你可知他們怎麼就闖進來了麼?”
“他們闖進來……難道不是前來進犯的?”
“他們怎麼會無緣無故來進犯!有人故意開門攬進蒙古人,想要讓蒙古武士奪取武林第一的名號,有賣國之嫌!”譚命九痛心地道,“幸好你阻了一阻他們,成功留出時間給少林、丐幫的高手,制服了那蒙古武士。再說'三邪',他們……”
譚命九頓了片刻,有些遲疑是否應該說出。
“莫不是……還有什麼隱情?'三邪'不過是三個惡人……”
“是惡人,而且從名字也能看出……一個是喇嘛巴桑,一個是女真騎手蒲察阿里,一個是西夏女商衛慕百川。你,明白嗎?”
“他們的容貌雖有些特殊,吐字卻字正腔圓……想不到還不是中原人……”周皖不由恍然,“幸好及時追住了三人,纔沒把機密泄露。只可惜並不知道具體的事項,這閣主想來是白費心機——真是……”
“陸九兒死在赤氣掌下,但能將赤氣貫於菜刀,以不刃之處往返穿骨而留下灼燒痕跡的人,除林湘和閣主,只怕無人能及。平川道長和淳于壽的赤氣功夫,也沒他們高。”譚命九一擡眼,“還有一件事,關於單快和項司子。”
“這二位前輩……”周皖驚呼。
“他二人應當是被囚禁了,並無生命安危。只怕那閣主有一日殺心大肆……”“那豈不是應當儘快營救?”“別急,你可知閣主爲什麼要抓他二人?”“我只道薛無黛想要殺盡用毒之人……”“那她應該去剿滅毒門杜苑,她完全可以派人做到。就算過不得唐門,她何以只挑項司子而不是其他毒手?”譚命九駁道,“單快亦與此事幹系不大,薛無黛卻何以挑撥他二人而非其他江湖人士?單快爲人雖武斷,那雷布更是‘不由分說’。之所以找了他們二人的原因……並不是薛無黛,而是閣主的決定。那二人都是正聯盟的朋友,如此說來也就說得通了。閣主金笛大概是在數年前受了刺激中了什麼藥,神智顛倒。閣主如此安排,只是做個殺六美的起始,這二人比棋子還棋子,要不是左步巖大發善心,勸住薛無黛殺人,這二人焉有命在?”
“如此說來,到還要謝謝左城主了。”周皖點頭道。
“別,左步巖啊,他可不是什麼好傢伙。咱這是在暗地裡說,他甚至和皇家的妃子有染,這……”譚命九皺眉了許久,“然而這些女子卻不知道那夢郎是誰。他勸的是薛無黛,多半隻是因爲薛無黛臉上的青春常駐。”
周皖啞然。他只是覺得漂亮女子看起來的確會讓人心情舒暢,薛無黛的面貌漂亮顯得年輕是真的,但並不能讓他多麼喜歡,相反,會讓他覺得厭惡與恐慌——她太殘忍!左步巖怎麼就這麼“親近”?難不成只是因爲共處久了外加薛無黛長相美貌?
他當然不能理解。
“說起左步巖,我不得不再提起一件事:賈府走水一案。”
周皖一凜:“賈昭……”“賈大公子不幸與敵人同歸於盡了,還望少俠節哀順變。”
賈昭是周計頗爲喜愛的三徒兒,是與周皖一貫親密的三師弟,那年他回賈府過節,偏遇上了這賈府走水滅門的大案,賈昭就此杳無音信,據說是葬身火海,可是周計很想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賈府百十口人,只有賈二少爺外出學醫倖免於難——那賈管家賈敬之化名李無風隱於世間,還救出了賈二少爺喜歡的兩個小妾的“魂魄”。周計和周皖誓要查清殺人滅口之輩,怎奈這一場大火,一切太過慘烈!證據被燒了個精光。雖難以查清,且賈二少爺自己也在調查,但周皖並不願意放棄查案。
“那是賈老爺和左步巖的私怨。”譚命九突然起身,“我說的是不是太多了?”“不多不多……您……”周皖故作鎮定地笑了笑。但他還是被兇手的名字驚住了:左步巖。
“左步巖好說,這閣主才難說,你自己想清楚,我先行去也!”譚命九匆匆離去,周皖是想攔又不敢攔。
譚命九比曲明涯更清楚寸步閣。
原來寸步閣早就與自己有所聯繫。
原來這仇是又是與寸步閣所結。
好複雜。
周皖禁閉雙眼,深呼吸,再緩緩吐氣。“左步巖。冒牌貨……左步巖年紀不超過四十歲,多半是冒牌貨提拔的吧!不然這姦淫好色之徒怎麼會當此要職?等等,皇家的妃子……莫不是這冒牌貨一邊賣國,一邊借用皇帝的……”周皖無奈地低嘯一聲,“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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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夜先生扮作尋常過客,向店裡要了壺小酒,自斟自酌。一面喝着,一面關照着在一旁打尖偶發一語的紅綾玉羅。
“這兩個娃娃,也真悶得緊。”三夜先生愁眉苦臉地吞下一口淡極了的酒,面色一沉,“小二!你家的酒是兌了多少水?”
“客官,您這話就不對了。我們小店這招牌掛了數年,可都是童叟無欺啊!這桂花釀是本店用上好的桂花與山葡萄釀的——官家着實不讓私釀,但荒村小店靠的利潤微薄,只有靠這種酒,您要喝美酒陳酒,還得多走幾裡地到醉梟樓……小店也有燒刀子不知客官……”“打住,就算是桂花釀,你嚐嚐,這味兒真是教人嘴裡淡出……咳,這一壺酒大概兌了兩壺的水。”三夜先生喝止了小二的言論,把酒壺一開,送到小二鼻邊。
小二哪裡去聞,身子一閃:“這位爺,我們這酒已經賣出去了,我們店本小利薄,不負責退換……”
“倒是你有理了?”三夜先生冷笑。“客官,我們小店也不容易……”
“我們掙銀子就容易?不偷不搶的老百姓掙銀子就容易?你們這樣坑人,實在是過分……還枉稱童叟無欺!”
紅綾和玉羅問聽此言,不由暗暗點頭,心道這人是個正直有愛民之心的人——她們可不認識三夜先生!
小二嚇得一哆嗦,連忙點頭哈腰道:“哎,我解釋不清。客官,您去跟我們掌櫃的說吧,他老人家就在後院。”
“小爺我沒這工夫!罷了罷了,我倒是奇怪了,難道以前有這種淡酒就沒人反映?我脾氣不算火爆,這要真來個關西大漢,只怕你們這店得虧死。”三夜先生哼道。
“在這店,沒人敢發飆。”一個細細的聲音滑入三夜先生的耳朵。
三夜先生一愣之下,也沒聽小二再怎麼解釋,只是環顧四周,見一個褐衣男子裝模作樣地飲酒,用酒杯遮住嘴說話——用的是蟻息密語,眼睛不住向這邊瞟。
三夜先生暗道:“好功力!這小夥子不過二十來歲的模樣,蟻息密語卻需要不賴的內功。聽說有人靠着奇法不用內息勉強學來了這招,而這小子不像會奇法的人。好,我先‘會會’他。”當下不動聲色地揮手趕走了小二,以蟻息密語回問道:“這是爲何?”
“無商不奸,黑店。”
三夜先生冷笑一聲:“感情如此?我去會會那店主!”
“店主無罪,殺人的不是他。”
“殺人?”三夜先生蒼白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小店還敢殺人?找挑招牌麼?”
“爲了生存免不了如此。”
“小子,你是誰?”
“這不重要。只是,這是南水寨的地盤,客官還是小心爲妙。”
南水寨?南水寨又如何!天命堂的殺……殺……照樣能挑了他們!三夜先生越想越有些憤慨。
“你是南水寨的?”
“這不重要。”
“那殺人的是誰?”
那人沒有迴應,只是默不作聲地飲酒,也不再看三夜先生。
三夜先生不由對這小子產生了好奇心。不過他很清楚自己的朋友拜託給自己的任務是照顧好紅綾玉羅,而不是管閒事。他暗自記下這家店,準備完事後再來探查——也許是派人來探查,他可是北軒的頭領,管理着殺手部的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