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曦……不,是甄神醫的醫術果真高明,這第一劑藥服下不到半個時辰,宇文虹就已能自己縱身躍上屋頂了。玉羅和紅綾別提有多感激周皖——尤其在聽他說了整個求醫過程之後。“那麼皖兒,你接下來要去哪呢?”宇文虹關切地問道。
“我要前往滁州。現在我的師弟們應該已經在去滁州的路上了,我也得趕緊着回去,準備參加一場武林盛會。”周皖從行囊中取出一封請柬,“這是早些時候丐幫弟子發給江湖人士的請柬,說這場大會任何人都可以參與,於六月初一在滁州舉辦。過些天就似要大年三十了。然而我總得趕緊着過去,適應一下環境。不過終究是要過一回異鄉的年了……” “喔,明年六月,極熱的時節,開一場熱血的大會!這場由少林、丐幫舉行的武林大會,應當是極其公正的。皖兒,我認爲你一定能一戰驚人!”宇文虹真誠地笑道,“以你的人品、武功,武林中人比得上你的已然很少,何況這麼年輕……”
周皖謙虛道:“前輩過譽了。” 是日,周皖便帶足了食物,辭別了宇文虹、紅綾、玉羅,趕向滁州,準備參加大會。
今年乾旱寒冷,時近新春,仍會有許多災民。
這一路不太平,小地方的客棧也都難以經營,故此他常借宿農家,並施以援手。路上的許許多多都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正有:
天少雨,民少糧,貧童無力葬爹孃。
閒地荒,空地黃,力衰惟有臥在牀。
百姓苦,官兵狂,降災害,雪上霜。
飢寒迫,猝南牆,白綾丈,空懸樑。
故而憤起悲歌,曰:
悲歌半闋滿荒涼,縱是新春哀穹蒼!
天地無情人有情,問情幾時日月明!
異鄉遊子何能爲?仗劍恨歌由淚垂!
願作一柄尚方劍,直斬鬼蜮救蒼生!
他出發不久,便見路邊有一個小孩跪在地上,只是啜泣,滿襟淚染, 哭得雙眼紅腫。他身前是兩個躺倒的骨瘦如柴的人。路過的人們不多,可是所有人都顯得這麼貧窮,衣裳單薄破爛,破洞無數。他們看見這小孩,只是搖搖頭。有一個老人拄着杖,顫巍巍地爲孩子擦乾了眼淚,卻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勸慰幾句,便離開了。 周皖見狀,走向前去詢問。只見躺着的一男一女都瘦骨嶙峋,早已沒了呼吸。
“孩子,出什麼事了?我能幫你嗎?”那孩子擡起頭來,用一種略帶恐懼的眼神看了周皖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我爹孃死了。”說着,他不禁又是垂淚。
“人已經死了,就醒轉不來了,節哀順變。”周皖不知當說些什麼,只好先塞給他一塊餅,“先吃點東西,然後我們一起把他們埋了吧……”
“不,不!我要天天看着爹孃……爹,你醒醒呀!娘!”他把餅一甩,撲到屍體上痛哭不已。周圍的人見地上有餅,瘋了一般哄搶起來。有少數幾個見到餅是周皖的,便走過來求他施捨。周皖嘆息,給各人分了少許餅,讓他們先吃着。
“入土爲安。孩子,別太傷心。你爹孃要知道你爲他們這麼傷心,一定也很難受,所以別哭了,乖。”周皖哄着他,爲他擦擦淚,叫他吃餅。看那孩子嗚咽着吃了餅,周皖才鬆了口氣。“老人家,我自知這裡鬧災荒,但這裡離大江、湖泊乃至海並不算遠,爲什麼就沒有人去捕魚救急?”
“大善人,您有所不知啊!官家是派人救急來着,要求開倉放糧,也叫人去從附近調些口糧……只是這裡的官員,收到糧食後就自己存着,哪裡會分給我們窮人家!他們府上過得是歡天喜地,怎管我們過在水深火熱中啊!”
“官府?哼!”周皖聞言怒斥,“我會想盡辦法幫着你們的,一定!”
“大善人,我們命賤,您還是不要妄自去……丟了性命!”那老人家連忙勸說。
“此話怎講?”周皖皺眉。
“前些天村裡的二虎——就是小六子的叔叔——去找官府,結果被亂棍打死在門口,屍體被他們頓成火鍋,形狀慘不忍睹。”老人指指吃餅的孩子,聲淚俱下,“可憐小六子的兄弟都被餓死,姐姐都被搶去做人家小老婆……他爹孃都悲痛欲絕,這也都……唉!都是前世的孽障啊!”
震驚,同情,痛恨。“有這等事?那我更要行俠仗義,讓諸位在新年之際,好好地過節,我周皖,誓爲你們討個公道!”說罷,周皖留下些乾糧給饑民食用,自己暫辭此地,前往當地的府衙。
且歌少年意氣,無所畏懼。
周皖昂首向官府而去,任路邊的災民議論紛紛。周皖只能側目不看。他太善良了,他無法忍受災民們祈求與悲哀的眼神、災民們使人不忍睹的瘦弱,一路如此。
他走着,但見周圍黃土片片,龜裂裂紋連連,荒草枯黃夏糧倒,枯河難濺濺。愈見荒涼,愈是悲憤。轉眼間,周皖走到了一戶人家前。“不由自主,走到了這裡。這裡似曾相識。”他從窗窺探一眼,卻見一人躺在臥榻上,一動也不動。“咦?”他急忙推門入房,前去詢問。“吱呀”!躺在牀上的人聽見聲響,翻個白眼,瞥了周皖一眼,只是搖頭嘆了一聲,隨即閤眼,不答周皖。周皖無言,望見牀下藏着一個大鍋,從縫隙中看,鍋底淺淺地鋪了一層稀飯——或者說,是米湯。
他大惑不解。
“米沒……力氣沒……躺……活……”牀上的人無力地說完了幾個詞,緊閉上了脣。他沒有米了,只有苟活着,靠一點點的米過活。爲了節約糧食活得久些,他只有躺在牀上。餓了喝口涼粥,隨後一直睡着。若有一日粥盡,他的命,也將不復存在。
解了此言,周皖心中一片淒涼。這種事,他不曾經歷。但今時今刻,這種事就發生在他眼前!周皖默默取出些剩餘乾糧,放在他牀頭,轉身離去。
周皖剛走不一會兒,就見一隊官兵大搖大擺地走來。
“好啊!正找你們呢!倒要看看你們這些走狗是如何欺壓百姓,我便如何治你們!”周皖攥緊雙拳,琢磨着怎麼下手。官兵的頭兒睨了一眼周皖,叫停了隊伍,自顧自打量起周皖。周皖故意裝成書呆子,有意地把劍鞘華麗的一面翻過來給官兵看。
周皖的劍可是格外有說頭。他的劍似乎很普通,並非切金斷玉的利器,劍鞘卻是一面華麗,一面樸素。華麗的一面,刻着花紋,鍍了一層薄薄的金,鑲嵌着幾顆閃閃發亮的石頭。那些石頭不是寶石,但比寶石還要閃亮,還要誘人。周皖的劍與劍鞘共名曰“謙常”。這劍鞘以特殊的皮革與金屬製作,華麗面透光且有藥劑,若總以此面對着陽光,會加速劍的損壞;樸素面不透光,卻能使劍更好地保存。平日裡周皖將劍假作佩劍,以樸素面對世人;而今他翻轉劍鞘,目的是吸引世間惡人,併爲民除害。
官兵頭兒見他腰間佩劍這般珠光寶氣,貪念頓生,便猜他是個極有錢的人物;又看他樸素衣裝,一副書呆子氣,竟有些遲疑是該去巴結還是搶奪。 周皖一轉眼珠,慢悠悠地走過官兵身邊,叫他們仔仔細細地看他的佩劍,引得他們是垂涎三尺。官兵頭兒可忍不住了,一使眼色,那些走狗們立刻圍攏了周皖,不懷好意地笑着。
官兵頭兒咳嗽一聲,眼睛盯着周皖劍鞘上的閃亮寶石,道:“小兄弟這是要去哪啊?怎麼帶了些貴重物品,不怕此地山匪搶奪?(周皖暗道:真正的山賊土匪,就是你們官兵!)不如先把這交給我們替你保管一下?(周皖暗罵:無恥!)如果還有別的需要我們幫忙保管也儘管說。” 周皖忍無可忍,但他強壓着怒火,佯裝淡然,淡淡說道:“只怕真正的山賊流寇,搶不到。”
“難道還有假裝的山賊流寇?我看你是外鄉人才勸你注意。我倒想盤問盤問你:你從哪兒來?幹什麼來?帶了什麼?這佩劍,還有包裹裡的什麼值錢玩意兒,給我保管一天如何?”官兵頭兒說着說着,就開始不耐煩了,意圖強行搶奪。“給也可以。只是我還想看看你們這幫官府走狗們的心到底是何種顏色!一個個肥頭大耳,如無賴般欺侮百姓,你們究竟安的什麼心!”周皖再不隱瞞,使足真氣怒喝着,驚得官兵紛紛向後退去。
“喲呵,好小子,敢和官兵叫板,看來你是活膩了!”官兵頭兒冷笑。周皖簡直怒不可遏,竟怔在那裡。官兵見他不動換,膽子也大了,刷地抽出刀劍,向周皖招呼過去。周皖一翻劍鞘,利劍出鞘,映光數裡,頓時劍光載血,肆意橫流,黃紅間錯,銀星斷魂! 官兵們差點死了——差點被嚇死了。但是他們沒死。
周皖是極少下殺手的,即使是面對罪大惡極的惡人。官兵們身上血痕斑斑,有的被削下一塊頭皮,有的被削下半件衣服,腹部被淺淺劃過,有的靴子被拉了個口子,腳趾露了出來……這些都不是要命傷,但足以鎮住這些官兵。 “你們回去府衙,跟你們的頭頭說,爲民做得尚方劍的人來了。叫他速速發糧食給百姓,不然,我就刺穿他的肚子!”周皖作勢把劍指在官兵頭兒的肚子上。
“是是……是!”他們連忙答應幾聲,狼狽地逃跑了。
“你,站住。”周皖突然拉住官兵頭兒的衣領,“這根簪子是哪個女子的?”那官兵頭兒的頭上插了根女人用的檀木簪子,周皖不免覺得稀奇。 “這……這……這是王姑娘的……”官兵頭兒篩糠般囁嚅着,“她不從我,卻把這簪子……插在我頭上……”
“無恥的禽獸。”周皖瞭然,“帶我見見她。我把你送去,讓她處置你!” 那官兵頭兒只是懼怕周皖的武功,對於女人,他簡直是不屑一顧。很快,二人就到了王姑娘家。卻見院裡南牆下,一個老人頭破血流,早已沒氣。牆上的血跡猶然未乾。
“這是怎麼回事?”周皖喝道。
“姓王的知道家裡糧食不多,想都留給他女兒。我們只是幫他。”官兵頭兒毫無悔意。
“你們這種人竟然能活到現在!真是奇哉怪也,蒼天不公!卑鄙,下流,無恥之小人!”周皖忍不住罵道,“那王姑娘呢?”
“應……應該在屋裡!”官兵頭兒被嚇怕了。
周皖扯着他的領子,走到屋前輕輕敲門。沒有人迴應。
周皖推開門,剛踏入屋內,卻見一條白綾懸在屋樑之上。白綾之下,一番慘狀,一個女子衣衫凌亂,身首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