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來。”平川道長踱步入院,抽出拂塵,秉息凝神。
“擅闖玄城,重罪一樁。若是主動出來……興許還能從輕處罰。”平川道長掃視着面前的樹叢,冷笑道,“要是不出來解釋解釋,可就沒機會了。”
“擅捕好人,也是重罪吧!”葬花深知平川道長脾性,要是真的繼續隱藏,他一拂塵過來可就是千鈞之力。葬花只得起身,卻不讓周皖出來。
“葬花姑娘?”平川道長只是微微驚訝地挑挑眉毛,“閣主要逮捕你,倒是真事兒。”
“我想先拜過了大城主,可是門衛不分青紅皁白就要抓我,我是沒了辦法,才闖進來的。”
“你想見大城主也不是不行。不過對我,爲什麼不開誠佈公一點?”平川道長自然能發覺葬花不是一個人闖進來的。
“道長,這個人您認識。不過……您得先答應我們去拜大城主。之後的事,隨您處置。”
“那得看看他是誰。”平川道長一甩拂塵,靜風捲塵如刃割去,直向周皖攻襲。看似平淡一擊,卻已用上了他三成功力。
周皖無奈,匆匆以雲手在樹叢後化解了危險,又不得不把樹叢震得大肆抖動。
“這小子功力還不賴,出來,和我比試比試再進去吧!”平川道長喜笑顏開,像是很久沒碰到過對手了。
“道長您就饒了他吧,他之前跟您動過手,還受了傷。”葬花可不想讓周皖和平川道長對手。
“這小子怎麼還不出來?行,我答應你們先去見大城主,見完了就出來,以行閣主之令。但是……閣主之令,沒有別人能保。大城主也一樣,所以別耍花招。”
周皖見平川道長髮話,知他言而有信,就起身作禮:“許久不見,道長別來無恙?”
不過他忘了取下面具。
平川道長直愣愣地盯着周皖的臉:“戴着面具,我這老人家怎麼認得你?”周皖這才驚覺,連忙取下面具,給平川道長賠罪。
“好小子,原來是你!上次饒了你們哥倆,這次來,膽子還真不小。被畫了畫像還到處闖。”平川道長欣然笑道,“我就說敢闖進來的人,絕不會在門口逗留。淳于壽非要先趕到門口抓人,真是木頭呆瓜。走吧,大城主在這邊,一路上不會有什麼埋伏。”
“多謝道長了!”二人喜道。
“你們兩個,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平川道長一面引路一面抱怨,“我不通情,但是達理,這一次也一樣。說吧,你們找大城主做什麼?”
“道長,您不覺得閣主很奇怪麼?”葬花突然發問。“閣主?一直都很奇怪纔對。”平川道長笑了,“正因如此,我只講道理的習慣纔會得到加強。”“這樣挺好的。”周皖笑道,“雖然義氣也很重要,但是,理性一點總是沒錯。”“你發覺了這點,也就成熟了許多。見過了大城主,葬花姑娘,還得請你隨我走了。”平川道長板起臉。
“我明白。”葬花不情願地應了,“閣主會不會要殺我?”“那我就得攔着了。”平川道長捋順了拂塵,語氣很嚴肅,“沒有一個正當的理由,就去奪取沒犯什麼錯的你的性命,會讓人不甘心的。”
周皖聞言,捏緊了拳頭:如果閣主真的要殺玉瑤,我非得跟他拼個你死我活——這種事情理性也沒辦法解決,那冒牌貨一掌下去她可就會死!
邱錦坐在案前,正在讀一卷書。
《破劫》。
劫?什麼劫?佛教中的年數?劫難?圍棋中的爭劫?
其實,他在看書裡的秘密。
“大城主?邱老弟?”平川道長叩門。
“是道長嗎?”邱錦連忙合上書,把書壓在一卷《孫子兵法》下,整齊地摞好,去迎接平川道長。
“不只是我,還有兩位急着見你的小友。”平川道長推開門,把葬花與周皖讓了進來,“我在外面,我不聽。你們說完了,就把葬花姑娘交給我,我再去交給閣主。”
邱錦見二人到來,已大致知道怎麼回事,一笑道:“不勞煩道長了,邱某人可以帶葬花姑娘去見閣主。”
“如此也甚好,你們聊,也不必再忌諱我了。”平川道長竟似早有此意,一個“鶴飛沖天”,霎時間沒了蹤影。
葬花這才長吁一口氣,微微欠身:“大城主,夫人她去哪兒了?”“夫人去密謀了。”邱錦故作神秘地眨了眨右眼。
“這樣嗎……”葬花很泄氣,“那麼……夫人有提到我們嗎?”“當然有了。”邱錦端起桌上的茶碗,呷了一口茶,“不好意思,二位若是口渴,還請自行倒茶來喝。我知二位遠道而來,辛苦之極。”
“沒關係,我們有自己帶水的。”葬花拍拍腰間的葫蘆。
葫蘆……邱錦一見葫蘆,不由得又想起了醉花。醉花本不應該死的。六美的劫難,並不在他們的計劃之內。
“其實,一切的工作已經準備就緒。今年的臘月三十,閣主說要親臨玄城中最大的會客廳堂來爲閣內人士慶祝新年,還邀請了各分城分舵的香主壇主,允許帶一兩個隨從弟子,再加上本城的長老和城主,多多少少有四十來人。夫人要行動,就在此刻。”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周皖不由啞然。“周兄不必驚訝,這四十來人中,有近三十位都在閣內的任了二十年以上。其餘的,不過是一些弟子還有……左步巖。”“左城主?他難道……”“他和閣主有暗中交往,我們對具體內容不得而知,但多半是不利的。至於薛城主,只消告訴她這閣主是個冒牌貨,印證了她的想法,就解決了。”“那麼……那些分城分舵的……”葬花猶豫地問道。
“不必擔心。那些人,就算是已經卸任,仍然可以代表各分城前來——我們特地這麼吩咐下去的。就算是‘東隅已逝’,不還有‘桑榆非晚’?只怕……”邱錦皺眉,“會有外人干擾。”
“寸步閣大名在外,誰敢幹涉呢!”葬花不服氣。
“南水寨的人。”邱錦苦惱道。
“不知城主……對這南水寨裡的周遊坤有沒有什麼瞭解?”周皖突然問起。
“南水寨就他最難對付。”邱錦懊惱地揉着太陽穴,“任前輩領命去捉拿囚禁他,卻不見了蹤影。我又叫人去各地的花街柳巷尋找,卻仍然找不到。”
“他不在南水寨嗎?”
“任前輩先前傳回來消息,說是找到了南水寨的好幾個管事的,都不知道周遊坤的蹤影。”
“是這樣嗎……如果什麼時候抓到了周遊坤,希望您能允許我問他幾個問題。”周皖有些失望,“我和葬花姑娘曾經見過他,還點住了他上半身的穴道,可惜叫他跑了。”
“可以。不過……有這種事麼?”邱錦聳肩,“他跑了可不妙。另外……我不知你們對天命堂有沒有什麼交情。”
“天命堂?”周皖與葬花驚呼道。
“怎麼,很驚訝?”邱錦對他們二人的反應也感到了一絲訝異。“實不相瞞,天命堂於我們有恩。”周皖想到三夜先生的攬罪,不由得又擔心起來,“天命堂出了什麼事嗎?”“那我也實話實說了,玄城裡面似乎囚禁了個天命堂的人,抓人的是左城主的手下,李玄言。”“是他!他不是被張捕頭捉住了嗎?”周皖倒吸一口冷氣,只怕張捕頭還有老盟主所處的情況也頗爲危急。
“‘君子神捕’張疏問的確是捉住過他,可惜採花已經救他出來了。”“那麼……李玄言的武功……怎麼能制服得了天命堂的人?”周皖難以想象。
“只是李玄言把他帶進來的,至於下手的,包括安家,杜苑,沙柳山莊的人。那個人你們會認識麼?”邱錦在書簍裡揀出一卷畫,交到周皖手裡,“這是先生畫的那人模樣,你們且認一認。如果是好人,我自當想法子營救。”
“這……他是不是戴着人皮面具?”周皖展開畫,心中忐忑不安,生怕這人是三夜先生或者黑斗篷——可是畫裡的人並不像那個和藹可親又不失威風的三夜先生,也不像俊美絕倫冷傲若霜的黑斗篷,而是個頹然的年輕人,面無表情,眼中空洞,襖子破舊,還沾染着血跡。
“這位先生畫得真好,不過……他不是幫我們的那位先生啊……”葬花嘆道,“但是這幅畫好像有點奇怪。”
“奇怪?”周皖和邱錦異口同聲。“紙的顏色與四周略有出入。”葬花指着畫中那年輕人的眼部。
“有……有差別嗎?”周皖仔細地看,卻不覺得有什麼異樣。“用修補畫的技法隱藏真相。”邱錦笑道,“這兩種宣紙幾乎是一樣的,粘合得也很高明,只怕玄城中沒幾個人能看得出來,這也不怪周兄,這並非是單靠眼力的,還得看對紙對畫有多熟悉。”
“大城主知道得真多。”葬花讚道,“這幅畫就算是畫錯了再改,也不應該有這麼齊的切割。很明顯那位先生是故意的。雖然只是一雙眼,卻徹徹底底改變了這個人……大城主,能不能帶我們去見見畫中人?”“想不到葬花姑娘也知道這些。只是,這個人我現在也見不到,他被李玄言守着,硬闖肯定會被他打小報告。”邱錦歉意道,“不過那個人現在沒什麼危險。”
“那就太好了。”周皖苦笑,“那麼,夫人有吩咐我們任務嗎?”“夫人只要借周兄一天,借姑娘兩天。”
“怎麼個借法?”葬花奇道。“夫人知道二位必定會回來,周公子只需要在臘月三十巳時前來領命就是——餘下時間還請自便。葬花姑娘,我們需請你在臘月二十九日之前到來,讓你去見城主——你放心,我和吳君一定保證姑娘的安全。”“吳君……是哪位?”“是吳姓的一位高手,打的功夫與夫人有得一拼。”
“卻不知詳細的任務……”周皖問道。“莫要心急,夫人早已劃定好了,萬事俱備。周兄要是不嫌棄,先戴了面具,化成我的手下在玄城住幾天,這樣聯繫起來也方便。至於葬花姑娘,還煩請您到城南碧塘歇腳,先生已經加強了那裡的機關,沒有誰能硬闖進去。”
“城主想得周到得緊,我們照辦就是了——可是您要怎麼和道長等人解釋我的事兒?”葬花憂道。
“既然是萬事俱備,我們當然想好了許多個詐他們的藉口。葬花姑娘,您就放心吧!”邱錦打個哈哈,“夫人的二十載春秋一夢即將成真,倒是讓人有點兒緊張與期待!”
期待?周皖默然,只怕又會是一場惡戰!
那時是風雨晚來秋,今朝便是“腥風血雨早寒春”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