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楓很快召集來了衆人。
挽花見到周皖,喜極而泣:“周大哥!這些日子你還好嗎?”張捕頭見了周皖,老友重逢,自也是激動萬分,喜容滿面。
“敘舊的話,等我說完了再敘吧。”周皖壓抑着心情,“老盟主已故,而他,也的確是銀蛇,更是二十年來僞裝成寸步閣閣主的冒牌貨。”
“啊?”三人不約而同地驚呼,“一個人坐這麼多位置?他竟然是這種人?”
“詳情我也與你們說了罷。”周皖仔細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
“我本以爲老爺……看來他是沉不住氣了……不過,二十年。”張捕頭惋惜道,“那麼正聯盟呢?”
“盟主已故,又將名聲狼藉,只怕……正聯盟將不復存了。”周皖嘆息。
“話說回來,這李玄言的逃脫是我的責任。”張捕頭歉意道,“我一時稀裡糊塗,叫他被劫走了。”
“這不怪你。我估摸着當時劫獄的人都是安家、沙柳山莊的還有鐵面判官一類的惡人。他們本是要追殺殺了龐俊的兇手,卻被三夜先生有意誤導,把禍端惹到了周遊坤頭上,這才弄了個什麼計劃,聯手救出玄城的李玄言。”周皖糾正道。
“原來這些天,你們遇上了這麼些事!要知道我們在衙門,一天到晚找不到老爺,後來老爺又突然跑了,清閒得要命。偶爾有個小賊,張捕頭和王捕頭一合力就抓住了!”迎楓笑道。“咦,那王捕頭……”周皖想到當日王捕頭幫他之事,不由心懷感激。
“王捕頭……呀,對了,她今兒要我去她城南吃飯!”張捕頭一拍大腿,“差點就給忘了!哎,幾位要一起去嗎?我們請客!”“張捕頭的俸祿可不高,我們可不敢讓您破費。到時候您餓得沒力氣,誰給我們收拾賊子!”迎楓婉拒了張捕頭的邀請。挽花似乎明白了迎楓的意思,偷笑道:“我還想和周大哥聊聊,我們就都不去了吧!”
“好吧,你們好好歇歇,我先去也!”張捕頭急急忙忙衝了出去。
“給他們兩個獨處的機會,只怕他們也不領情。”迎楓自言自語道,“這位黑斗篷,我不是很清楚你哦。”
“無需。”黑斗篷冷然。
“好冷!”迎楓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位兄臺向來如此,迎楓多擔待擔待——而且……他的事,不必多問。”周皖來打圓場。
“是這樣嗎?好吧。”迎楓笑笑,“過些日子,我準備出海遠行了,一路向南。”
“一路向南?”
“過廣州瓊州,繼續南下!”
“目的呢?”
“找到新的土地呀!”
“可是……現在是冬天!”
“沒關係沒關係,冬天刮西北風,正好往外吹,更何況越往南越熱,海水更不會凍成冰……前一陣賈爺跟我說船修好了,我巴不得趕快回去看看。”
“其實我倒是有些好奇,關於航海。”周皖笑道。
“方向可憑指南魚,觀星斗。那黃水洋我都不稀罕去,青水洋也沒什麼意思……也許還能湊巧東至黑水洋一帶——不知那頭有沒有其他顏色的洋。夏天容易有舶趠風,不宜出海……”與其說是給周皖講解,不如說迎楓在自言自語,只聽得周皖一頭霧水。
“罷了,我說這麼多,一般人聽不明白。”迎楓訕笑着,“周皖,花家妹妹的事兒……”
真是一針見血。周皖和黑斗篷都是一震,一個在想花如水的死該怎麼解釋,一個在想花如月到底如何了。
“都不說話嗎?”迎楓奇怪地看着低下頭的二人。
“我走了。”黑斗篷突然起身。“賀兄去哪兒?”周皖急追道。“北苑,找三爺;南苑,接人。”黑斗篷低聲道。“賀兄不備個人皮面具?”周皖關切道。“借些盤纏,我弄。”黑斗篷停步。“這些應該夠了……”周皖隨手掏出口袋中的銀子,約莫六七兩,都是臨行前玄城衆人所贈的。倒不是玄城小氣,只是他們走得太急,又不接受太多銀子。
“賀兄,路上小心。”周皖抱拳。
黑斗篷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人的脾氣真怪。”迎楓喃喃道。
“不過這也是花如月姑娘所幸啊。”周皖苦笑,“這位黑斗篷,和花如月姑娘不過一面之緣,就總在保護她。雖然表面還這麼冷冷淡淡的。”“是這樣嗎?”挽花笑了,“姐姐還真運氣呢!不過他們的脾氣一點也不像。”“但是花如水姑娘……”周皖不再說下去了。
“姐姐她……”挽花覺察到不對勁。周皖只是搖搖頭:“所以我必須要保護好你。”“你是說,如水姐姐已經……”挽花顫抖着。“請挽花姑娘節哀順變。”周皖搖頭。
“沒什麼。”挽花背過臉,擦了擦淚,笑着回過頭,“解脫。”
周皖一愣,不想她竟然能想開:“如果我沒算錯,那個殺害她的傢伙應該是周遊坤。”
“周遊坤。”迎楓冷哼道,“聽說他不光貪財貪花好色得有點兒過分,而且在南水寨做了不少壞事。那次挽花妹妹說了這人之後,我就留意問來着。”
“哦?最近可有什麼消息線索?”周皖急問。“如果有了,我自然會告訴你。”迎楓側頭看着周皖,“你心裡有什麼事?”
“事很多。”周皖笑不出來了。他心裡總在隱隱作痛,似乎,那個人的離去讓他魂不守舍了很久。葬花。如果她不是付臣主的女兒,她就不會歸隱吧;如果她不是付臣主的女兒,她就會和自己一起回來吧,這樣就有“真假葬花”了吧……嘖嘖。“葬花……”
“那我約你今天傍晚去喝酒——去城外的坡上——那個被炸得只剩坡的山。”迎楓饒有興趣地插着腰,聳聳肩。
“好。”周皖似乎沒在認真聽。
挽花奇怪地看看周皖,又看看迎楓,茫然不解。
這日的夕陽很燦爛,二人坐在西南側的小坡上,觀紅日彤雲徐徐而落。
“你可知道爲什麼那個女孩離開你?”迎楓率先開口。可是周皖不說話。因爲他不想知道。
“因爲你太正了,也就是說,你不夠壞,好人多事。你的存在就像我一樣不可思議。你正直得要死,執拗。我是笨得要死,事多。”迎楓搖晃着酒葫蘆,“酒不多了。”
“不多了?”周皖只是稍稍擡眼。
“但足夠你說十句話。”
“十句什麼話?”周皖莫名其妙。
“想說什麼說什麼,總之,你說一句我喝一口。若是剩下了怎麼辦?都送給你喝。”
“越喝越愁。”周皖冷哼。
“借酒澆愁愁更愁,可不光有酒,還有我。第一口。嗯!好酒!”
“你話太多。”周皖似乎想安靜會兒,卻不忍拂迎楓美意。
“是你話太少。第二口。還不錯。”
“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周皖提出了自己的希望。
“春天的陽光,像秋日的落葉。第三口,嘖嘖。”迎楓曾說周皖的笑容像春日的陽光一般溫暖人心。
“我是霜打的茄子。”周皖有一搭沒一搭地接道。
“對我來說,你還是周皖。第四口……”迎楓做勢要喝。
周皖再也按捺不住,搶過酒葫蘆,喝了一口。
“我不是了,我不是了。”周皖有些痛苦地閉上眼睛。
“你是。第四口你替我喝了。給我第五口。”
迎楓搶回來酒葫蘆,喝了一口,又細心抹了抹葫蘆嘴。
“給你第六口。”
“謝謝。”
周皖接過,喝了口酒,突然覺得有些暈乎乎的。
“你對酒做了什麼?”周皖低聲質問,搖晃着酒葫蘆,一臉疑惑。
“第七口我的。”迎楓卻當作沒聽見。
“你做了什麼?”周皖仍在問。
“第七第八口欠着。”迎楓看着周皖手裡的酒葫蘆。
“這到底是什麼?”周皖不死心,迷糊地抹了抹壺嘴。
“第九口,想知道?”迎楓故作神秘。
“嗯。”周皖已無力張嘴。
“第十口,我不用告訴你你都知道。”迎楓舒了一口氣。
周皖無聲地倒下。
“這是醉心露。我讓你睡,我帶你回去。誰讓你這個人實在是這樣讓人不想放棄,讓人不忍心看你受傷害。”迎楓收回了酒葫蘆,苦笑着,看着被夕陽灼得通紅的天際,再看看周皖,“也許這麼睡一覺,會讓你醒來後清醒些。至少你在意的人,還沒上西天拜大佛去。好好活下去,完成你自己應做的,不留遺憾吧。忘憂……忘憂萱草嗎?焉得萱草,言樹之背……咳……我的話呢,也只是負責把你揹回去,至於你會怎樣……嘖嘖,不是我的事啊……”
“江湖不過一夢,人間不過半刻。前緣深淺,杯酒濃淡罷也。塵事莫忘,本應猶記。醉心不過一時,醒夢只需一瞬。留戀所夢,人之常情……”
茫茫然。
周皖再次醒來,已是夜深。
月牙彎卷天邊懸,今夜春初梅蕊寒。
明日江南將綠遍,此生猶憶半零殘。
他起身,又躺下。罷了,這麼寧靜的夜,就這樣吧……
周皖自被迎楓拖回了衙門,就一直睡着。被挽花看見,迎楓也只是無奈地說周皖醉了。當然,迎楓的小把戲還是被張捕頭拆穿了。但是,無妨。
周皖醒了,他真的醒了。夢醒,一瞬。
“曾經的傷痛啊,你不必去忘記。試圖去忘的越多,銘刻的痛苦也會越深。”
冥冥中的話語,不知來自何方。
依舊無妨。
清晨。
“喲,周大公子醒了呀!”迎楓笑看着坐在桌前寫着字的周皖。
“別再與我提那個梗就行。”周皖淡然,又寫下了一個字:道。
“你在寫什麼?”迎楓好奇道。
“沒什麼,不過是隨手默寫一篇文章罷了。”周皖一笑。
“你終於恢復以前的模樣了,發自內心的笑,看起來真讓人舒服,溫暖。”
“我沒有忘,我只是笑看。多謝你點醒了我。”周皖朗聲笑了。
“不是我點,是你自己的悟。情深與否,不在於如何失魂落魄。”迎楓狡黠地笑了笑,“其實我已經有了周遊坤的線索。”
“呀?是什麼?”周皖急切地問道。
“正事,飯後再說。”迎楓打個響指,“今早是白米粥,鹹菜,你應當不會介意吧?”
“我習慣這種樸素。”周皖不禁想起了那“白遠”的生活,可真是奢靡華貴得很——好在,現在我是周皖,一直是周皖,不必去做別人,只要做真正的自己!這種自由,很讓人喜歡。
——即使心懷牽掛,也要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