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過客客棧一層。
“估計陳大王已經領着人馬殺進官府了,萬幸!”
“ 是啊,元哥,村民們從此便免於這些惡官的喋血……只可惜……我家已去了太多人!早知如此,還不如早些除掉惡官!我也不是自私的人,那也會更益於鄉親們……”
聽着二人談論着自己不知道的事實,周皖默不搭話,只是斯文地嘗菜,斟酒。
“周兄,你有什麼看法?”“嗯,惡官着實可惡。過些日子到建康,還需得暗地裡查查趙王爺的事兒。”“怎麼?周兄不知道麼?那個假趙王爺已經死了,真的趙王爺還好好的在京城呢!”周皖擡頭,苦笑着搖頭。他不明白其中緣由,也不願多問,免得對方不悅。
“細項紛繁,回去再說與你聽罷。周兄……盼你與我同道,去拜訪一個人。”“誰?”“暫且不能說。”周皖低下頭,又是一陣極長的沉默。
這個“元哥”手頭闊綽,一下子要了一桌上等佳宴和三間客房,言語中卻時常透露着對周皖的敬重,又似有些難言之隱。
“元哥,元哥,我認識誰的名字裡有元麼?恍惚裡似乎有印象……難不成……不對吧……算了,徒勞猜測,不如靜觀其變。我周皖行走江湖,仗着小牛犢子不怕虎的勁兒,誰怕誰呀!只是,希望別再碰上其他事,趕得上武林大會——不求得個名聲,只想細細研習些武藝。” 周皖仰臥在牀,閉目而嘆:“新春!只怕是年之新,貪官的春!”
數日後,幾人便到了建康。新春佳節,人人喜氣洋洋,不過偶爾也有幾個江南富戶裝着賣藝人唱着淒涼的曲兒趕往南方。聽着悽婉的曲調,周皖忽然有一種久違的孤單——最愛他的父親重傷去世後,他和同門也難得多聊幾句。
周皖跟隨三人,只是恍恍惚惚地走。
“到了。”那“元哥”輕嘆一聲,叩響了門。
周皖擡頭,看見“陶府”二字,頓悟:“宇元!果真是你!十數年未見,我……”“且住。”陶宇元輕聲嘆息,擺了擺手。
門開了。
“請告知家父,不孝子陶宇元攜舊人,前來拜訪!”陶宇元對管家低語,那管家大概是新來的,仍有些莫名其妙。“儘管將我原話告訴老爺!”陶宇元苦笑,“這許多年,府裡已有人不識得我。周兄,這既是拜你所賜,也是我自作孽啊……”“元哥,我不許你說這等話!”嬿兒扁扁嘴,佯怒地瞪着陶宇元。
周皖緩緩回憶起往事,此時他只想說:“我早就忘記了,你父親,他老人家又何必呢!不過是小小的孩童打鬧,有些傲氣罷了……”
碎憶聚起……
“哈!周皖,看劍!”年幼的陶宇元挽個劍花,手腕一抖,幼稚中亦有着半分威風。“我纔不怕!”周皖後退一步,隨後緊刺一劍。“啊喲!”陶宇元向旁一閃,卻被刺破了袖子。“你……看我怎麼治你!”陶宇元把心一橫,斜劈過去。初嘗甜頭的周皖一驚,連忙伏低身子。未留意頭頂劍柄落下,正狠狠砸中他的後腦。
周皖立時昏倒過去。陶宇元看着昏倒在地的周皖 ,嘴角一揚,隨手在周皖手背上做了個深深的記號,直刻掌骨。鮮血與白骨,血肉模糊之慘狀!受痛的周皖立刻清醒,望着洋洋自得的陶宇元,氣憤之極,卻因爲疼痛而難以還手。
此時,二人的親人都在遠處望風景, 哪知道發生了這等慘事?
事後 ,陶宇元的父親怒不可遏,罵陶宇元小小年紀用心險惡,一氣之下將他驅逐出家門,只叫舊僕——大概就是那榮叔照顧他飲食起居,並向周皖及周計百般賠罪。從此往後,周皖再也沒有見過陶宇元了——這個他昔日的朋友與比武對手。
相隔十數年, 周皖早就忘了這些恩怨,更何況那時都是孩子。被折了次威風,反而會更加激勵周皖習武。
“老……老爺說不見……不見不孝子……” 管家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勞駕,請您轉告老爺,說小侄周皖隨宇元求見老爺。”周皖發話,“難道陶叔叔真的這麼絕情?”
過不會兒管家來報:“老爺說……不見!”“奇哉怪也!”周皖也是一愣,“可否違背下老爺的心意?”陶宇元會意,卻不做表示。他向來敬重父親,此番知道周皖要硬闖,以解昔日的仇怨,不禁躊躇。“事到如今只能如此,宇元……”“也罷,我們走。”陶宇元衝周皖使了個眼色,周皖嘆息。
走了不一會兒,陶宇元附耳道:“從院子進府去吧。我敬重父親,不敢明着胡來,還望周兄諒解。”
“無妨。”周皖微笑,“但須得安置一下二位。”
嬿兒見周皖的目光看向自己和小六子,連忙說道:“不勞您操心,我和小六子去一旁茶攤坐坐就行。喏,就那個梨居茶攤。”
“好吧。”陶宇元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嬿兒,“小心點兒,江湖不好走,沒準人家看到你長得漂亮……唉……”
“你又笑話我!哼,小六子,咱們走!”嬿兒帶着小六子佯怒地走向梨居茶攤。
陶宇元無言苦笑,周皖暗笑。
二人轉眼間到了院牆後,縱身翻過院牆。
“這裡。”陶宇元雖已很久不在陶府,但仍清楚地記得宅子裡的佈局,他領着周皖來到了他父親的房間前。但是很快,他發現了一個問題——這間屋子已經空了很久,門上的鎖都生鏽了。“這……這……難道這個管家在騙我?”陶宇元咬牙切齒,手足無措。“宇元,帶我去各處看看,說不定能找到些線索。”周皖冷靜地分析着局勢,陶宇元強自壓下情緒,點頭引路。
“碧桃園,娘和爹經常在此攬花。”“好像沒什麼異樣,侍女家丁都是在的,只是我都不認識。”
“端淑齋,我那苦命的大姐曾住的地方。” “怎麼?”“她嫁到鄰村,反被那富豪的賤妾追打,那天殺的富豪,被那個狐狸精騙了,把姐姐賣到千里之外的窯子,還死命抵賴,爹孃竟然也沒辦法。”“確實可憐!那種煙花場所,最是毀人心智!此處也沒什麼人煙,想來也是因爲如此。”
“徽墨亭,爹常在這裡作畫寫詩。” “可有什麼異樣?”“似也沒有。”
“那卻沒思緒了……走,我們去有人的地兒看看。” 周皖沉吟。二人屏息穿梭在陶府,卻看人來人往,陶宇元竟是一個人也不識得。
“這……又是如何解釋!”陶宇元急道。“不如這樣,先去茶攤找嬿兒姑娘商量。”周皖面色嚴肅,“陶兄最好是再拜訪些此地的故人,詢問些情況。”“在理……”“陶兄莫急,一定會找到的……”周皖勸慰着,二人翻過院牆,向茶鋪走去。
梨居茶攤裡忽然沒了人。只有一旁的小爐子裡還嘟嘟嘟地煮着什麼,白霧升騰。
“嬿兒!”陶宇元驚呼,衝入了茶攤——沒有人!
沒有人,沒有人!
剛剛還好好的,可是現在,他們……嬿兒和小六子呢? 陶宇元咆哮着把小小茶攤翻了個底朝天——沒有人!奇了,茶攤裡無人,街上也無人,是誰?是誰!
茶攤後面有一間小屋。
“陶兄,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暗道一類。” 周皖試着讓陶宇元冷靜一些。
小屋裡頭有一張石牀,破破舊舊,上有一張破涼蓆。周皖掀開涼蓆,細心地搜尋,卻摸到了一塊白中帶黑,黑中摻白的碎玉。
“宇元,你來看——這是不是嬿兒姑娘的?”周皖拾起了碎玉。
“我不知道。”陶宇元看了半天,痛苦地說。
“這碎玉似是比較貴重的,普通的賣茶人家怎麼會有這麼高級的玉石?當然他們的行徑……”
“我去問問鄰居!”陶宇元衝了出去,留下週皖一個人勘察現場。
周皖果然發現了一些痕跡。
“似乎父親有提到過,這是江湖黑道第一大幫寸步閣的標識。”爐灰下埋藏着的一兩片殘紙,桌上留下的被大力揉捏的銀子,被異樣燒焦的桌子腿,都成了判定是誰劫走二人的依據。“玄城,手指的痕跡,赤氣……”
“我回來了!”陶宇元憤憤道,“這茶鋪開了有一段時間,攤主是一個人,先是和我爹爹有爭吵過擺攤的事情,後來我爹也讓他開店了——這攤主叫李玄言,居在玄城。”
“玄城,是不是寸步閣的主城?”周皖對這名字沒有印象,腦海中只對這地方有幾分印記。
“是寸步閣?”陶宇元皺眉。
“嗯,有未焚燬的書信,有寸步閣特有的赤氣功夫。”周皖把證據拾起。
“剛纔有人看到過一個戴面紗的女子和李玄言神神秘秘地揹着兩個大口袋走了,有人問就說是回家——我們快走吧!”陶宇元拉過周皖的胳膊。
“去玄城?”周皖一愣。
“不然還能去哪!他們的腳力很快,不抓緊着他們就該到了!”陶宇元十分惶急。
“這裡離玄城也不近……我們先走!一路走一路問!”
周皖理解陶宇元的焦急,便和陶宇元即刻啓程。
玄城,屬於寸步閣的土地。
嬿兒怎麼會惹上寸步閣? 前往玄城的路上又會碰到什麼?一切都是未知。
踏上此途,可是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