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有能耐殺得了我五弟和三弟,我姓朱的……也不會放過你。即使我已是個廢人,先被人點了一個月的啞穴,鎖了一輩子的琵琶骨,廢了一身功夫,又被人弄折了腿,好不了了——可我還有一張極富攻擊力的嘴,彈子飛出,絕無虛出漏發,還有一架暗器環繞的輪椅,梅花鏢鐵蒺藜都不算什麼,子母彈金銀針也不算什麼,我名蜘蛛,自有毒絲牽魂勾魄。”那老者的聲音頗爲溫和,這話聽起來卻淒厲無比,若陰界厲鬼親臨,令人膽戰心驚。
“蜘蛛。”周皖舉着的劍慢慢放下,他喃喃着,突然轉頭道,“莫道晚輩無禮,晚輩偏偏也要問問——殺了迎楓父親的人,是誰?”
“迎楓?”朱織衣滾着輪椅從石後出來。夕陽餘暉下,朱織衣的半張臉顯得頗爲慈祥——卻有誰能知道他心中的念想。
“話說回來——怎麼四弟沒到?也好問問這‘迎楓'是不是他認識的。”仇裡戈疑惑地問周遊坤。
“四哥?哼……”周遊坤冷哼,“他啊……估計已被這小子幹掉了!”
“這小子?”仇裡戈眯着眼看了看周皖,“四弟武功不行我是知道的,你不是……有叫幾朵花護他麼?”
“護他?”周遊坤厭惡地笑了笑,“他對我的女人下手,還以爲我不知道。”
“不過他仍然是我們兄弟。”朱織衣看了眼周遊坤,又看了看周皖,“我們理應找你小子報仇的。我尚有個疑問……我知道你和蓋青一路來着,她怎麼不親自來?”
“蓋姑娘中了殘花的暗器,已然……而你們所說的四哥四弟,該不會是那被焚花殺了的左步巖吧——你們還沒回答我呢。”周皖似乎聽明白了些什麼,便說了實情並再次質問。
“小兄弟莫急。若我估量無誤,你那‘迎楓'的仇人應該是我們常在金國和海上的二弟,蒲察古魯。”朱織衣倒顯得很和藹,“不過總而言之……”
周皖並沒有聽到朱織衣後面的話。
蒲察古魯。
周皖的確聽說過這個名字。他追蹤三邪的時候,曾聽那“邪君”女真騎手蒲察阿里提到過這個名字,雖然只聽見過一次,他卻對此印象深刻——因爲他剛聽見這個名字,就有一把飛刀擦過了他的耳朵!“邪妖”衛慕百川的飛刀實在是危險得緊!
“喂,你小子聽見沒有?”仇裡戈見周皖不回答,不由大聲問道。
“不知老人家說了些什麼,還請明示。”周皖緩緩昂頭。
最後一縷夕陽已沉入山中,只剩那出奇明亮皎潔的月,散發着清冷的柔光。
“你既然來了,就別想活着回去。”周遊坤接口道。
“我既然來了,就沒想死在此地。”周皖長笑道,“莫道我張狂,不過是——”
“周皖,想不到你也開始說這種氣煞人的話了。”周遊坤冷笑,“好,你來氣我們,我也來氣氣你。你祖宗周棄原來叫周起鳳,叛出家門改名周棄後行走於江湖。後與那荊夢初有點不明不白的關係就有了你那爹。後來周家遭焚,來的人正是我們周家道上的人——然而有個叛徒硬是拼了命把你爹留了下來。”
“原來是你們。”周皖握劍的手捏得更緊。他自然聽說過數十年前,周棄夫婦的家在一夜間被焚燬、江湖上再無此二人,只有總角之年的周計僥倖活下來卻始終不知兇手的案子。
“彆着急,那叛徒呢,早已被我爺爺凌遲處死,而你爹卻跑不見了。他受那叛徒恩惠,答應不來報仇——可我們周家幾時需要恩惠?我們絕不心慈手軟,先透露消息給別人,殺了你爹……所以,今天必須要殺了你。怎樣?明白了個大概沒有?”周遊坤得意地看着周皖,“你爺爺是我爺爺的弟弟,所以……你理應叫我一聲哥呢。”
“我早已不是你們周家的人。”周皖反而釋然笑道,“想來付臣主當時也想告訴我這個秘密吧?可惜了可惜,我爹不讓我報仇,我也不得向周家報仇。而你——更不是我哥,我自然是走江湖道義,該殺就殺,二者毫不矛盾。”
“你真的要殺人了?我記得你不是很不喜歡殺人麼?”周遊坤似有些驚訝,猶然冷笑。
“道長說的對,行走江湖,也需要心狠手辣。我的確不喜歡殺人,可你們要殺我,我總不能等死!”周皖的眼中似有些悲傷,可他依然在笑,眯着眼睛,莞爾。
“那麼,你要出手了?”周遊坤冷冷道。
“悉聽尊便。只怕出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周皖睜開眼,劍已輕輕遞出。
“你執意與我一戰,我也不好推脫。”周遊坤甩開鋼骨扇,去擋周皖的劍,“你這劍坑坑窪窪,也不想着換一把。”大概是周遊坤過慣了喜新厭舊的紈絝生活,他見月色映在周皖的謙常劍上呈斑駁點點,突發感慨。
“待你敗了也不遲。”周皖淡然答道,他挽個劍花,便與周遊坤的扇對峙起來。
劍隨扇動還是扇隨劍轉?二人的兵刃都極爲靈動活潑,眼力稍差的人,只怕都分不出這兩樣兵器。
朱織衣只是凝神看這二人打鬥,仇裡戈的掌中卻已提起了雙錘。“大哥,您看這陣勢……”仇裡戈踱步到朱織衣身邊,俯身問道。
“這二人的實力還未發揮出來。”朱織衣慎重道。
“大哥說得是。”仇裡戈繼續觀戰。
“好像來了些厲害點子。”朱織衣擡起手,指了指山路。
“厲害點子?”仇裡戈豎起耳朵,奇道,“還有誰會來?”
“不知道……原本我想,這寶藏之事依了五弟就是,怎料他牽了個周皖進來,招惹來了不少仇家。不過……兄弟就要有難同當。”朱織衣緩緩道。
“小弟知道了,小弟一定與兄弟們一起……將敵人一一干掉!”仇裡戈發誓。
“誒,你先看着他二人打。若是來了人,爲兄發暗器把他們阻了便是。”朱織衣轉動着輪椅上的暗鈕。
內力透劍,劍身已隱隱發亮,劍芒猶出;內力透扇,扇骨竟已有些彎曲變形。周遊坤見機行事,突然撤扇,“啪”地打開扇子。
數枚尖針與倒刺赫然出現在扇面上,其上熒光閃閃,只怕是塗了毒藥。周皖知那扇上玄機甚多,不敢輕敵,便退後半步,回劍護身,而後施“蜻蜓點水”,不時突出兩劍,取周遊坤要害。
周遊坤見周皖使劍謹慎,暗自以爲是周皖怕了——其實他深知周皖沒什麼怕的——便發起了一輪猛攻:探窗撈月、駕雲飛仙、蒼松迎客、梨花海棠、紅杏出牆……一片星光點點。銀蛇騰躍,蛟龍咆哮,扇子的破空之聲愈加響亮。
可週皖守得很緊,他咬着牙。在如此快的攻勢下,他處於被動,並且,他根本抓不住任何一個縫隙,他每格擋一次,他的劍亦弱一分。所以他被迫腳下變幻:四象步、踏雪無痕、神行萬化、忘浮生……從中心打到崖邊,從崖邊打到路口,從路口再打回場中。這二人大概已過了三百來招,周皖看似處於下風,卻蘊含着深厚的後勁。
周皖並不覺得急躁,而周遊坤一味猛攻,看來已是急得不行。
周遊坤終於使出了絕招“破天一扇”。
周皖大笑道:“來得好!”便向旁閃開,趁着時機突然來了個“破天一劍”!其姿勢無異於周遊坤“破天一扇”,而劍總歸比扇長出一截。
周遊坤不得不放棄這招最後的破殺,因爲那周皖的劍已靠近了他的面門。
他回扇,周皖卻不回!周皖也發起了猛攻,並且比周遊坤還猛!這些招式不在快,而在於劍掌並用,虛實相間,猝不及防。
“來了。”朱織衣突然嘆氣,“要來便來!”朱織衣突然一拍輪椅。
只見數枚金銀針“嗖嗖嗖”地打向路口處的來者。
然藍光掠過,“叮叮叮”幾聲過後,那針卻被打落了。“看來我弦無虛發的故史要被打破了啊。”朱織衣冷哼着,又拍出了多枚鐵蒺藜、飛蝗石、子母彈!
“朱織衣,想不到你毫不悔恨,反而開始搞這些幺蛾子了!”那來者厲聲道。來的是誰?正是三夜先生!
“你又來了……躲不過的還是要來!程楓,好久不見。”朱織衣擡起頭,“不過這次,我也不會坐以待斃。”
三爺來了?周皖不由驚喜萬分。
三夜先生的身前,卻還有一個人。
若不是月光太亮,只怕還看不見他。
他一身黑衣,頭戴黑色斗笠,亦披着黑色斗篷,他護在三夜先生身前。
黑斗篷也來了!
“你也有一位幫手,看來這戰,誰都跑不脫了。”朱織衣閉上眼,無奈道。
“他們已經開鬥,我們是不是也該一決勝負了?”三夜先生說着,拍了拍黑斗篷的肩膀,低聲道,“輪椅上厲害的傢伙留給我。”“嗯。”黑斗篷的聲音依然冷厲。
“大哥,我們可說好了,一起幹掉敵人。”仇裡戈聽聞過這“黑斗篷”的奇聞,卻是第一次見到黑斗篷,倒不覺得害怕。
“早晚的事兒……”朱織衣喟嘆着,等三夜先生走近,“兩個年輕人打起來了。”三夜先生看了看周皖與周遊坤,朱織衣續道:“很激烈啊。我們都一把老骨頭了,自然不能打這麼快。”
“隨便你怎麼辦,我程三葉絕不反對,如此便來罷,將沒結的恩怨就此結了!”三夜先生掌中已蘊了一團真氣,隨時準備出招。
“好啊,你便和我這毒蜘蛛好好聊聊……”朱織衣哈哈大笑,他那輪椅的扶手中猛然射出兩條白色的細線。
三夜先生手無寸鐵,卻不見得輸於朱織衣!
“黑衣小子,你戴着帽子跟我打,未免太小瞧我了。”仇裡戈拿錘子指着黑斗篷。
可黑斗篷只是冷哼,不理睬仇裡戈。
“既然你不理睬我,我也就先出手爲強了!接招吧小子!”仇裡戈怒火中燒,掄起右錘,狠狠砸過去。
黑斗篷“唰”地躲過,回首就是一刀。
“好小子,用這麼薄這麼短的刀刃跟我的錘子打,真是自尋死路!”仇裡戈雙錘連揮,在手中竟如舞弄樹枝一樣輕巧。
黑斗篷只是躲,躲過了便近身刺仇裡戈。仇裡戈雖然身材壯實,卻移動自如,這二人反而像躲貓貓一樣,互相打不着。畢竟武器相差懸殊,黑斗篷用的是鋒銳寶刃,仇裡戈用的是沉重鐵錘,如果硬碰硬,只怕誰都得不了好果子吃。
只是……仇裡戈總覺得黑斗篷身上的寒意直刺入骨,令他不安。
荒山夜唯有寒星孤月,只怕還不及他身上的寒氣。
月色冷,荒山涼,六龍爭鬥展鋒芒。
難辨勝負,鹿死誰手,萬物披秋霜。
不解天命何向,攻守蘊,殺意未藏。
蜀地一時夜,或許此刻,爲望登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