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堂。
"三爺,這一路辛苦了,來嚐嚐這茶。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那蒼顏白髮而精神矍鑠的老者舉起茶碗,呷了口茶。
"哪裡哪裡,不過是碰上了幾個硬骨頭,還帶上了一對前世緣未了的年輕人。這茶香得緊,程某就不客氣了。"對面雙鬢斑白的男子連忙回敬,亦飲了一口。
"這茶是我從大理帶回來的。過哀牢山無量山和蒼山,可算到了羊苴咩城。那有一家鋪子,賣的茶花茶葉。那‘抓破美人臉'當真形象,那茶葉也香氣四溢,可要好好品嚐……三爺方纔說的硬骨頭還有前世……是怎生回事?"那老者話鋒一轉,便問三爺這一路上發生的事。
三爺自然如實稟報,將路遇瘟疫治病救人,與周皖對抗朱織衣、仇裡戈、及周遊坤的甘冒不韙,最終三個惡人自盡,在玄城聽說的消息,救回來的人,以及黑斗篷和花如月的事簡單說了。
"二爺她果然……還有顏公子,孔先生。"那老者聽聞,嘆氣,眼中也微微溼了,"幸好其他的人沒事。"
"是在下考慮不周,請大爺責罰!"三爺突然深施一禮。
"這不怪你……江湖上難以避免的消失……"老者搖頭,"我過些日子便去他們墳上祭拜。話說回來,黑斗篷現下去哪兒了?"
"他……"三爺無奈道,"賀家的仇人就是仇裡戈啊……與他青梅竹馬的姑娘爲了替他報仇死在了焚花手下……其間干係不少,還需得慢慢道來。寸步閣的平川道長爲他與花家的花如月姑娘算了一卦,卻是前塵未了。黑斗篷與她相處,也着實開朗了一些。他說……他要在春天和花姑娘去江南看花。"
老者手中的茶碗不由抖了抖,灑出了些許,他亦笑出了聲:"黑斗篷這前塵未了得未免……不過無礙,他二人且去江南看看春花似錦……究竟是年輕人,不必太過束縛。"
"沈大爺,這恐怕不太好。北軒高手中,黑斗篷居首位。況且百蟲之足,死而不僵,緊接着不是要去……"
"無妨,慶父不死魯難未已,這次基本是想勸服內賊,帶上燕驚寒,魚唱晚也八九不離十了。黑斗篷的殺氣太濃,我一直擔心他這樣下去會不會悶死在自己的世界裡。既然有這麼個機會,讓他敞開心扉,至少無害。"沈大爺放下茶碗,"我從南邊回來,卻聽聞有一件怪事。適才聽你說那幾個惡人……總覺得有幾分不對勁。"
"不對勁?難道是有人從那場爆炸裡脫身了?"三爺挺直身子,咬牙切齒。
"想來是如此!"沈大爺沉聲道,"聽羅兄說,南水寨本已羣龍無首,卻偏偏收到了一封密信。幸好羅兄手下有能人,將信竊了出來,便發覺了秘密。"
三爺倒吸一口冷氣:"這是怎生回事?我恐兩個年輕人爲報仇不顧死活被那‘鬼門關’炸個血肉橫飛,又深知這等**一旦引燃,方圓數裡之內寸草不生,況那幾人已命不久矣,絕無倖存的道理!"
"三爺且莫急。這賊人僥倖生還,也不過是秋後的螞蚱。那信中的內容,便是他向南水寨吩咐後事——"沈大爺頓了頓,欲言又止。
"是誰……後事?"三爺怎麼能不急。
"看筆跡,前半部分像個年輕男子的字,後半部分卻是女子模仿來的。"
"女子?"三爺大奇,"不曾聽說哪個女子牽涉到這五個惡人——六醜也死的死被抓的被抓。更何況六醜是後來才識得周遊坤的,怎麼可能這麼瞭解南水寨?"
"此事,也要暗中探清楚。知天命已與蜀地的桃花塢聯絡,幫忙搜查那山下是否有可疑的痕跡。"沈大爺拍了拍額頭,面色微變,"人老了,才這麼點事情就讓我頭疼了……"
"大爺,請讓在下爲您把把脈。"三爺攢眉。
"無需罷……"沈大爺這麼說着,卻拗不過三爺口直手快。三爺的右手已搭上了沈大爺的右臂。
"大爺此行受了傷?"三爺挽起沈大爺袖子,見到沈大爺臂上一道鞭痕,不由失色。
"救了位小兄弟,被苗疆的人暗算了一招。杜苑的朋友已經幫我解了毒,想來無礙。"
"若是毒門的人只知解毒,不懂得那苗疆本地的瘴氣……另當別論。"三爺嘆氣,"這瘴氣雖不致命,但有積存,時而發作,便會引起頭疼。還請大爺服下幾副湯藥,將瘴氣祛除乾淨。"
"有勞了。"沈大爺微微垂首。
"現在的人都越來越不愛惜自己了,大爺可不能如此。"三爺勸道。
"還有別人?"
"黑斗篷,葬花,周皖一干人等,都仗着年輕消磨體力……這樣下去晚年恐怕就要風溼陣痛,內外不和……"三爺喃喃自語着,開了一張方子,"一錢……三錢……乾薑……大爺要記得,這湯藥需得冷服。若不嫌棄在下針法……"
"自然不嫌棄,只是,不勞三爺爲我操心了,天命罷了。三爺,眼下有個任務,還請三爺搭把手。"
"大爺請講。"
沈大爺嘆了口氣:"我打算找個日子和寸步閣閣主聊聊,與燕、魚等人合作去勸服那些即將惹事的義軍。至於三爺,還請先去辦另一件事。我救下的中年人,叫鄒長庚。他……很有可能與'白狐娘娘'有關。因我救了他性命,聽說我要找'白狐娘娘'問一問宮裡的事,他便提出可以帶路過去找她——便在北邊的一個小村莊裡。但我要事在身,只得帶他至此地。希望三爺隨他替我去問候問候'白狐娘娘'。"
"在下領命!只是這鄒長庚……當真可信?"
"即使我老眼昏花,這人嘛,到有幾分意思,着實是個好人,即使出身……十分低賤。"
三爺只是點點頭:"明日我便去找他。"
沈大爺便將鄒長庚所在、需要問"白狐娘娘"的事項一類通通告訴了三爺。
薄雲慘淡,夜色無言。
待東方既白,三爺打點行裝,即刻上路。沈大爺也喚了燕驚寒、魚唱晚,與他們說了些事宜,修書一封,附上了信物,遣他們給玄城的寸步閣閣主送去,言道不日將躬身拜訪,不勞煩閣主準備,旨在商討聯合勸匪一事。並讓二人在路上與知天命聯絡,順便問問桃花塢的事兒調查得如何。
燕、魚許諾,備好乾糧盤纏,速速去了。
沈大爺安排好了諸多事項,又擬了一封信,打算寄給自己的老兄弟羅敬傑。
敬傑兄大鑒:久不通信,思仰無窮。握別以來,企訴衷腸。奈何事冗,難得傾之。今託鴻雁,叨言請鑑。
近日諸多阻滯睏乏,屢引身神不適。幸有四海之友,竭慮同盟,共擔大任,俱承辛勞。賢弟之力,如虎添翼。愚兄獲益匪淺,特上寸箋切謝。及南水寨疑雲重重,不明女子身份尚請賢弟費神相助。
關乎宮中之事,已使三爺前詢,將適時轉告。
愚兄不日造訪寸步閣,以求攜手治匪。匪患一事,害於南方。據悉,郴州等地山賊猖獗,又有府衙強徵,恐農人起兵,究之,或緣淮東饑荒及水災鼠災,或緣苛捐雜稅而致。餘所能供,無非區區粢黍,不足供一村耳。或率以武,或奏疏聖主,安定民生。俗人區區,年老力衰,救過不暇,爲兄自當慎謹,賢弟無需掛懷。懇賢弟嚴察江湖事務動向,以解爲兄遺困。
近聞一俠,名喚周皖,淮南大俠周計之子,弱冠之年,才勇雙全,性情純良,以靜若處子之穩待江湖風波,採動如脫兔之行敗內外盜寇,退異族,結寸步閣揭示正聯盟盟主劣行種種,足見其志,擬與共事。後起之秀層出無窮,江湖可挽矣,天下可救矣。雖無涉朝政,斷金其力,豈能小覷!諸君明察暗訪,廣納賢良,頗有功勞。猶言數十載深恩,結草銜環,今生無以爲報。愚兄薄論,不過浮萍罷也。
心潮澎湃,筆墨難盡。奈何長箋不得,臨書倉促,恕不多敘。祈一方太平,路漫漫兮。請賢弟勿辭天命堂之厚情,來日再敘,承以盡酣。
順祝暑安。華宣再拜。
他心中正覺得坦然,期待老友看到信的模樣,卻感到猛的一陣頭疼自後腦蔓延開來。這痛,將他拉回了現實。"倒真如三爺所說……罷了,三爺用藥如神,我這把老骨頭倒不爭氣了。"沈大爺只是笑笑,把信封好,便上街去找尋知天命的暗線。
那個人站在肉鋪前頭大聲叫賣,面前擺着新鮮的羊肉,一柄鋒利的剔骨尖刀插在案板上。
"給我來一包上好的羊肉,要夾筋的頸肉,老山羊的尾巴。"沈大爺突然蹦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好嘞。大爺,您可知這些怎麼做好?"那屠夫一愣,隨即滿臉堆笑,拾掇起角落的羊尾,又順着沈大爺的話問了問。
"人蔘,麪粉,心草。"沈大爺似是心不在焉,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表情。
"羊頸燉湯,羊尾拔絲,本是不知,何故有此言?"那屠夫搖了搖頭,取了案板上的羊頸,拔出尖刀仔細地剔着。
"知人知面不知心,衆人不知誰能知?百藥之王生粉草,命不該絕機莫失。董老闆,今日生意不錯?"沈大爺咳嗽一聲,竟又吟了首莫名其妙的詩。
"大爺,有禮了。"董老闆乾笑着,取出油紙麻繩,包好了羊頸肉與羊尾,擦了擦手,向沈大爺抱拳。
"這回還想請你給羅老弟送封信,是沈某與羅老弟的私事。勞煩董老闆了。"沈大爺取出信,遞向董老闆。
"不敢,這是在下分內之事。"董老闆又在一旁的池中用皁角洗了手,擦乾淨了,才鄭重地接過信件。
沈大爺付了銀子,拎走了那包羊肉。
他行至街角,拐進巷子,在暗處打開了包裹,一行蠅頭小字赫然在目:南水寨恐將暗中復仇,慎之。
暗中復仇?沈大爺皺眉。這南水寨的復仇,難道除了三爺滅青松寨一事……還有別的?南水寨中不僅有朱織衣……莫不是其他人?尤其是那周遊坤……是了,多半是他。他的仇人……難道仍與天命堂有關?
沈大爺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先收了那油紙包,回了住所。
"此去,先去二爺他們的墳上看看吧……隨後再拜訪寸步閣。"沈大爺喃喃自語着。
p.s.:信件格式及語言仿照相關資料。筆者才疏學淺,隨意擬成,若有不恰,還請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