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手楊小海駕駛“黑鷹”戰機飛出了基地。監控記錄的最近行蹤是三天前,但好歹給了方向,不至於南轅北轍。楊小海手忙腳亂的操控按鈕,眼睛卻不離一塊狹小的電子屏。屏幕上只有黑白紅三種顏色—這是紅外熱成像技術的投影。
借用這尋人的作弊神器,楊小海將“黑鷹”弄得忽上忽下,時快時慢。老宅男心有所恃,怪異的體質發展至今,早已超脫了正常人範疇。
就算飛機摔落,他也有信心啓動“染化”,逃出生天。有人因爲種種原因失了痛覺,最後往往會咬斷舌頭。沒有痛楚提示,人們會很快失去對危險的敬畏,從而引發災難。楊小海正往這方向發展,且對此一無所覺。
三小時後,楊小海目眩神迷的同時,油燈也開始了閃爍。地面、河邊,移動的東西越來越多,卻沒一個是紅色的。
飛出基地活動範圍,又是病毒肆虐的世界。一頭頭醜陋的、奇形怪狀的“感染者”追逐飛機,漸漸形成了規模。對此,楊小海看到了,卻不管不顧。
油料燈不再閃爍時,楊小海終於找到了一個紅點。他眨眨痠痛的眼睛高呼道:“啊哈!果然沒死!”
“黑鷹”猛的一頓,接着機頭和地面呈45度角斜斜壓下。河邊,一隻全身俱黑的豹子四爪翻飛,正在竭盡全力的逃跑。
雷鳴沿河岸竄出幾十米,很快便意識到了不妥:單論直線速度,縱使它迅疾如流星,也比不過天上的飛鳥。
想明白這點,雷鳴忽然折向,奔向內陸破敗的建築羣。即使面對變異者也在所不惜。將死之狗,實不願再見舊主。
犬王的計劃雖篤定,卻終比不得變化。它剛轉向,還沒離開河邊呢,空中便響起了炸雷:“內傻狗,別動!瞧把你能的!再跑,爪兒撅斷、腿兒掰折、肋把叉子打骨折!!”
如此粗鄙的言語,竟讓犬王瞬間停下,繼而老老實實的蹲坐在地。受楊小海血液影響,犬王先前縱使再不願,此刻也乖乖的照做無誤、
不一會,“黑鷹”戰機從天而降。吹皺春水的同時也將河面僵硬的魚蝦趕離—短短三天,犬王毒素大漲。五米範圍內,生機盡滅。
源自曲濂的劇毒無色無味,到了犬王身上卻能透體而出。如今,雷鳴就像個行走的劇毒包,無時無刻都在收割着生命。
然而如此恐怖的情況,卻沒擋住楊小海。落腳架剛沾地,老宅男便一推艙門,迫不及待的跳了下來。
攜裹着不及散去的溫暖,大步向雷鳴跑去。到得近前,楊小海張開手臂,瞄準長脖子便摟。犬王搖晃的尾巴一僵、歪腦袋向後微傾,但終是沒有避開。
犬王是有顧慮的。它擔心劇毒傷到楊小海,所以才一照面就要躲閃跑開。但想到自己都不怕劇毒,主人應該也無事。結果證明,它猜對了。楊小海大口呼吸着劇毒,神色不變,毫無所覺。
“傻狗,變異了?疼麼?”楊小海將雷鳴摟的緊緊的,張開大手,愛憐的撫摸着緞子般順滑的短毛。楊小海幼時養過貓,也養過狗;獨生子的寂寞使他與毛孩子們相處甚歡。
雷鳴靈活的眼睛遲鈍了。雖然服從於楊小海,但它始終忘不了老班長宮農-它的第一任主人。單從情感上論,另一位老班長喬志波都比他近乎。
可血又太過霸道,使它發自心底的服從與忠誠老宅男。被摩挲、被愛撫的情況還是首次,雷鳴對這久違的親暱舉動很是沉溺。
“跟我回去吧。有趙貴傑那幫子專家在,說不定能幫到你呢。”楊小海在支棱的三角耳朵邊輕輕嘀咕。
雷鳴聞言,擡起前爪向前指了指。楊小海順狗爪方向扭頭看去,只見河面有大量魚蝦漂浮,且越聚越多。平日不愛動腦的老宅男居然立刻秒懂:“這就是變異的結果?”
“嗚……”雷鳴嗚咽一聲,以作迴應。
“所以你不願意回去,怕傷了別人?”楊小海繼續福至心靈。
這次,雷鳴卻懶得答了。它探出長長的舌頭,以此來緩解疲勞。剛剛發力奔襲,委實消耗了太多體力。
待得喘息稍復,犬王便輕掙起來。楊小海隨即放鬆臂彎。通過擁抱,老宅男便察覺到了問題:僅三天,雷鳴的肋骨都突了出來。
再看一眼翻白肚的魚堆,腦中忽然劃過兒時的片段:家養的小鹿狗因病重而無法進食、繼而躲避主人,最後無聲無息的死在不起眼的角落中。
就是這閃回的遺蹟碎片,使他任憑雷鳴晃晃悠悠的站起後順河而走,不加阻攔。
楊小海不會未卜先知,不知道犬王吃不到食物的事。可就算明白了又怎樣?讓狗狗的餘生插管、輸葡萄糖過活?將它鎖起來,永遠隔絕以免毒殺無辜?
若老宅男強令,雷鳴確實能違心服從;但那絕不是最好的選擇。意識到自己再也吃不到東西、渾身是毒的那一刻起,犬王便有了決斷。作爲一條功勳犬、一條出色的頭犬,它自有其驕傲。
或許是冥冥中的神秘聯繫,楊小海放棄了帶回的念頭。此舉頗有些“乘興而行,興盡而返”的上古味道。
當換過備用油,“黑鷹”戰機再次升空時,雷鳴已在千米之外蹣跚前行了。
河畔上游,熙熙攘攘的顯出一大羣“感染者”——這都是被轟鳴聲所引過來的。不過,它們註定只能失望。好不容易追到降落點,卻只能瞪倆血窟窿“目送”楊小海原路返回。
“黑鷹”戰機,駕駛艙內,楊小海手握操縱桿,雙脣緊抿。淡淡的傷感縈繞心頭,使得老宅男專注飛行。來時三小時,回去卻半個時辰。
縱然不捨,楊小海還是給了犬王最後的尊重。那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擁抱,就此成了訣別。從此以後,楊小海再沒見過雷鳴,但卻將黑的發亮的皮毛鐫刻在了記憶深處。
隨着老宅男順利回返基地,日子似乎又恢復了寧靜。當天晚飯時,黑瞳曾隨口問了句:“怎麼見不到賤狗偷東西了?”楊小海輕描淡寫的回了句:“它不回來了。”此事就此便沒了下文。終究是末世,人死了都沒時間悼念,又何況一條犬?
忽忽然,半月時光彈指即過。連接基地的河水下游,一片灰突突的亂石間,有隻灰突突的四足獸。雷鳴終於走不動了。它側躺在一塊平整的大石上,嘴邊有條流淌着的小溪流。
瘦、暴瘦、皮包骨一般的暴瘦,與昔日的神采飛揚的犬王大相徑庭。
它選定了這個淺淺的碎石堆作墓地。就此一動不動,靜候大限之日的到來。千米之外,一隻“感染者”慢慢騰騰的,由遠至近。
它沒有超遠視的能力,看不到側臥的犬王,所以走着走着便化成了血水。
幾日不見,劇毒以雷鳴爲圓心,瀰漫至千米之外。如此也好,沒有生物能打擾虛弱的犬王了。
雷鳴閉目等死時,地星某處神秘的空間內,一個陰森的聲音正在往復激盪:“忘恩負義、忤逆不孝的小賤種!卑微渺小、螻蟻一般的下流坯子!氣煞我也,羞煞吾也!待將汝等擒住,挫骨揚灰亦不解恨……呀呀呀……”
蒼老的磨牙聲使人不寒而慄。似乎咒罵已經持續了很久很久。忽的,燭光亮起,黑暗立時無所遁形。
這是一間密閉空間。四周俱爲石塊,無門無窗,青磚地上只有一塊陳舊的蒲團。屋內除了兩排青銅燭臺,再無它物。
一個身披白色道袍的老人立於屋中,正在咬牙切齒。從眉眼看,老人正是鶴髮童顏的元嬰大能——老祖。
只是,曾經的娃娃臉上遍佈皺紋,熠熠生輝的銳利眼神都黯淡了許多。所有這些,全拜楊小海所賜。
打中伏、不得不施展血盾大法後,老祖便直返山門,閉關至今。只是一個疏忽,竟能令修真界元嬰大能被區區螻蟻所困。一身法寶盡毀不說,還被逼着祭出了血遁大法。大法太過霸道,是保命法門,也是不得已才爲之的手段。
直至今日,肉身依然沒恢復過來。蒼老的樣子便是最好證明,以至於至今不敢在人前走動。千載歲月,人心浮動。若非他一直高壓束縛,頭個反出山門的便是他的嫡傳大弟子。
再隱秘的真相也抵不過時間。這次奪舍的目標是黑瞳,下次是誰呢?下下次呢?“三十極夜”,最初可不僅是三十個成員吶。
遙想當年,被空間裂縫吸入,掉落在這末法星球上,他便一直韜光隱晦,潛心修煉。所謂的山門成員,不過就是被一同吸進的禽獸罷了。
若是“原界”中的原住民,哪怕有一位跟了過來,“老祖”的名頭也落不到他頭上。
如今,五千年歲月悠悠,山門內異象頻生:微小的時空裂縫忽而出現,又迅速消失。
從那間或的裂縫中竟能窺得些許“原界”風光來。假以時日,裂縫變得足夠大,定會驚擾主人。
回想那模糊、卻又日漸清晰的悠久歲月,老祖頓時惡寒連連。地星雖偏僻貧瘠,卻也沒有修真者的覬覦與殺戮。衆弟子福壽綿長,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倘若再給自己五千年,不計後果的透支生命力,修至“大成”、乃至飛昇亦非不可能。只是,得先避過主人,還得替換掉不堪摧殘的肉身。
時空不穩,早晚會觸發“時空之門”。倉促間,根本無法改變奪舍目標。如此,賤婢實不可棄,萬不能棄!縱舍人身墜入獸道亦無不可!
老祖手捏玉佩,發狠橫心。他打定主意,不惜要背水一戰。那玉佩上雕了條憨態可掬的河豚,栩栩如生卻斷爲兩半。
如此還不算完,隨着老祖逐漸用力,兩半成了多半,最後化成了一胚粉末。玉石粉末揮灑間向下飄去。
不等着落在青磚上呢,一隻純白、帶有尖甲的爪子憑空出現。
燭光亂搖,無數碎影投在青石磚牆上,直如羣魔亂舞、紛亂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