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提議並不壞,辦公多年,他自然相信自己的眼睛勝過別人的言論,二人當即移步,彼時裴東南正長身立於教室之中,身旁是筆直端坐,身高不及他腰側的孩童,裴東南教書和其他夫子不同,其他夫子年紀多有些老邁,授課的時候,喜歡坐在教室正前方的官椅,雙目緊閉頭首微搖,也不允許孩子們有任何聲音,裴東南自己卻是纔剛剛脫離學子身份,清楚曉得學生喜歡什麼,怎麼學才接受的快,所以他的課,頗受學生喜歡。只是這次能不能也讓韓知縣滿意呢。
韓沐生爲人謹慎又清高,不願意落着和知縣家關係親近這個名聲,對於開小竈這件事,本身是不太歡喜的,只是無奈從權而已,所以不願去知縣家授課,只把授課的地兒選在了教諭宿舍,這也成爲了另一個韓沐生不願意去的原因:這要是被些個同學知道了,那得是一件多丟份子的事兒。奈何磨不過親爹,還是得灰頭蓋連的去上課,湊一對不情不願的師徒。
卻說裴東南的宿舍,與其說是宿舍,倒不如說是書房,原先書院配置的書架早已被他一部分的書籍堆放得滿滿當當,裴東南還特意空出一整面東面牆,安置剩餘的藏書和收集的硯臺和名家墨寶。韓沐生第一眼瞧見這間屋子,就不可抑制的感到一股子排斥感,或許只有這麼子的人,才能年紀輕輕考個舉人回來。
韓沐生自覺在武學造詣上有天賦,這人啊有此長必有彼短,總不能佔全乎不是,偏偏老爹要面子非要自己考個文秀才,他那幾位堂哥倒也混了個秀才出生,那做事不是還叫一個荒唐?鎮日這麼想着,面上不露出來也難,裴東南教導了他幾日,便覺出這公子哥兒心思壓根不在讀書上,這牛按頭喝水不香,考學問不是鬧着玩兒的,正主兒不當回事光靠他是怎的。
只是已經答應了白院士,便再試試,若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只能親自去韓知縣那裡請辭了。哪想他還未來得及動作,韓沐生這日卻忽然發難起來,過了上課時辰足有半個時辰才風塵僕僕衝進門,一見書案前的裴東南便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直接問道:“夫子和甄知夏那個丫頭是舊識?”
裴東南一愣,擡眼瞧見韓沐生蜜色的俊容上滿是敵意,黑漆漆的眼珠子似鬥雞一般盯着他,莫名之下也隱隱有了怒氣:“沐生,你這是什麼態度?”
韓沐生的小廝跑得慢,這時候才苦哈哈的搶進來,先衝着裴東南不停作揖:“對不住了夫子,我家少爺又犯渾了,還請夫子體諒。”
韓沐生擡腳朝小莊踹過去:“混賬東西,反了你了。”
小莊哎喲一聲,也不敢回頭,挨少爺打是常事,但裴夫子畢竟還是少爺的夫子,又是個外人,孰輕孰重他還是曉得的。
“夫子您體諒,少爺今日瞧見您在藥膳鋪子和知夏姑娘說話,他問了知夏姑娘幾句被刺了回來,這才腦子犯渾的說話不知輕重,還請夫子擔待些,莫要告訴咱家老爺。”
裴東南是個聰明人,這話裡話外的一推敲便知曉了幾分,不管心裡想法爲何面上半點不露:“我瞧着你今日也沒有讀書的興致了,回去把我昨日教你的抄上十遍,不然明日的課你也莫要來了。”
小莊替自家少爺低頭哈腰的應下,腆着臉捱了好幾下才把韓沐生勸架出去,裴東南目送着主僕二人出了門,纔將一雙秀氣的眉用力擰起來。
“混賬玩意兒,竟敢當着人面說少爺犯渾了,你這殺才。”韓沐生被小莊拖到僻靜處,猛地站住,將小莊一腳踢翻。
小莊順勢抱住韓沐生的腳丫子:“少爺體諒小的,小的方纔是口不擇言,但是少爺對夫子惡言相向,回頭若是夫子和老爺一說……”
那後果就夠他喝上一壺的了,韓沐生想得明白,要不然也不會被小廝拖着走,只是氣哼哼又踹了一腳才把腳收住:“起來吧,給少爺回家去。”
今日湊巧,韓沐生又去尋甄知夏,在走道上就遠遠瞧見鋪子裡裴東南和甄知夏熟稔的說笑,他是個習武的二愣子,從小長得俊俏,女人緣一向好,慣得他一身霸道。他瞧見裴東南先是唬了一跳,便偷摸摸在一旁端詳着,這一看竟給這個二愣子瞧出點門道來,本來麼,一遇到甄知夏韓沐生就醋勁大,就是個沒心的也能看出幾道影來,何況是情根深種的裴東南。
只是再怎麼情根深種,這回也只得放下了。天已經擦黑,教諭宿舍裡黑濛濛的,裴東南愣怔怔的坐在書案前,手裡拿着甄知夏早幾年親手給他做得書袋子,腦袋裡彎彎繞繞的轉了好多東西,卻是半點頭緒都沒理出來。他喜歡知夏那丫頭的爽快和與衆不同,他親孃卻將之視作毒瘤。他今日去藥膳鋪子找甄知夏,言語間她但凡是流露出一星半點對自己的好感,他便會搏上一搏。可惜,可惜了。
可惜知夏待他不若他待她,可惜他娘死了命的厭棄她當兒媳的可能,可惜他是個只會讀書的孝子,罷了,都罷了吧。大丈夫不可一再貪戀兒女情長,只是不曉得他胸口的鬱結何時纔會散盡了……
第二日藥膳鋪子照舊開,甄知夏忙了一早午,好容易有時間歇口子氣,嘴裡細嚼着個香梨瞧着門堂外頭熙熙攘攘的人羣發呆,一時腦袋裡閃過東哥兒昨兒個在店裡頭的樣子,纔要細細琢磨,忽然瞧見人羣裡閃過一個身影,眉眼一晃似乎是那個叫紫荷的姑娘家。甄知夏跳起身子繞過櫃檯朝外走,探頭到門外張望了兩下,來來往往一大堆人瞧不出所以然,她才又怏怏的縮回頭。
啃完最後一口香梨,拿起帕子擦擦手,甄知夏被那道影子弄得有些患得患失。那日瞧見紫荷姑娘給許漢林送餐,當時沒當回事兒,回去的路上一琢磨,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許漢林那麼多病人,爲什麼只那叫紫荷的給他送吃食,想是許漢林瞧人家年輕模樣又不差,平日裡“關照”的很,呸,還假惺惺的不拿人家食盒。還是說他關照的還有什麼“綠荷”“粉荷”的。真真教人失望,
可是許漢林關照不關照人家姑娘家,她失望個什麼勁兒,甄知夏心裡一跳,雲裡霧裡的似乎也有些明白,只是不願意認。想了會兒想丟開手,又忍不住較真,想總結點什麼出來。做什麼要介意他呢,難道因爲他長得俊?是,他身條高,臉架子尤其好,但是東哥兒和韓沐生也長得好看啊。還是因爲他之前仗着年紀小,動手動腳的,又是抱又是咬,讓她覺着他對她有意思,這麼一想,對路了,這廝就是個慣犯,恃靚行兇,是個勾搭姑娘家的好手,缺了個德的,差點給她帶到溝溝裡去了。
甄知夏沒事兒瞎捉摸,俏臉上柳眉擰巴成個節,只恨不得就此不相往來,而那頭許漢林莫名其妙就給定了罪,還什麼都不知道在藥堂裡頭忙的頭昏腦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