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念和項子恆合力將沈諾擡到了磁共振的檢查牀上,兩個人退到檢查室外等結果。
這十多天來,每天項子恆都會來,只是沒有進病房而已,他不想影響沈諾的心情,但也不甘黎夏念被霸佔,卻又無可奈何。
兩個人在門口長椅落座,項子恆牽過她的手,“之前給你帶來的書籍有用嗎?”
黎夏念舒了口氣,將頭枕在了他的肩膀上,“有用,我現在都成金牌護理了,除了體力還需要鍛鍊,照顧沈諾不成爲題。你那邊呢?項子剛上訴了,還要二審是嗎?你跟爸媽已經徹底決裂了?心裡很難受吧?”
一大堆的事情橫在眼前,兩個人都各種忙着各自的,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坐在一起了,項子恆按耐不住的挑起她的下巴,在她脣上輾轉了一下,“有你在我就不難過,等項子剛的案子徹底結了,我就天天陪着你。”
黎夏念躲開他的視線,敷衍的嗯了一聲,心裡若有所思。
“沈諾家屬,檢查結束了,可以把病人推回病房了。”
黎夏念連忙站起身,率先走進檢查室。
這場浩劫改變了沈諾的性情,以前的他特別暴躁,而如今的他卻變得有些自閉,尤其在項子恆面前,就更是一言不發了,甚至連目光都會刻意的避開,那種自卑是任誰都挽救不了的。
將沈諾送回病房,項子恆見他表情絕望,似乎很反感自己留在這裡,只能找藉口離開。
黎夏念心裡千百個不捨,好不容易見面,才聊了那麼一會兒就又要分開,她心裡的委屈和身體的疲憊都還沒有得到救贖,她戀戀不捨的看着項子恆的背影,很想衝出去抱緊他,可她不能觸及沈諾脆弱的神經。
病房門關上,沈諾聲音很輕很淡,“去吧,你想跟他多待會兒吧,不用對我寸步不離,我……”
黎夏念收回視線,緩緩坐在椅子上,“不用逞強說這種話,我不會將你一個人留在這裡的。”
她沒追出去,沈諾心裡踏實了不少,同時又覺得自己很卑鄙,明明不想看她露出這種表情的,卻還是忍不住自私,他拉過她的手,“再陪我幾天,等出了院我就放你回到他身邊。”
黎夏念儘可能的擠出一抹笑容,沈諾是因爲還不知道自己的腿已經不能行走了才說出這種話的,如果他知道,恐怕就不會這麼風輕雲淡了。
見他嘴脣發乾,她倒了杯水喂他喝。
沈諾卻躲開,“我不渴,不用喝水。”
“醫生說一定要多補充水分,促進內分泌,不然身體會失衡。”
沈諾扭頭,“我真不渴,還要飯,給我適當的減些量!”
黎夏念一下就懂他這是在執拗什麼了,“就因爲不想讓我覺得麻煩,就不吃不喝?你這是在慢性自殺!”
聽到她這悲傷的咆哮,沈諾底氣全無,“沒有,我天天躺在牀上,不餓也是正常的,所以……”
黎夏念將吸管塞進他嘴裡,“不許不聽話,也無需覺得不好意思,我現在已經掌握了你的規律,你就把我當成護工好了。”
沈諾用力一推,水杯掉在了地上,“說得輕鬆,我怎麼可能讓喜歡的女人看着我這麼狼狽的一面。每次你幫我……我都難過的想死!”
現實啊,還真是殘酷!
黎夏念看着氣得呼哧呼哧直喘的沈諾,半晌蹲下身將玻璃杯的碎片一個個的撿起,“那你是想我離開?”
還想再發泄怒吼的沈諾閉了嘴,扭頭看向別處,好半天吐出兩個字,“不想。”
沈諾將胳膊遮在臉上,真不想這麼沒出息,可他自從事故之後淚腺就特別發達,簡直將前半生沒流過的眼淚全都補回來了。
“到吃藥時間了。”護士推門進屋,“對了黎小姐,外面有一個小姑娘徘徊了好半天,應該是來找你的吧,你出去看看,我來照顧三少吃藥。”
找她的?黎夏念瞧了沈諾一眼,見他點頭纔出去,沒想到竟然是項淼,她的臉瞬間就沉下來了。
項淼一臉尷尬,“嫂子,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可有一件事我必須跟你說,就算是會惹我哥生氣。”
黎夏念轉身朝病房裡看去,快步朝休息區走去,“長話短說,沈諾現在離不開人。”
項淼心裡發酸,“沈諾是離不開人,可你愛得是我哥啊,你應該將心思放在我哥身上。”
黎夏念停止腳步,“現在纔來說這些,不覺得很可笑嗎?如果不是沈諾,現在躺在這裡的就是你哥,人都是自私的,我情願受傷的人是沈諾,也情願像這樣照顧他,只要你哥健健康康的……”
黎夏念重重的沉了口氣,態度冷漠,“快說吧!”
項淼自知罪孽深重,頹敗的垂下了頭,“我哥不是爸媽親生的,項子剛被緝拿歸案那天大哥在審問室外聽到了爸媽的對話……”
短短十分鐘的談話,黎夏念卻彷彿經歷了一場人生動盪,她轉身,茫然的往回走,項子恆心裡該有多難過啊,卻一直忍着沒有對她說,難怪項淼會說項子恆比沈諾更需要她,可她的一顆心沒法分割成兩份去照顧兩個人。
她不想到頭來兩面都是半途而廢的狀態,那樣只會讓那兩個人全都受傷、全都被捆綁。
進了病房,沈諾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異樣,“怎麼了?”
黎夏念馬上揚起一抹笑臉,“沒什麼,我有件事想要跟你請示一下,後天上午我讓護工來照顧你,給我半天時間,我去處理一點事,等我再回來就可以更安心的照顧你了。”
沈諾大抵已經猜到她要去幹什麼了,點了點頭,一臉明快的看着她,“不過半天而已,放心吧。”
……
臨城墓園,項子恆的車子已經停在門口將近一個小時了,他靠在座位裡,嘴上叼着一根尚未點燃的煙,望着窗外飛雪的天空,整個世界都是銀白色的,就跟他的大腦一樣,一片空白。
昨天二審結束,法庭駁回了項子剛的上訴,判了他二十年,說實話,項子恆希望是死心,但看着老淚縱橫的項羽波和葉蘭,他還有點於心不忍,雖然不是親生的,但畢竟將他養大,跟親人打官司,即使是贏了也不會有絲毫喜悅。
他現在就像一隻孤鷹,沒有指望也沒有依靠,甚至不知道明天該去哪裡、該幹些什麼?
又靜默了半個小時,他將嘴上的煙丟掉,推門下車,踏着一地雪白拾級而上,朝項羽波告訴他的位置走去,真可笑啊,這竟然是父親去世三十年來第一次的看望。
聽說當年他親眼目睹了父親遭遇不測的全過程,受了嚴重的打擊,選擇性遺忘了那段記憶,不過四五歲的孩子,忘記也是很正常的,可他永遠都無法原諒忘記父親這件事。
他的心情沉重的就好像泰山壓頂,穿過一個又一個墓碑,在荒無人煙的墓園裡留下腳印。
轉過一坐假山,他頓住腳步,吃驚的看着不遠處的女人,應該是等了他很久,她頭上落着一層厚厚的雪,臉頰凍得紅撲撲的,此刻正搓着手。
見他出現,笑着朝他跑過來,一把拉起他的手,“你怎麼纔來,我都跟爸聊了好半天了,不要表情這麼凝重,這是好事兒啊,可以相認可以想見,無論形式是怎樣的。”
項子恆當即就猜到是項淼告訴她的,本來他以爲來墓地這種地方是必須哭着緬懷的,沒想到她竟然在笑,彷彿他的傷心是多餘的。
“如果爸知道你現在出落得儀表堂堂,不僅長得帥氣,身高也高,還這麼有工作能力,他一定會高興的。不想讓你知道的目的,不就是希望你能擁有一個快樂的人生,不要辜負他的一片心意。”
項子恆看着誇誇其談的女人,她的話總是那麼有說服力,他的心瞬間就變得明朗了,猶如被救贖。
黎夏念見他表情轉暖,拉着他站到了墓碑前,“爸,看到了吧,我沒說謊吧,您兒子真的很出色,還繼承了您的繪畫天賦,他會去實現你的夢想,攀登畫壇巔峰,成爲你的驕傲的。”
項子恆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緩緩跪了下來,“爸,對不起,我來晚了。”
嗚咽的聲音就像山裡穿梭的風,傾瀉了太多感情,像似久別重逢、像似埋怨、又像是兒子對父親的撒嬌……
走出墓地已經時值中午,黎夏念是打車過來的,久違的坐進他的副駕駛,她將包裡的一本畫冊拿出來,“這個是項羽波交個我的,說是你父親的,你是遺傳了父親的天賦,我想他老人家應該希望看到你繼續畫下去吧。”
項子恆展開畫冊,伸手輕輕撫摸上面的每一筆,心裡莫名的有種滄桑感,但更多的是燃起了靈感,想要拿起筆詮釋整個世界的衝動。
黎夏念看着男人的目光逐漸變得光亮充滿希望,心裡的內疚感被削減,雖然對他撒了個小謊,但卻是她這一生最有價值的謊言。
她緊了緊抱着揹包的手,“那個,我們都好久沒有在一起了,可不可以帶我去最近的酒店?”
項子恆愣住,突然覺得空氣都變得炙熱起來,這陣子他們聚少離多,他的身心都迫切的想要抱她,沒想到她也如此,他將畫冊放到後排座,一把將她扯進懷裡,揉着她的長髮深切的吻住她的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