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野不確定他是不是在愛,但是,他卻清楚地知道他在乎她。
當看到弩箭射向她的那一瞬,他清楚地感受到內心深處傳來的恐慌是那樣強烈,強烈到淹沒了他的理智。讓他奮不顧身不計後果地躍起,爲她擋住了那一箭。
他清楚地知道他不能沒有她!
他第一次強烈地想要得到一個女子的心。
這就是傳說中的愛了吧!?
暮野想通了這一點,脣邊勾起一抹開心的笑意,像孩子的笑容一般稚氣。
他邁着輕快的步子走到流霜棲身的角落。
帳內的燈火閃爍着,流霜躺在地上的氈毯上,雙眸緊閉,呼氣如蘭,跳躍的火光淡化了她冷澈的氣質,使她看上去比白日裡要溫柔。
暮野盤膝坐在流霜面前,右手輕撫着下巴,享受一般望着她的睡顏。直到看到流霜長長的睫毛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他禁不住展顏而笑。
他知道她在裝睡,他知道她不願面對他。
但是,他決定尊重她,不再強迫侵犯她。
是以,他微笑着嘆了一口氣,慢慢站起身來,向自己的牀榻上走了過去。
神經緊繃的流霜直到聽到腳步聲遠去,纔敢輕輕地吁了一口氣。方纔,她還真是怕暮野再次*大發,對她不軌。此時,確定他終於離去,纔敢安心睡去。
作爲一個南征北戰的霸主,暮野曾受傷無數次。每次憋在帳內養傷,簡直是度日如年。
可是,這次,暮野竟然很享受養傷的日子。
每日裡,讓流霜爲他敷藥、熬藥,他甚至不允許別人來探望他,只想多享受和流霜單獨在一起的每一刻。
流霜也聰明地利用這幾日的時光,對暮野旁敲側擊溫婉勸說,試圖讓他終止戰爭。
她不確定暮野是不是聽到了心裡去,雖然,他還是不贊同她的觀點,甚至於有時候,還是和流霜針鋒相對地辯論。但是,流霜還是感覺到了暮野的變化,有時候,他確實是在傾聽着她的話在沉思。
三日後,暮野的傷口已經癒合。
一大早,流霜正在爲暮野換藥,左將軍烏哈和右將軍洛寧便來稟告戰情。
“可汗,末將探查到一個消息,?國寧王率兵到了邊關……”左將軍烏哈沉聲稟告道。
流霜本來剛剛將暮野脖子上的布條拆下來,手中拿着瓷瓶,正要爲暮野敷藥。聽到烏哈的話,玉手輕輕一抖,手中的瓷瓶便滑落下去。
流霜慌忙伸手,但是沒能接住,瓷瓶掉落在地上,碎了。
她慌忙蹲下身去撿,心中卻波濤洶涌。
百里寒竟然帶兵到了邊疆,這意味着什麼?
瓷瓶的碎裂聲,讓暮野心中一驚,他低頭,俯視着蹲在地上撿拾瓷瓶碎片的流霜,劍眉微皺。
她的性子一向沉靜,做事沉穩,今日爲何這般毛躁?而且,此刻,撿拾碎片的玉手,依舊在輕微顫抖着。
爲了什麼?
腦中靈光一閃,他忽然想起了暮夕夕曾經對他說過,白流霜原本是寧王百里寒的王妃,是因爲寧王傷害了她,她纔會遠離?國,到了?國。
這是個重要消息,只因爲以前他並不在乎她,所以根本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如今乍然想起,心內驀然一沉。
她原來竟是百里寒的王妃麼?
左將軍烏哈和右將軍洛寧注意到暮野神色有些恍惚,似乎心思並不在他們的稟告上,便識趣地閉了嘴,帳內頓時陷入一陣靜謐之中。
流霜默默地將碎片收拾乾淨,從藥囊中又拿出一瓶傷藥,感受到帳內有些詭異的氣氛,這才發現暮野的異常。
他那張輪廓硬朗的臉,此時神色極是肅然。微凹的黑眸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她,眸中神色深邃、悠遠、凝重。
流霜心中微微跳了跳,不禁淡笑着道:“方纔不小心手滑了。不過,這瓶也是治傷良藥,比方纔那瓶絲毫不差呢!”流霜說完,不去理會暮野深幽的眸光,將藥細細抹在暮野的傷口上,然後爲他包紮了起來。
洛寧有些擔憂地道:“可汗,若是?國和?國聯手,我們……”
暮野打斷洛寧的話,朗笑道:“聯手?本王豈怕他們聯手?百里寒來了也好,本王早就想見識見識?國寧王的風采了,更想和他在戰場上大戰一場,看看他是否如傳說中那般厲害。”
“你們兩個下去吧!”暮野揮手將左右將軍趕了出去。
烏哈和洛寧覺得有些詫異,以前,暮野面對軍情,都是極其重視的,今日這是怎麼了。是以,兩人並沒有離開,而是凝立在帳外,傾聽着帳內的動靜。
暮野望着帳內默默收拾物事的流霜,低垂的側臉,是那樣寧靜疏遠。
“你……方纔摔了瓷瓶,是因爲百里寒?”他忽然低低問道。
流霜聽到百里寒的名字,心跳了幾跳。
擡眸看到暮野深邃的眼眸,微笑着道:“不是,我只是手滑了,方纔我已經解釋過了。”
暮野忽然一把抓住流霜的手腕,問道:“你以前真的是百里寒的王妃?”
流霜淡淡笑道:“是的,不過那是以前了,現在我不是!”
“那就好!”暮野忽然展顏一笑,道:“流霜,你是我的了。”
流霜詫異地擡頭,望着眼前這個狂放的男子,什麼叫你是我的了?
暮野無視流霜詫異的目光,自顧自溫柔地說道:“等到戰事結束,我會帶你迴天漠國。天漠國雖然處於北方,沒有江南的小橋流水,卻有一種廣漠的美,那是你想象不到的。你可以騎着小紅馬在草原上馳騁,看到渾圓的落日從地平線上慢慢沉沒。你可以在夜晚擡頭仰望星空,你會發現,星星離你是那樣近,近到你觸手可及。天漠國雖然沒有江南遍開的繁花,但是卻有凌寒獨自開的梅花。我會爲你建一座別院,爲你種滿梅花,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
流霜的睫毛閃動了兩下,她覺得震驚,以至於都不能思考了。
她從來不知,暮野也會用這麼溫柔的話語說話,這意味着什麼?暮野這是在說什麼?向她表白?
他爲她擋箭,又說這麼曖昧的話,難道,他喜歡她嗎?
流霜苦笑,他這個人,會知道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嗎?
他雙手沾滿了血腥,他還會愛嗎?他有那麼多女人,他可曾真心待過誰?
“我一定會非常寵你呃……不會讓你受委屈,可是……爲什麼……”暮野的聲音越來越低,他忽然感覺到眼前一片眩暈,一片模糊。他竟有些看不清眼前這張令他心動的臉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他的頭微微低了下來,緩緩靠在了流霜的肩上。
流霜尚在震驚之中,冷不防他山嶽般的身子向她壓了過來,以爲他又要對她動手動腳了,慌忙使勁一推,暮野竟然搖了搖,踉蹌着摔倒在地上。
流霜心內一驚,這才發現,躺在地下的暮野,那張臉,竟然慘白如紙,脣角正有一絲黑血緩緩溢出,那是中毒的徵兆。
“你怎麼了?”流霜心內大駭,明明傷口已經癒合了,爲何會這樣?正要伸手爲暮野把脈,帳門被推開,左右將軍烏哈和洛寧風一般奔了進來。
本來,他們在帳外聽到了那段表白,這才明白可汗今日的異常,原來是對這個女子動了心。所以,他們正要離開,卻冷不防帳內發生了這樣的異變。
右將軍洛寧的性子相對要衝動一些,看到流霜,他一把將她推開,將暮野抱到了牀上。
左將軍烏哈相對要沉靜些,他冷靜地吩咐侍女前去請軍醫。
流霜被推倒在地,手腕上一陣銳疼,但是心中擔憂暮野的傷勢,還是開口道:“能讓我診脈嗎?”她不明白,暮野爲何會忽然昏迷呢?
烏哈有些悲憫地看了流霜一眼,沒有說話。
“我們還能相信你嗎?你這個妖女,爲什麼要害可汗?原來你竟是百里寒的王妃,是不是聽說他來了,所以要害了可汗,免得可汗殺了百里寒?是不是,你真是卑鄙啊!”
“我沒有!”流霜冷聲道。
雖然聽到百里寒,她內心很震驚。
但是,她絕不會去害暮野的。
暮野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頑固,她感到有希望說服他的。
就在此時,軍中御醫趕到。在他的身後,還尾隨着暮夕夕和代眉嫵。
代眉嫵一進來,兩眼便包了兩汪淚,衝到暮野面前,悲聲道:“可汗,可汗,你怎麼了?”
兩個侍女慌忙拉住了她,她又踉蹌着奔到流霜面前,道:“你爲什麼要害可汗?他那麼喜歡你,爲了你,竟然不顧自身安危去救你,爲你擋了致命一箭。可是,你怎麼能這樣害可汗。你這個賤女人!”
流霜望着代眉嫵,看到她猩紅的脣在她的面前一張一合地吐出一些令她震驚的話語。
她忽然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了!
這一切,肯定又是代眉嫵搞的鬼!她一向是慣於嫁禍的。
只是流霜沒想到,這次她竟然敢對暮野下手。
既然是她做的,那麼暮野就不會有危險了。估計,她還不會讓暮野死,她肯定是吧陷害的罪名扣在她的身上,然後等着暮野醒來好好收拾她的。
“你有什麼話說,你這個卑劣的女人!仗着可汗對你的寵愛,竟然敢對可汗下手!”代眉嫵仍舊沒完沒了地在流霜面前控訴着,一雙絕美的臉上,淚水橫流。
這張臉倒真是會演戲啊!此時的她,看上去對暮野是多麼的關心,對她,又是多麼的憤恨。
而流霜,在她的控訴下,罪名似乎是漸漸成立了。
“你說夠了嗎?”流霜淡淡問道,預期輕寒而冷冽。
代眉嫵望着流霜淡定的神情,愣了一瞬。
“我說錯了嗎?……”
流霜忽然擡手,照着代眉嫵的臉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啪……”清脆的響聲,終於打斷了代眉嫵的話語。
時間,似乎在這一瞬凍結。
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流霜的手上。
代眉嫵不相信地看着流霜的手,她竟然打了她?
這一巴掌,無疑吹響了兩個女子之間戰爭的號角。
流霜脣角扯出一抹笑意,冷冷道:“不要隨意冤枉人,可汗到底是被誰所害,還沒有查清楚。請你不要亂說。”
她雖然一向隱忍,但是,不代表她可以隨意的污衊她。
“不是你,又是誰?這幾日,只有你和可汗在一起。”代眉嫵捂着臉,嗚咽道。其實心內卻恨得要命。她沒想到一向溫婉的流霜,竟敢打她。
流霜眼眸一黯,確實是的,這幾日,只有她和暮野在一起。比人都沒有機會進帳。
這個事實對她是極其不利的。
就連她,雖然篤定是代眉嫵下的毒,尚還疑惑,她是何時下的毒藥。
幾個軍醫忙碌着進進出出,灌水,催吐,流霜望着那一盆盆的血水,臉色沉靜。
她知道暮野會沒事的,代眉嫵還等着他醒來收拾自己,不是嗎?
她只是在想,怎麼能洗清自己的嫌疑,她絕對不會讓代眉嫵得逞的。
流霜將目光轉向暮夕夕,輕聲道:“公主,如今可汗昏迷,希望你能鎮定心神,將這件事差個水落石出!”
暮夕夕幽黑的清眸望了一眼流霜,問道:“不是你,對吧?”
流霜點了點頭,她心內感動,她沒想到,暮夕夕會這麼信任她。
左將軍烏哈走了過來,沉默冷靜地對暮夕夕道:“公主,目前白姑娘的嫌疑最大,我們只能把她囚禁起來,否則難堵衆將之口。”
“我能問一下,可汗中的是什麼毒嗎?”流霜轉首問烏哈。
左將軍烏哈道:“軍醫們正在查,尚沒有查清楚!”
暮夕夕轉首對流霜道:“要委屈你了。此事我定會查清楚的,如果不是你,一定會還你清白的。”
流霜深深地望了暮夕夕一眼,轉身隨着侍衛而去。
在出帳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頭再次望了代眉嫵一眼,卻見到她捂着臉,美目中流轉着勝利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