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國,都城鈺城郊外青姥山。
四月,剛下過一場細雨,青姥山青綠如洗,蒼翠欲滴。山上懸崖峭壁,怪石嶙峋,綠樹成蔭,蘭草芬芳。雨後初晴,處處清泉流瀉,如玉碎流珠,景色更加怡人。
一條悠長深遠的山道,綿延着消失在綠蔭之中。
十歲的白流霜一身男孩裝扮,揹負着藥簍,和丫鬟紅藕一起走在霧氣氤氳的山道上。空山寂寂,鳥語花香,這深山的靜謐和清幽,是在別處享受不到的。
白流霜今日心情極佳,因爲她終於採到了傳說中的藥草---“相思淚”。
流霜自小便身患奇寒之毒,經常忍受寒意侵蝕之苦。這些年,身爲御醫的爹爹一直爲她調理,幾年前終於研製出解毒藥方,只是那藥引卻是極難採到的奇藥“相思淚”。
如今,“相思淚”終於採到,她身上寒毒可解,爹爹和孃親再不用爲她擔憂,流霜心內怎能不喜?
滿目青翠,流霜隨口吟道:“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綠。柳外飛來雙羽玉,弄晴相對浴。樓外翠簾高軸,倚遍闌干幾曲。雲淡水平煙樹簇,寸心千里目。”
流霜清靈而略帶稚氣的聲音在青山綠水間迴盪,尾隨在身後的紅藕撲哧一聲調笑道:“小姐,你才十歲,卻吟什麼雙羽玉,相對浴,羞也不羞?”
流霜小臉微紅,她不過是從師兄段輕痕那裡看到了這麼一首詩,此刻覺得倒是應景,便隨口吟了出來,孰料卻被自己的丫鬟調笑了。
“雙羽玉,相對浴怎麼了?我吟的是鳥兒,又不是人,有什麼好羞的!倒是你,紅藕,動不動就想到那裡去,我看你這丫頭是思春了,回頭讓我孃親給你找戶好人家,早早把你嫁出去。”白流霜故意嗔怒道。
“哎呀,小姐,你---你真是---”紅藕嬌羞地跺腳,雙手握拳便要去打流霜,她總是說不過她家小姐。
流霜揹着簍子急速閃開,快步跑去,兩人邊調笑邊追逐着。拐過一段彎路,忽有刀劍交鳴之聲遙遙傳來,打破了山林特有的靜謐。
流霜和紅藕剎那間收住了腳步,向前方望去。
殘陽如血,將前方一處斷崖映的血紅。
斷崖之上,數個黑衣蒙面人正在圍攻一個白衫少年,看架勢不是一般的遊戲過招,倒似是生死搏擊。刀劍在日光下,反射出道道耀目的白光。
流霜暗暗心驚,隔着遙遠的距離,似乎也能感受到肅殺的氣氛和血腥的慘烈。她緊緊抓住紅藕的手,兩人飛快躲到道旁幽密的灌木叢中。
白衫少年年齡不大,武功似是不弱,但在數人圍攻下,已現敗局。
忽聽鏗然一聲,白光暴起,一把利劍卷着森森殺意直刺白衫少年。少年避無可避,一聲吶喊,便如斷線風箏般,向斷崖下直直墜去。
斷崖下是湍急的水流,是另一個崖上的瀑布彙集而成。少年在將要到水面時,急速展開身體,筆直地插入到水中,濺起了細微的水花,便消失不見。水面上點點血花浮現,很快便被水流衝散。
這一幕是如此驚險,流霜差點驚駭出聲,慌忙用手捂住嘴,渾身顫抖不已。若是此刻出聲,定會被那幫黑衣人聽到,必會召來殺身之禍。身邊的紅藕也驚嚇不已,握着流霜的手也在劇烈顫抖。
夕陽落山,暮色越來越重,山風越來越凜冽。流霜和紅藕躲在灌木叢裡一動不動,兩人皆不敢出聲,就連呼吸也嚇得屏住了。
四周是一片肅殺的寂靜,只聞水聲潺潺。
那些黑衣人從崖上下來,四散開來,在溪流四周搜索了一遍,良久,爲首的黑衣人冷聲道:“走吧,不淹死也早已毒發身亡了,屍體肯定衝到下游去了。”
幾個黑影飛躍着離去,不一會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直到確定那些黑衣人不再回轉,流霜和紅藕才從灌木叢裡鑽了出來。
流霜的心依然在顫抖,她還從不曾見過殺人,今日見到,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懼和悲哀抓住了她,揪緊了她的心---
那不知名的少年就這樣死去了嗎?一個活生生的人兒就這樣消失了嗎?
流霜提了提身後的竹簍,道:“紅藕,我們到水邊看看去!”
“小姐,還是快走吧,若是那些殺人惡魔再回來,我們便性命不保了!”
流霜不答,固執地揹着竹簍穿過山道,穿越草叢,向着溪水而去。衣衫拖過蔓草,壓俯蔓草,待得衣衫離開,蔓草們又紛紛揚起,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彷彿流霜的嘆息。
溪流並不寬,隔壁崖上的瀑布轟鳴着衝來,溪流邊的岩石極其嶙峋,犬牙般參差不齊。
流霜沿着水邊走了幾步,忽然,水面泛起了一圈漣漪,嘩啦一聲,一隻手臂出現在水面上,緊接着水面破裂,從湍急的水流中冒出了少年黑髮披散的頭。
流霜驚駭地捂住了嘴,瞪大眼睛,望着水中忽然冒出來的少年,就像望着山林中的精怪妖魅。
少年仰着頭,長長細細地呼吸着,然後似乎是拼盡了全身的力道,想要游到岸邊,但是水流湍急,他又受了傷,遊得很困難。
流霜愣了一瞬,隨即身手敏捷地從身後樹叢裡扯下一段藤蔓,向少年拋了過去。
少年的黑髮滴着水,凌亂地披散在額前,只露出少年幽寒的雙眸。他直直盯視着流霜,眼眸晶亮如寒夜星辰,幽寒似冰泉冷雪。
或者是不相信流霜,他遲遲沒有去接那段藤蔓,但流霜卻始終沒有放棄,她仍然將藤蔓拋向他。
終於,生的渴望戰勝了猜疑,少年最終抓住了藤蔓,被流霜和紅藕合力拉到了岸邊。
少年似乎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抱住岸邊嶙峋的一塊巨石,一動不動。
星辰終於黯淡下去,少年已然昏迷過去。
望着渾身溼透,狼狽不堪的少年,流霜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救活他。
當下,流霜和紅藕輪流負着少年,向着山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