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醉臥君懷笑

夜帝百里南因國事延誤了原定啓程的日子,迫不得已需連夜兼程趕往旋龍谷,而取道毗鄰巽國安縣的國道能縮減不少時間,其後又因沿途遇到一些瑣事,是以,陰差陽錯地,反救了從山坡滾下的夕顏。

他抱夕顏至車輦的內間,將她輕輕放到錦褥上,近身宮女紫奴輕聲問道:

“君上,是否由奴婢給這位姑娘上藥、更衣?”

不用君上吩咐,她就知道他想讓她做什麼事。

不僅因爲她是他的近身宮女,也由於,這麼多年的坎坷歲月裡,她是唯一陪在他身邊的下人。

所以,這座車輦,除了她之外,連同行的嬪妃風夫人未經允許,都是不得進的。

車輦內,薰着古氳香,這種香很靜神,也很淡雅,但,隨着這衣衫檻褸的女子被君上抱進,竟另有一種奇香將古氳香的味道悉數蓋去。

她不知道這女子薰的是什麼香,她只知道,這名女子看上去髒髒的,而君上素來是有着潔癬的。

這也使得她突然意識到,或許,這名女子對君上的意義是不同的。一如,哪怕澈貴姬再當寵,風夫人對君上的意義也是不同的一樣。

“嗯。”百里南允道。

他着煙水藍的常服,髮絲並不象在宮內一樣綰起,只用同色的絲帶隨意地束在身後,此時,他鬆開抱着夕顏的手,回身,走到車輦的外間徑直坐下。

輦內,分爲內外兩間,當中用小巧的山水屏風隔開。

平日,百里南坐於內間,她則會守在外間,隨時等待他的傳喚。

但,這一次,或許是爲了避嫌,他竟去了外間。

紫奴吩咐人端來乾淨的溫水,以及從一側的抽屜裡取出藥膏。然後取了一襲嶄新的裙衫,這是她的裙杉。她的身份雖然是宮女,然,一切的用度,卻都和主子並無兩樣,這裙衫是上好的貢緞裁成,柔軟舒服。

但,當她褪去這位姑娘檻褸的衣衫時,卻發現,她全身上下都是密密的傷痕,這個樣子,上完藥,若用衫裙捂着,豈不適得其反?

“替她先上藥,然後用冰絲被蓋着。”百里南彷彿洞悉屏風內的一切,頓了一頓,接着道,“不必另移車輦,這幾日,朕歇在外面。”

他吩咐完,信手拿起放置在一側几案上的幾份函件,細細翻閱起來。

“君上——是,奴婢遵旨。”

冰絲被沁涼入膚,是最適宜塗完藥膏後的傷口復原,只是,這被是君上的專用,極其名貴,紫奴不解,更多的是驚訝,可,作爲奴婢,她唯有服從。

她先以溫水清理女子周身的污漬,當女子的臉被逐漸洗乾淨時,她還是微微震驚的。伴隨君上這麼多年,尤其這三年間,她確實見過無數絕色女子,但,眼前女子的美。卻讓她沒有辦法不震驚。

哪怕,這女子的額際有一道被撞的口子,猙獰地蜿蜒在那,可,這份猙獰,不會讓她覺得醜,只讓她惋惜。

一如,美玉有暇。

再往下擦去,這女子的手臂上除了被荊棘割出的傷口外,有一處明顯的舊傷,看傷口的癒合情形,該是月內的傷,她皺了下眉,看來,這名女子,也是個可憐人。

身爲女子,註定很多都會任人欺凌。

這些,是命嗎?

她,不信命。

她沒有去猜測女子的身份,但她認得出,這女子穿的是巽國的服飾,那山坡的另一端,本就是巽國的國境,只是,君上對女子的態度,讓她覺得似乎不僅僅是偶然相救這麼簡單。難道——

她沒有繼續想下去,這不是她該去關心的。

她小心地剔出女子四肢上傷口的荊棘刺,消毒後,再專注地上了厚厚一層藥膏。這種藥膏是君上特配的,用在傷患處,可以保證肌膚恢復如初。

最後,她方解開女子的雪色肚兜,還好,胸部並沒有太多的傷口,她略略塗了,指尖是絲柔的觸感,她稍定了心神,慢慢地把藥塗完那些傷口。再拿起一側的冰絲薄被,待藥膏凝結後,蓋在女子的身上。

做完這一切,她起身,繞過屏風,低聲:

“君上,已上完藥,傷口應該無礙了。”

百里南放下手裡的函件,起身,走進屏風後的內間,夕顏兀自睡在錦褥上,她光潔的手臂擱在冰絲被上,上面有一些傷痕,藍色藥膏底下,那些猙獰的紅依舊是存在的。

“你先下去。”百里南吩咐道。

“是。”紫奴應聲。

雖然這大半月的路程,她從沒有下過這輦,但,今晚。既然是君上讓她下去,她惟有遵命。

百里南坐於夕顏的身側,他的指尖輕輕劃過她的眉稍、眼角,真的是畫裡女子的樣子,只是,她還那麼青澀,沒有畫裡女子的嫵媚,那畫裡的女子,彷彿是夕顏花盛開到極致的樣子。

但,這份青澀,也很好。

她特有的馨香沁入他的心脾,他略俯低身子,脣邊的笑意莫測。

是的,莫測。

他沒有想到,三年後,軒轅聿還是沒有要她的身子。

即便,軒轅聿可能還不知道這香味的含義,可,難道,這屢次的翻牌亦不過是假象嗎?

這,香味,如果明白它的真諦,旦凡是男子,都會渴望得到。

對於帝王。亦如是。

他的指尖輕輕滑過她瑩玉的肌膚,往事一幕幕地浮現。

三年前,上元節那晚,邂逅她,是場意外。

三年前,軒轅聿指婚慕湮於他爲妃,也是場意外。

這兩場意外相連,纔會串成今日的一切。

她從山坡滾落,再次來到了他的跟前。

縱然,她外面披着軒轅聿慣穿的黑色袍衫。

縱然,她名義上還是軒轅聿的醉妃。

但,現在,她在他的眼前,他隨時可以擁有她,只要他願意。

他的指尖隨着這一念滯住。

真的可以擁有嗎?

即便他有着帝王的無上權利,可,爲了一名女子去犯天下的大不韙。

註定。目前。是他做不到的。

哪怕,她從那年開始,就隨着記憶裡的那幅畫像進入他的心底。

即便,她或許不是畫像上的女子,又有什麼關係呢?

在那麼多暗無天日的日子裡,是這畫象給了他曙光。

所以。他無法忘。

所以,他動了心。

他的目光留駐在她肌膚上的傷口,他的眉心一蹙,這些傷口若留下痕跡,始終是美玉有暇。

或許,他該爲她另外配一種最好的草藥,只是,有這必要嗎?

若軒轅聿好的不過是她的美色,這樣的陋顏,是不是更好呢?

“君上,風夫人身子不適。”輦外,傳來積福的聲音。

這一路的顛簸,慕湮嬌弱的身子果然還是撐不住的。

“傳太醫瞧了嗎?”他問道,並不起身。

“太醫說,鳳夫人的頭風病禁不住連日的趕路。”積福據實稟道。

“離最近的驛館有多遠?”

“約摸還需半個時辰的路。”

“今晚暫歇於驛館。”

“是。”

這是連續十幾日趕路來,第一次宿於驛館。

在抵達驛館前,紫奴覆被喚上車輦。

她知道,對風夫人,君上不僅僅是寵,還有着些什麼,她說不出來,但,她瞧得出,君上對於風夫人是不同於別人的,哪怕連後宮如今當寵的澈貴姬都比不上。

君上往鹿鳴臺出席三國會盟,不就只帶了鳳夫人,沒有帶澈貴姬嗎?

雖然澈貴姬很當寵,因爲,風夫人自來到夜國的三年間,身子一直不是很好,每月裡有大半的時間都纏綿病榻,所以,也成全了澈責姬的當寵。

今晚。果然又是爲了風夫人破例。

車輦駛進驛館。紫奴望了一眼猶躺在錦褥上的夕顏,問:

“君上,是讓她留在輦中,還是由奴婢抱進驛館呢?”

“待風夫人進去後,你再抱她往朕的閣間。”

“君上,這樣怕是不妥吧?”紫奴直言道,“自君上把這位姑娘抱進輦內,奴婢就覺得不妥,畢竟她來歷不明。”

“紫奴,照朕吩咐去做,她不會危急朕的安全。”

“是。”她惟有應聲。

百里南起身,下輦。

紫奴伴着夕顏在輦內,待到風夫人的儀使也進入館內,積福在輦外告知時,她方抱着夕顏下輦。

她自幼習武,臂力自然不比男兒遜色,更何況,夕顏昏迷時,也不算重。

沿途的雜人已被積福遣走,風夫人身子不適,早往閣內歇下,因此,她所需注意的,只是讓冰絲被很好的包襄住夕顏的身子,以免走光,如此罷了。

她腳步極輕,由積福在前引路。很快便到了君上的閣間。

甫進閣內,她瞧見君上正站在軒窗前,窗外,有幾桿翠竹斜探進來,猶帶着露水晶瑩。

積福努了一下嘴,她的步子滯了下,閣間內僅有一張寬敞的牀榻,難道——

她一直以爲君上不是見色起義之人,但,今晚短短兩個時辰內發生的種種,

卻讓她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君上也是男人,縱然還是坐擁後宮三千佳麗的帝王,在美色前,仍是不能自控的。

她皺着眉,將夕顏抱到榻上,垂手站到一旁:

“君上還有何吩咐。”

百里南睨了她一眼,淡淡一笑:

“連日來的顛簸,你也累了,今晚不必守夜,隨積福下去歇着罷。”

“君上。”紫奴終是忍不住,撅起嘴,喚了一聲。

百里南笑得愈深,揮了揮手,道:

“去罷。”

積福拽着紫奴的袖擺,嘟賭嚷囔道:

“紫姑娘。隨老奴來吧。”

紫奴一踩腳,返身奔出閣去,出得門前,她停了步子,轉望向百里南:

“那姑娘才上了藥。君上。”

百里南有些啞然失笑,他只是不想現在就讓慕湮看到夕顏,不過這樣罷了,可看起來,卻是讓人誤解了。

但,他真的沒有私心嗎?

不論是那香,還是她的人,他真的做得到心無綺念嗎?

不。不

現在。他不過是擔心她的傷勢。

只是擔心。

他望着夕顏,她仍昏睡着,上了藥的傷口雖會慢慢癒合,但,讓他擔心的,是她額際的那處傷,應該是滾落山坡時被撞到的。

他擔心裡面是否會有淤血積壓,而從她的脈相來看。這個可能性還是有的。

往好一點想,她醒來後會有一些後遺症。譬如失明,暫時性記不起事來,這些,都還是好的。

往壞一點想。她是否還會醒來呢?

所以。他不放心。

所以,把她放在身邊,才能讓他的心稍稍安定一些。

這時,突然,閣外傳來太監的通稟聲:

“君上。風夫人求見。”

他行至柱欄旁,手一擡,那些紗慢便紛紛揚揚地垂落下來,恰遮去榻上的那一隅倩影。

隨後。他穿過這些紗慢,道:

“宣。”

閣門開啓。梨雪扶着慕湮出現在閣門那端。

“臣妾參見君上。”

慕湮款款施禮,百里南輕輕扶了她一下,順勢從梨雪手中牽過她的手。

“既然又犯了頭風病。怎麼不好好歇着?”

“君上,臣妾的身子自個知道,現下太醫開了藥湯,已大好不少。只是今晚,又讓君上爲了臣妾貽誤往旋龍谷的行程,臣妾真的心懷愧疚,還請君上不必顧惜臣妾,臣妾撐得住。”

“連日趕路,朕亦累了。在這歇一晚,也是好的。時辰不早了,湮兒早些歇包吧。”

他另一隻手輕輕揉了一下她的額。語音裡滿是關切。

“君上……”慕湮輕輕喚了一聲他的名字,餘下的話,彷彿哽了一般,再說不出來。

“呃?”

他的聲音很溫柔,他的目光也很溫柔,他的動作更加溫柔。

這份溫柔其實在很多時候是可以輕易地瓦解一個女子的全部抵抗力,可,三年了,她似乎在刻意迴避這種溫柔帶來的一切,刻意地迴避他的一切。

只是,現在。她再回避不得。

她的眸華越過他,望向那層層紗慢後,如果她沒有看錯,如果她沒有猜錯,那麼,今晚,她是必來這一趟的。

方纔車隊暫停的那會,她恰好頭風病犯,命梨雪稍掀簾子,本擬下車暫歇,掀開簾子的剎那,卻看到了那一幕。

他抱起一名穿着男裝的女子。返回輦內。

即便穿着男裝。她仍能辨清是名女子。

這一幕,清楚地映進她的眼底,在當時,她卻僅能迅速放下車簾。

於是,有了積福去稟她頭風病突犯,於是,有了百里南暫歇最近的驛館。

抵達驛館時,百里南是獨自下的車輦,他送她至閣內,便返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而她並沒有立刻歇下,只說自己的步搖掉了,命梨雪扶她返回尋找,同樣,不過在迴廊的轉角,她就找到了那支步搖,也看到,如她所料,紫奴抱着那名女子進入了專屬於他的房間。

她更映證了心底所想。

那名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她闊別三年的好友,納蘭夕顏。

其實,從在山坡下,他抱起那名女子的瞬間,她就起了疑心。

彼時。不過是映證罷了。

她不清楚過去三年,在巽國,夕顏過得究竟怎樣,她也不清楚爲什麼夕顏會突然出現在他們往旋龍谷的路途中。

她清楚的,只是,百里南抱着夕顏的感覺,以及他現在給她的感覺,透露出一種讓她不安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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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必須要來,畢竟,那裡躺着的,是她不能忽視的人。

“君上,臣妾今晚——想君上陪着臣妾。”她的臉微微暈紅,吞吞吐吐地說出這句話。

天知道,這句話她該贊多大的勇氣才能說出來。

過去的三年,她侍寢的次數因着她的病,變得屈指可數。

而她也從來不去爭這些寵。

或許,從她遠離故土,聯姻夜國的那日起,她的心裡,有一部分,就留在了巽國,沒有帶走。

這遺失的一部分裡,包含了,她爭寵的心。

沒有什麼好爭的了。

夜國,自古就有傳統,誕育皇長子者,才能成爲中宮皇后,母儀天下。

三年內,後宮諸妃皆無所出,如此,這中宮皇后,至今虛設。

而,皇后之下的三妃,也需誕育皇嗣方能晉位。

是以,她的夫人之位,對無所出的她,已是最高的位份了。

也是夜國後宮目前爲止最高的位份。

這,是她以風翔公主和親夜國最大的榮譽,對此,除了知足之外,她想,再去掙,不過是自不量力。

所以,這三年內,她是接近蟄伏的狀態,任宮裡新選的女子爭相獻妍,卻不會有她。

而她,也得到夜國後宮裡,該有的一份尊重。

這些,她原本以爲就是構成她今後生命最主要的色彩。

從,上元節那晚的絢麗後。再不會有絢麗的單調色彩。

只是,從他宣佈,由她陪同去鹿鳴臺開始,這份單調的色彩,就註定,再單調不得。

她,又要見到那名男子,那名,在上元節一晚後,匆匆走進她生命,又匆匆離去的男子。

如果說,三年,可以讓她的心徹底的學會遺忘,那不過是一種連她自己都不會相信的自欺欺人。

事實就是,她忘不了。

那段雖短,卻絢麗如那晚燈海的上元一邂。

所以,說出適才的這句話,她的心,微微地。柔軟疼痛。

百里南滯了一下,旋即他的臉上瀰漫開動人的笑意,慕湮望着這樣的他,爲什麼,她就不能有一些的心動呢?

假若,只是假若,她心動的話,應該,心就不會柔軟疼痛了吧。

只是,該怎樣讓自己心動呢?

只是,原來,她連心動的感覺,也一併遺落在了那時。

“湮兒既然身子不適,不必勉強,朕今晚,也確實累了。”他依舊輕輕揉着她的額,複道,“還是湮兒在擔心什麼?”

這一語。帶着洞悉一切的鋒芒,讓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臣妾只是擔心君上的龍體,既然君上累了,不如讓臣妾伺候君上就寢吧。

她的手扶上他的臂彎,然後,半扶着他,向紗慢後的牀榻那邊行去,順着這句話。自然而然。

他的笑意愈深,並不攔她的動作,她的步子因他的沉默,倒是停了下來,略轉螓首,此時,她的手離紗慢不過一步之遙。

咫尺,卻再難逾近。

是的,再難逾近。

他不走,她若去掀開帳慢,無疑,是失禮的。

而,他的舉止,已告訴她,他不希望,她看到紗慢後的一切。

或許,那裡,就是他的堅持。

和她的堅持一樣。

三年前,她的琵曲失常,他以笛相和,其實,和的不是爲了掩她的失常,不過是爲了這份堅持。

縱然,她並不知道,他和夕顏的淵源在哪。

但。她相信一個女人的直覺。

他對夕顏,絕對是有着不爲人知的一處。

“君上——”她止了步子。凝向他,有些欲言又止。

“安心去睡吧。朕,無礙。”

他復牽住她的手,只這一牽,她在扶不得他。

他送她至閣邊:

“梨雪,好生伺候鳳夫人,若有不適。即刻來稟朕。”

“是。”

梨雪扶過慕湮,慕湮蒼白的臉上浮過一絲笑意,她臨近門口,停了一下,半回身子:

“六月初六,三國帝君相會鹿鳴臺迫在眉睫,君上,還是莫要因着臣妾失禮纔好。”

這一語落,她微福身,退出閣外。

她相信,他是聽得懂的。

這,就足夠了。

百里南脣邊嚼着笑意,他怎會失禮呢?

這麼多年,他能最終成爲夜國的帝王,素來,奉行的就是戰戰兢兢,恪守各種禮節。

才能在一衆皇子中,才能在原先的皇長子,也就是儲君,死於天花後,繼承正統。

這一步步走來,其中的艱辛,惟有他自己明白。

他是不會爲了任何人,亂了自己的方寸,毀了辛苦建立起來的一切。

他掀開帳慢,走了進去,卻瞧見,榻上的那人已經醒來,她擁着冰絲被坐在那,披散的青絲下,瑩白的肌膚若隱若現。

此刻,她正凝向他,那雙眼眸裡,與其說是三年前的清澈如水,還不妨說是有含着一絲讓他不願去看的質疑。

“你。醒了?”

他側了臉,在閣內的香鼎內,攏了一把古氳香。

香氣嫋嫋間,她的聲音雖然虛弱,卻是清晰的:

“爲什麼我會在國主這?”

她,還識得他?

他有些欣喜,不過這些欣喜的意味裡,更多的是,她額上的傷對她的影響並不會很大。

“朕看到你的時候。你已躺在朕的儀仗前。”

她的臉上依舊有深深的疑惑,他知道,她一定是懷疑他的。

她滾落山坡,不會是那麼簡單的事,而他恰好經過,不早一刻不晚一分,就碰到了她,怎能讓人不起疑呢?

只是,一如他初次見她一樣,冥冥裡,彷彿,總有一條線,把他和她牽在一起,縱然,曾經陰差陽錯,卻,還是相逢有期。

“是國主救了我?”她似乎想要去記起些什麼細節,但,不過一會,她的手就捧住頭,表情是痛苦的。

“你撞到了額,也受了傷,雖然現在上過藥了,還是需要靜養。朕會帶你去鹿鳴臺。”

她這才發現,除了幾乎裸露的全身,自己的身上。有隱約的藥味。

“藥,是朕的近身宮女替你上的藥。”他彷彿瞧出她的顧慮,道。

“國主,能送我回安縣嗎?巽帝在安縣等我。”她說出這句話,心裡擔憂的。是那一人的安危。

他在那大坑內是否安好,血是否止住了,王大海是否搬來了救兵?

這一切一切,滿滿堆在她的腦裡,讓她越來越疼痛,整個頭似乎要被劈開一樣的難受。

惟有一個信念,很清晰,很明白。

她要回安縣。

“現在距離安縣已有數日的路程,若朕送你回去,恐怕聿也不會在那了。鹿鳴臺之會,六月初六是一個限定的日子,任何一國的帝君都不可以晚,否則就是觸了盟約的第一條守則。”

她不能再去問他,關於安縣的一切,縱然他會派人去打探。可是,這種情況下,如若軒轅聿真的出事,率先被其他國家帝君知道的話,無疑是不安全的。

哪怕,他和軒轅聿的交情非淺,但,從山坡滾下,她卻這般巧合地被他所救,讓她沒有辦法相信他的全部。

所以,她只能選擇相信。軒轅聿已啓程去了鹿鳴臺。

是的,她願意相信,軒轅聿脫離了危險,平安無恙地離開安縣。

至於她,軒轅聿或許會尋找她的下落,找不到,應該也就放棄了罷。

她對於軒轅聿來說,不會很重要,即便,爲了保護她,他受了傷。

不過是此一時,彼一時,軒轅聿不是那種爲了女子會耽誤既定行程的帝王。

那麼,爲了避免和軒轅聿錯過,爲今之計,就讓她隨夜帝的形仗去往鹿鳴臺吧。

思緒甫定,她似乎找到了一個充足的理由,讓自己的心鬆了一口氣。

其實,她怕的,還是不該有的噩耗,不是麼?

而他看得到她臉上最初稍縱即逝的困惑。

對。他說了謊。

突然,不想讓她就這般回去。

這一路,由他送她過去,不會比軒轅聿差,反而會更安全。

從她的表情上,應該很擔心一個人的安全,莫非是軒轅聿有所危險?

他不願去問這其中的詳情,他知道,她不會告訴她。

因爲,她或多或少對他,是有懷疑的。

“你也不想聿擔心你吧?”他加了這一句,不去觸及其他今她反感的話題。

夕顏的手依舊捂住頭部,他走近她,語音溫柔:

“至多不過幾日,就到鹿鳴臺了,而你的傷,並不輕,如果不想讓他擔心,現在,最好休息。”

他的手隔着衣袖輕輕覆到她的額上,語音是那麼溫柔:

“一切都會好的……”

她立刻向後退去,冰絲被這一退,拉開些許,她的肩膀就裸露在他眼前,她迅速撇開捂頭的手,拉起被子,聲音又羞又急地響起:

“國主請出去!”

他的手僵在半空,從來沒有人這麼拒絕過他。

不過,她當然可以拒絕。

她的身份是巽國的醉妃。

他依舊笑着,語意還是那樣溫柔:

“這裡,雖是朕的雅閣,今晚朕會歇在外間,你大可放心。”

她的眉心顰緊,沒有待她說話,他複道:

“朕會妥善安排你回到聿的身邊,但,若你被更多人看到出現在夜國的儀仗裡,恐怕對聿的聲譽會有影響。所以,你只能待在朕的閣間內。”

他的話。不無道理。

屆時也是三國國君簽定會盟約之日,她若讓多一個人看到,於清名確實百口莫辨。

而有什麼比女子的清名更重要呢?

西藺姈的死歷歷在目,也是從那次開始,她知道,對於一名女子,清名是多麼重要。

真是無奈,男子可以三妻四妻。做爲帝王更可坐擁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惟獨她們女子確不行的。

從一而終。是她們的命。

一旦失潔,死,就是唯一的出路。

縱然她心裡對這點是不服的。但。又能如何呢?

“國主,請恕我剛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國主的建議實是好的。但,在抵達鹿鳴臺之前,我不能佔着國主的榻,畢竟,我和國主素昧平生,如此,是不好的。還請國主容許我打鋪於榻前,這樣,我也——”

“踏實些,對麼?”百里南接過她的話,悠悠道。

踏實?她要說的,怎會是這句話呢?

她要說,本是她能不會覺得再多一點的愧疚。

不過,這句話,若放到檯面上說,確是不妥的。

他也是一國之帝。

她這般的措辭。真是大不敬啊。

原來,心底沒有束縛,她真實的性子,是如此的。

所以,就順着他的意思說罷。

念及此,她微微一笑:

“請國主成全。”

他凝着她,眼睛蘊涵着最明瑩的光華,只是,他的容貌僅讓她聯想到妖孽二字,一如初見時一樣。

風化絕代的妖孽。

無論他說話,還是彼時的神情,都帶給她這兩個字的評價。

或許,一個男子,太美的時候,就會讓她有這種聯想吧。

固然。算上這次,他是第二次救了她。

“既然你這麼說,朕怎會不成全呢?只是,地上終究太涼,若到了鹿嗚臺,

你一病不起,朕該怎樣把你交還給聿呢?朕與他多年的兄弟情份若因此起了間隙,卻是因小失大了。”他瞧夕顏的眉心又顰了一下。遂笑道,“這樣吧,還是你睡榻,至於朕,不過就一夜睡在外間,外間也是有便榻的,豈不比你的地鋪好?”

明日起,仍是在車輦上,自然不分榻和鋪了。這是他沒有說出口的話。

今晚。夜已深,這些,留待明日再說吧。

“那就——”她猶豫了一下,終道,“謝國主。”

她見他轉身,往外間行去。

即便外間有便榻,她也是不方便睡的,否則,萬一被人撞到。前功盡棄。所以,她不再堅持。

她的手捂住頭,又開始痛了,身上也是,到處都痛,這種痛比她的傷口更讓她無奈。

她躺下,勉強自己不去想任何事,包括疼痛,其實,又怎可能不想呢?

方纔半夢半醒時,似乎聽到帳慢外有熟悉的女子聲音,但,當她徹底醒來時,只看到他獨自掀開帳慢進來,而那個女子,卻是不見了。

現在想想,那女子會不會是慕湮?

三年了,再見,是否,還是爭如不見呢?

至少,不該在這樣的情形下見。

否則。再深的情誼,徒增的,不過是是非。

一夜就這麼過去,她其實並未睡熟。一閉上眼,除了疼痛,都是軒轅聿的身影。

爲什麼夜帝說她睡了五日,她仍感覺,軒轅聿保護她受傷的一切就發生在眼前呢?

她的手心,似乎還仍殘留着他血液的溫度,她輕輕地握了下手,發現除了一點疼痛以外,那裡,乾淨得沒有一絲痕跡。

四周靜寂一片,睡在外間的夜帝也沒有發出一點的聲音,她輾轉着,又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音,直到最後,頭轟地痛了一下,她終於陷入一片模糊中。

醒來時,她的人已在顛簸的車輦上,軟軟的錦褥,幽香縈繞,她睜開眼睛,看到,車輦的頂部繪着鶴瑞的圖案,而不是巽國素用的龍紋,這告訴她,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現在,她在夜國的儀仗中,只有到了鹿鳴臺,或許,才能見到軒轅聿。

倘若,他真如夜帝所說,安好的話。

她瞧着那副圖案,圖案的有一處卻很奇怪,鶴的翅膀,是血色的,這與整副的圖的祥和有些格格不入。

不知道是她不喜歡血,還是怎樣,看到那抹紅時,她把眸光收回,正看到,一紫衣女子跪坐在她的身側,見她望過來,語音清冷:

“姑娘。你醒了?”

“嗯。”她點了一下頭。

“我叫紫奴,是伺候君上的,君上吩咐我,在抵達旋龍谷前,照顧姑娘。”

這是他的近身宮女,那麼也該是他昨晚口中稱的替她上藥的人。

男女有別,這些,他全都顧全了。

旋龍谷,她不喜歡這個名字,旋龍,旋龍,總是給她即將飛天歸去的感覺,所以,她寧願提鹿鳴臺三字。

“有勞了。”

她稍側身,紫奴卻用手按着她的肩:

“姑娘,才上過藥,請姑娘不要再亂動,否則,再象昨晚一樣,奴婢的藥就算白上了。”

昨晚夕顏的輾轉,讓那些藥悉數沾到了錦褥上,今日一早,君上吩咐啓程時,她抱着夕顏上輦,差點氣得不行。

有見過和自己過不去的。沒見過這麼和自己過不去的。

難道這個女子不知道,受傷最初的兩天,對傷口癒合是最有效的時間點嗎?

真是浪讚了她上藥的心思。

“我自己來就好。”

紫奴的這句話,明顯帶着數落,夕顏卻笑着以對,說着,她伸出手,紫奴盯着她看了一會。才道:

“若姑娘自己上藥,被君上知道。又是奴婢的不是。”

這一句,再沒有初時的清冷和埋怨,夕顏瞧在眼裡,越過隔斷的屏風,她看到有人影幢幢在彼端。

是他。

不過,這同樣是最好的安排,不是嗎?

沒有人會擅入帝君的車輦,但,車輦的外間,因着奉膳,通傳瑣事,卻是容易被人瞧到的。

可,他把這車輦裡錦褥的位置給她,她心裡還是不安的。

這世上,除了至親血緣,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你好,這句話,是父親對她說過的,並一再要她銘記。

而她也銘記了許久,更多的時候,她選擇對人好,這些好,其實也帶着目的。

譬如,對西藺姝的好。

“先上藥,還是先用膳?”紫奴見她又出神,打斷道。

真不明白,君上爲何對這個看上去有點木呆的女子這麼好。

“上藥吧。我不餓。”她收回心神,隨意地道。

“好。”紫奴說話乾淨利落,手下的活自然也是乾淨利落。

“我自己來。”夕顏依舊堅持,她不喜歡裸身被人看着,尤其還要上藥。

因此,她的聲音略大,大到,她相信,夜帝百里南是可以清晰聽到的。

“君上吩咐的。奴婢不能不從。”又開始犟在這同樣的問題上。紫奴有些鬱結。

“讓她自己上。”隔着屏風,百里南的聲音悠悠傳來。

“是。”紫奴將手裡的瓶子往夕顏手裡一塞,起身就往外行去。

不過一盞茶功夫,當她再次端着早膳回到屏風後時,卻瞧見,夕顏背對着她,把那名貴無比的傷藥塗得簡直讓她十分的無語,不僅僅是浪費的問題,還塗得十分不均勻。

“你——簡直糟蹋君上的心意。你可知道,這藥有多難得嗎?”紫奴氣鼓鼓地上得前,劈手奪過夕顏手裡的傷藥,而夕顏沒有想到她突然進來,忙用絲被捂住身子。

“我說了,自己可以——”夕顏的話沒有說完,覺到頸部一涼,她再說不出

一句話,身子也僵硬無比。

“不可以。”紫奴氣鼓鼓地倒了些許藥在手心,替夕顏重新塗了起來,一邊塗一邊道,“君上若要責罰奴婢,也請等奴婢替姑娘上完藥後再罰,否則,白白糟蹋了君上的藥不說,這姑娘變成醜八怪,他朝還要怨奴婢。”

夕顏聽到紫奴的話,恨不得一頭撞到車輦邊上完事,只是,她動不得,僅能由着紫奴替她上完藥,再將冰絲被包裹好,就象一隻完美的棕子一樣,隨後,紫奴蹲下身子,端起早膳,道:

“奴婢伺候您吃完,再替你解開穴道。”

免得這不識好人心的女子再拒絕,點了穴,終可以安生點了吧。

看來,早幾年學的武藝還真是有用處的,這麼想時,紫奴稍稍覺得被這女子氣到的地方抒坦了些許。

“紫奴。”

百里南的聲音在後面響起,他緩緩走進屏風後,時間算得一絲不差,既不至於看到夕顏裸身的尷尬,也不至於讓紫奴繼續強行喂下這早膳。

“君上。”紫奴撅了一下嘴,起身,把碗往百里南跟前一遞,“您喂她嗎?

百里南並不接過,只是上得前來,袍袖一揮間,夕顏的身子競又能動了。

“想用再用罷。”

他說完這句話,回身,繼續走向屏風外。

日子,就這樣流逝,夕顏沒有再次推讓睡於錦褥一事。

這個安排,可以避免節外生枝的一些事,所以,她接受。

哪怕,帶着不安。

每日,她與紫奴爲了吃和睡的問題不時有些小拌嘴,而百里南,一直宿在車輦的屏風外。

偶爾,半夜裡,他會起來替夕顏蓋好絲被,但,這些都是在夕顏身上的藥膏逐漸起效,開始換用另外一種藥膏時,他才這樣做。

因爲,那時,夕顏可以穿上中衣,而不必裸身在冰絲被裡。

在這之前,哪怕,聽紫奴抱怨說,這位姑娘睡相不雅,他也僅能一笑置之。

不過,當他親眼看到過,證實紫奴說的不假。

夕顏的睡相確實是不雅的,她喜歡趴着唾。

但,在熟睡的時卻泄露出她最真實的那一面,就象孩子一樣。

他是否該覺到一點欣慰呢?

因爲,如果她對他有着計較,是不可能睡得這麼熟的。

這種時候,紫奴永是守在一旁,君上怎麼想,她不該去看得過份明白。

但願,君上這次不要太深陷纔好。

女人,皆是禍水。

尤其太美的女子,更是禍水。

這點,縱然身爲女兒身的紫奴還是深信不疑的。

不過,她是奴婢,自然,是說不得什麼。

因着連日兼程,六月初五,夜國的儀仗最先抵達旋龍谷。

旋龍谷,在三國的交界處,據說是三國的龍脈所在。

東、西兩面環山,南面是進谷的大道,北面繞過一座小山,則是直通蒼海。

說是谷,實際則融會了世間最美的景緻。

這裡,駐紮着三國的軍隊,也正因此,每二十年的會盟,每位帝王均不得攜帶過多的軍隊。

谷內,建有龐大的鹿鳴臺,說是說鹿鳴臺,恰是地勢略高於周圍的一座小形城池。

除了鹿鳴殿外,另建有三座行宮,巽國的曌宮,夜國的宸宮,以及斟國的寰宮。

三國呈品字形分立,皆按着各宮的風俗而建,雖二十年纔用到一次,和駐紮的軍隊一樣,都常年有守宮的宮人整理清掃。

夜國的儀仗徑直駛入宸宮,夜帝百里南住主殿,風夫人慕湮入住偏殿,這是三宮唯一相似的格局,每宮,只有一主殿,一偏殿,並一膳房和藥司。

這一次,夕顏換上宮女的服裝,混於百里南的儀仗中,隨紫奴走進主殿,甫進殿,百里南摒退紫奴,道:

“聿的儀仗還未到,許是路上耽擱了,你暫且還是在這裡,等他到了,朕再安排人直接送你過去。”

正說話間,突然聽得宮外又響起鼓樂陣陣,夕顏的眸子裡晶瑩地一閃,悉數落進百里南的眼中。

“是斟帝的儀仗到了。”他靜靜地說出這句話。

三國之內,惟有銀啻蒼喜好鼓樂大作,而他和軒轅聿都不愛這份張揚,是以,斟國在三國內顯得尤其格格不入。

今日,銀啻蒼倒也來得甚是早呢。

他的話音甫落,旦聽得積福急急地奔進來稟道:

“君上,斟帝要見君上,眼下已往這來了。”

“哦?”

百里南眉略蹙:

“速迎斟帝。”

語音甫落,只見宮內的甬道上,一道銀灰色的身影在一衆豔美女子的簇擁間,極快地走了進來。

與其說他是走了進來,不如說,給人的感覺好象漂浮一樣地出現在諸人眼前。

顯而易見,銀啻蒼的身形極快。

他的周圍簇擁了六名女子,個個身着玫色的裙衫,美豔不可方物,卻均在殿外止步,並不進殿。

百里南望了一眼夕顏,只一眼,夕顏會意地退至一旁,如今,她着了宮女的服飾,倘若急着退出去,反是會讓斟帝起疑。

不如,就扮做宮女,倒是上策。

“夜帝,久仰。”銀啻蒼燦爛地一笑間,脣紅齒白。

是的,燦爛。

一國之君,竟可以笑得如此燦爛,如此無暇,恐怕,也惟有銀啻蒼。

只是,誰都不知道,他笑容背後蘊涵的其他。

知道的人,惟有死人。

“斟帝,風塵僕僕至鹿鳴臺,未曾歇息就至朕這裡,可有要事麼?”

“可以說是要事,也可以說不是要事,旦看夜帝如何認爲了。”

“哦?願聞其詳。”

“夜帝也說了,孤趕路風塵僕僕,待孤討杯茶再讓夜帝細聞其詳,反正,時間,還很多。”

銀啻蒼徑直行至一旁的檀木椅坐下,纖長的手指輕輕拂了一下散開的髮絲,

漫不經心地一指夕顏:

“你,替孤斟杯茶來。”

百里南的眉心一蹙,隨伺在殿外的積福早命人端來茶盞,積福親自端了,呈給銀啻蒼。

銀啻蒼露出輕蔑地一笑,道:

“孤從來不飲閹人手裡的茶,孤只飲美人親捧的茶。”

他的眸子是冰灰色的,墨黑的髮絲用冰玉綰起,有幾縷不經意地散拂下來,愈襯得他眸底的華彩莫測。

此刻,他狹長的眸子凝定夕顏,以他閱美無數的目光來看,這名女子雖俯下螓首,然,儀態決定了,她一定不會難看,何況帝君身旁伺候的,他不信,百里南會放醜的。

他喜歡女人,尤其是美女,尤其是他人身邊的美女。

當然,那個‘他人’,地位越是尊貴的,越代表難以得到的,他就越有興趣。

這無疑是他的怪嗜,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嗜好,他也不會例外。

積福一愣,睨了一眼君上,可君上並沒有任何示意,也就是說,允了。

他躬身,至夕顏身旁,呈上托盤,對於這名在路途中無意救得的陌生女子,他不知道君上是做什麼打算,但從惟有她宿於君上的車輦中,他想,總歸是重要的罷。

雖然,現在君上刻意掩飾着她,不過,估計也礙着鹿鳴臺會盟,每國國主只能攜帶一名后妃的規矩,指不定,返程夜國後,這位姑娘就變成了主子,是以,剛剛他才自作主張端了茶水於斟帝,卻未料想是這個結果。

夕顏接過托盤,螓首俯得更低,行至銀啻蒼跟前:

“國主請用茶。”

銀啻蒼笑得越發燦爛,他的手從托盤裡拿起茶盞,纖長的手指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然後,順着夕顏垂下的螓首,輕輕地一勾,果然,夕顏低下的臉一驚,避開間,那茶盞從他的手中砰然落地,粉碎。

這剎那,他已看清了她的臉,這一看清,卻讓他的容色終是掩飾不住的震驚怎麼可能

這張臉。

縱然此刻,這張臉上關玉有瑕。

縱然此刻,這張臉上的眼睛,對他是含了慍意、。

但。他不會對這張臉陌生。

“青岫,怎麼伺候的,竟然灑了斟帝的茶。”百里南的話語悠然在夕顏身後響起。

她方意識到慍意在一個奴婢身上是不該存在的。但,她從來沒做過下人,自然沒法抑制自己的脾氣。

她不喜歡眼前這位斟帝,他投注於她臉上的目光。只讓她覺到反胃。

“請國主見諒。奴婢失職了。”

她福下身。積福早命宮女收拾乾淨地下的碎瓷。

“既然失職,理該受罰。”銀啻蒼說出這句話,突然長臂一伸,將夕顏勾進懷裡。

軟玉溫香不期而至,她的身上,竟然有種馨香,這種馨香讓他不禁心曠神怡。識盡天下美色是他的目的,所以,對於懷裡的人兒,他自然更願意一嘗芳澤。

夕顏只覺得腦子一轟,甫想擡手摑上去,突然聽得百里南的聲音傳來:

“斟帝,青岫是朕的宮女,若要受罰,也該由朕來罰。”

“只怕夜帝再罰都調教不好,不如交給孤,不出三日,孤定讓她服服帖帖。”銀啻蒼笑得很是邪氣,夕顏的手隨着百里南的話只縮成拳,指尖扣進指腹,方抑制她的慍極。

百里南的話阻了她的衝動,讓她終是忍下。

今日她若摑這邪帝,不過是意氣之舉,後果,無論以她哪個身份,都是顯而易見的。

倘爲百里南的宮女,掌摑斟國帝君,必是死路。

倘是軒轅聿的醉妃,掌摑斟國帝君,又能好到哪去呢?

最終,爲了兩國的交好,恐怕,不會比死好到哪裡去。

她可不想爲了這等人去死,不值得。

她換上怯懦的神情,顫抖地道:

“請國主曉過奴婢。奴婢知錯了!”

“你知錯了?”銀啻蒼擰上她尖尖的下領,她的脣上似乎沒有塗任何口脂,卻鮮豔地讓他忍不住現在就想吻上去,只是,他在國內再如何放浪形骸,這裡,還是有着約束。

假若,他不想因此引起與夜國的間隙。

“是奴婢知錯了。”夕顏忍着噁心,恭順地道,她但求快快脫離邪帝的魔爪,言不由衷一次又何妨呢?

“斟帝,難道令日你至此,僅是爲了替朕調教宮女嗎?”百里南帶着幾分冷意道。

“當然不是。想必夜帝比孤更知道,孤前來所爲何事。”

說出這句話,銀啻蒼松開擰住夕顏下頷的手,夕顏趁勢從他懷裡欠身出去,躬身站到一旁。

“請斟帝不妨明說。”

“恐怕,巽帝未必能來鹿鳴臺了。”銀啻蒼說出這句話,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巽帝的行仗歇於安縣時遭到歹人襲擊,聽聞,巽帝因此滯留在了安縣。”

什麼?軒轅聿滯留在了安縣?

但,對於鹿鳴會盟這麼重要的事,他斷不會因個人的原因有所滯留,耽誤行程,除非——

夕顏不敢再想下去,她只覺得從未有過的冰冷籠罩住她,讓她感覺連呼吸都會就此凍住。

“何以斟帝斷定朕就該知道呢?難道,僅因爲安縣毗鄰夜國的邊境?”

“夜帝究竟是否知曉,相信夜帝心裡比孤更明白,只是,鹿鳴會盟,二十年來,都是三國帝君歃血爲盟,若缺其一,則視同棄權,會盟所擬內容均與其無關,卻必然同要遵守,否則,其餘兩國皆可起兵伐之。這點,相信夜帝應該和孤一樣清楚。也罷,等到明日,若巽帝未來,那麼,這次的盟約內容,孤就與夜帝好好相擬。”

銀啻蒼說完這句話,拂了下銀灰的袍裾,起身,意味深長地睨了一眼夕顏,大笑三聲,往殿外行去。不一會,人就已行至宮門之外。

夕顏的頭只嗡嗡作着響,響聲裡是令她更加難耐的疼痛,她努力讓自己發出聲音,雖然,每發出一聲,她都懷疑,下一刻她是否還能繼續說話。

可,她必須要說。

“請讓我回去。”

五個字,很簡單,意味,卻不簡單。

如果軒轅聿真有什麼閃失,她沒有辦法原諒自已!

去夕顏山,是爲她。

看夕顏花,是爲她。

受傷,也是爲她!

她不要虧欠他那麼多,她還不起,她怕還!

她最害怕面對的,終於,還是要面對。

在懷着希望抵達鹿鳴臺的今日,殘忍面對。

百里南的話語裡,帶着一分素有的慵懶,似乎,一點都不緊張。

“你現在回去,有用嗎?在這裡等他,纔是最好的選擇,聿,不是那麼脆弱的人,雖然朕不知道安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朕可以保證,他一定會來。”

“你不知道?”夕顏問出這句話,不敬中是不再掩飾的質疑。

“難道,你認爲朕該知道?”

“好,那麼,國主能修書一封往安縣麼?於私於公,我想,安縣那若無事,必定會回的。”她再次逾禮說出這句話。

“修書?你想聽到什麼樣的答案呢?朕可以修,可,朕並不認爲這麼做有任何意義。”

“有,這份意義就是,既然國主不願修書,那我就該回去安縣。倘若他真的在那,我不該留在這。”

“倘若他真的在那,他就不是朕認識的巽帝!至多一日,他的儀仗一定到這,一日爲期,如若不到,朕會派人送你回去。”

百里南截然地說出這番話,不容夕顏再有任何的辯駁,示意積福帶夕顏去後殿歇息。

他不是不能修書,但,他不認爲軒轅聿有任何問題。

若冒然修書,反而會讓他的位置十分尷尬。

何以,他會這麼快得知軒轅聿在安縣受伏呢?並且夕顏又被他經過所救。

是以,他不能修。

“我不會去後殿,這裡是夜國的宮殿,我是巽國的醉妃。國主認爲沒有修書的必要,那麼,我更沒有留在這裡的必要。”夕顏用最平靜的語聲說出這句最不平靜的話語,福身行孔,驟然,往宮外行去。

紫奴卻在這時出現在她的眼前,紫奴的臉上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在夕顏還沒有回神時,紫奴的手輕輕一揮,夕顏只覺得奇香撲鼻時,不過一瞬,她暗忖,定是迷香之類,現在,她不能暈,一暈,凡事又都不是她能做主的。

她一手捂鼻,一手用力地掐住自已的虎口,身子向宮外奔去。

她奔不快,不知道是裙子的原因,還是本身她的體力就沒恢復,但,她卻努力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宮門外移去。

虎口的疼痛,讓她的神智沒有因這迷香有絲毫地散去。

這些神智支撐着她向宮門口奔去。

哪怕,要憑自己,一步一步走回安縣,她相信,也是可以的。她隨身戴的一些首飾,應該足夠換做盤纏回去。

不管怎樣,她要見到他!

紫奴身形一變,纔要阻住夕顏的步子,百里南卻攔住她,紫奴身形一滯,突然明白過來。

宮外,傳來些許的響動,那是儀仗緩緩行來特有的聲音。

百里南聽得清楚,紫奴自然也聽明白。

他,還是來了,雖是在兩國抵達之後,他終究是來了。

沒有人攔住夕顏,她徑直地奔到宮門外。

沿着宮門那條甬道,塵土蔽處,她清晰地看到,那抹玄黑的身影。

玄黑的身影上冰藍絲線繡就的雲紋在日光的照耀下,發出冶豔的光澤,在一衆儀仗旌旗中,暉照出那人的俊美無儔。

他沒有坐車輦,而是騎在一匹遍體通黑的駿馬上,就這樣,走在儀仗的最前列。

她站在那,不知爲什麼,似乎有沙子吹進她的眼底,所以,眸底,開始朦朧起來,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卻只把臉漲地一片通紅。

他,沒事?

他的傷,應該恢復得很好。

看,他騎着馬,不是嗎?

那樣神采奕奕,整個儀仗隊裡,一眼,她就瞧見了他。

可,他未必瞧得到她吧?

哪怕瞧到了,她卻穿着這身宮人的服飾,還有,額際綁了一大塊繃帶。

她的手下意識地捂到臉上,臉,不髒,只是,有些燙。

驀地,她覺到,有一束銳利的目光向她射來,這抹銳利,她以爲是他,但,她凝神循着望去時,卻是來自一雙狹長的冰灰眼眸。

這雙眼眸,看似邪邪地,竟也會有如此銳利的鋒芒,縱然只是一瞬,她還是捕捉到。

猶憶起,百里南的囑咐。

如若,現在,讓斟帝發現她的身份,這,卻是不好的。

然,她還能退回去嗎?

退回百里南的宸宮,不過是此地無銀。

而,事實,也再容不得她退,她的目光不敢再望向他,卻又望到了他。

他勒停駿馬,就停在離她不遠處。

他在看她,她突然低下目光,手絞着裙腰上墜着的流蘇,步子,向後略退了一退,只這一退,她看到那抹熟悉的煙水藍出現在她眼角的餘光處。

她不能退。

似乎有人跳下的聲音,還有,腳步聲走近她。

這個聲音的方向,不是來自煙水藍的身影,不是來自銀灰色的身影——帳然地擡起眸子,這聲音只來自,那襲玄黑。

玄黑裡,帶着冰藍絲線的光澤,湮出他墨黑眸底的那一縷同樣幽藍的華彩,就這樣,吸引她的眸華。

他,已走到她的跟前。

高大的身影籠住她的嬌小。

他的身上,猶帶着一路兼程特有的味道,這些味道充斥着她的鼻端讓她的酸意愈來愈濃。

她微仰起臉,立刻低下,絞着流蘇的手有些無措,那些流蘇從她的指尖滑走,她想要握住些什麼,似乎,什麼都握不住。

原本有些話,臨到口,再是說不出,將手隱於裙角後,用力掐了一下自己,是痛的。

剛剛的迷香,她不該中的,所以,現在,絕對不是夢境。

而是,他真的好好的,就在她的眼前,好好的,沒有任何事!

驟然擡起眸子,她想再看仔細他,努力逼退眼底的霧氣,沙子,吹進眼,不該吹心。

他卻俯低身於,擁緊她纖細的腰,吻,柔柔澀澀地落在她的櫻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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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在愕然中,染上酡紅,這些許的酡紅,映進她的眸底,帶出更爲明媚的色彩。她有剎那的迷醉,脣因着他的深吻,腫脹出攝心的豔紅,與她額際包紮的繃帶形成另一種對比。

他的指尖撫上那處傷,脣卻沒有停下對她的纏綿,是的,他停不下。

在衆目睽睽之下,停不下這個吻。

不同於那日暴戾的吻,這個吻帶的,只有一種味道,那種味道,叫做,相思,也叫做,害怕失去。

當他以爲,她真的不在了,當他以爲,他或許永久失去她的時候,那些日夜,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僅有他自己清楚。

人生,如果一定要有生離死別,一次就夠了!

他不要再有第二次。

她被他擁得太緊,緊到她快無法呼吸,他吻於她脣上的力度雖很輕柔,但,裡面的含義,卻帶着絕對。

她無法分清,吻爲什麼可以有這麼多種,事實上,她也只被人吻過兩次,兩次都是他,兩次的感覺並不一樣,她下意識地輕輕抓住他的袖子,下意識地躲進他的身影裡。

畢竟,她能覺到周圍那些錯綜複雜的目光。

三國的帝君就在此,然,軒轅聿卻出人意料地做了這件事。

她的心裡,是說不出的一種滋味,說不清,道不明的。

惟有此刻的沉淪,就停留在此刻吧。

她閉上眼晴,任他將這份纏綿帶得愈深,愈濃,直抵心底最柔軟的那處。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鬆開她的脣,在她耳邊說的第一句話,僅是:“你知道,朕有多擔心麼?”

很簡單的一句話,意思也很簡單,卻讓她的鼻子有些地酸。

他的指尖仍在她的額際駐留,一字一句,繼續道:“朕不要再看到你受傷!”

她難道想麼?

誰想把自己弄到渾身是傷啊,她又不是蠢了,傻了。

“皇上的安危重於一切,臣妾只是悟守本份。”她看似低眉斂眸地說出這句話,卻讓他的眸光驀地一緊。

該死的!

他心裡低低咒了一聲。

這樣的時刻(19lou),這腔調拿捏地,可真是納蘭敬德老匹夫的女兒。

“納蘭夕顏,朕再說一次,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這些禮儀規矩束縛着自個,也束縛着朕,朕問你,你救朕到底是爲了什麼?”

夕顏被他這句話弄得有些噎到,這個場合,他問這句話?

難道,那晚,她讓大海把他扔下大坑時,摔到了腦子?

她即便撞到了額,可,她的腦子明顯還是比他清醒。

“皇上,臣妾救您,是因爲您是巽國的皇上,是萬民的福——”

那個“祉”字她來不及說出,她覺到他的手大力地鉗住了她的腰,這麼大的力氣,讓她不由倒吸一口氣。

“納蘭夕顏,給朕記着,在朕面前,你若再用那些虛禮規矩,朕一定容不得納蘭一族!”

他極快地說出這句話,他的吻又堵住她的脣。

這一次,他的舌尖靈巧地趁她這口倒吸氣,攻城略池。

這一次,她的臉徹底紅了,他定是摔壞了腦子,不然這麼多人在旁邊,竟如此不管不顧,這不是她之前所認識的軒轅聿啊。

話說回來,她之前又是否真的瞭解他呢?

他能聞到屬於她特有的馨香,一脈脈地縈繞進他的鼻端。他喜歡這種味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喜歡她身上的這種味道。

每次聞到這種味道,他似乎連那痼疾的隱痛都會消除。

他是迷戀她的香麼?

她的呼吸開始急促,臉漲紅得無以復加,她的睫毛終是如蝶翼一般地閉合,他有些不捨地放過汲取她的美好,溫潤的脣移到她的睫毛上,他在那裡,烙下最深的吻,烙下一句最深的話:

“朕要你好好的……”

她的睫毛在他的脣下,有些瑟瑟發拌,他不讓她睜開,直到被他吻至腫紅脣怯怯地道:

“皇上,明君者,絕不會以公謀私的。”

這回,輪到他鬱結,他離開她的眼眸,她睜開明媚的眸子,那裡蘊着一縷狡黠的意味。

他喜歡這樣的她,其實,在她看似中規中矩,冥顧不靈的後面,她的性於本該是這樣率真的。

倘若沒有那麼多她刻意要加給自己的職責和揹負,她不過纔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啊。

夕顏見軒轅聿有片刻的滯怔,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很好的欠身行禮,再離開他懷抱的機會,畢竟,邊上還有那麼多人,他可以“恬不知恥”地對她又抱又吻,她總該矜持一些,不是嗎?

她的身子才稍一挪動,他立刻更用力地鉗住她:

“相同的法子,以後在朕面前記得不要用第二次。”

他的脣形很好看,不薄不厚,擁有最完美的線條,現在這抹完美的線條的一側,隱着一個笑渦,那笑渦不再是淺淺的,相反,很深,很濃,讓她覺得有要醉在裡面的感覺。

奶媽曾說過,笑渦太好看的男子,是很容易讓女人沉醉的,一旦沉醉,或許,就是萬劫不復。

嗯,她不能要這種萬劫不復。

沉醉於帝王的女人,太多了。

不少她一個,而他,也不多她一個。

此時,突然一陣不期而至的擊掌聲打斷了這份暖昧地纏綿,銀啻蒼邪邪的聲音陡然響起:

“孤一直以爲巽帝與孤不同,今日得見,恰是同道中人啊。”

三國帝君,銀啻蒼放浪不羈,猶好女色的“美名”和他的暴戾是一起名揚四海的。

而他也一直有自知之明,甚至,從不避諱於此。

剛剛,本準備返回寰宮的他,卻意外看到了這一幕,這次的會盟,看來將會變得十分有趣呢。

“斟帶的雅興,朕是比不上的。”軒轅聿依舊攬住夕顏,翻身欲待上馬。

“巽帶竟連夜帝的宮女都要了,孤又怎及萬分之一呢?”銀啻蒼說出這句話,視線投向不遠處的百里南。

百里南緩緩上前,未待他啓脣,只聽軒轅聿不以爲然地道:

“朕的醉妃素來任性,不過和朕使性子扮做夜國的宮女,自以爲這樣就能瞞過朕去。”

“斟帝該知道,朕的鳳夫人本就是巽國人,同巽帝的醉妃相識甚早,不過朕沒有料到,鳳夫人竟取了夜國的宮服於她,倒叫人見笑了。”

百里南的話語說得很慢,不過輕描淡寫間,卻把彼時銀啻蒼碰到夕顏在宸宮的情形帶了過去。

這句話,縱然有疑點,譬如,巽帝行仗未到,怎醉妃會先至鳳夫人處,但,銀啻蒼不會挑明,他清楚,如今,是兩國帝君互保此事,他若執意要細說,無疑,只會讓夜國更加孤立。

這,不是他要看到的。

至少,在目前,他選擇忍讓,他想,這些許的忍讓,會讓他看到更精彩的好戲。

他笑出聲,徑直往寰宮行去。

“阿南,讓你見笑了。”

軒轅聿淡漠地道,絲毫沒有三年前與百里南的那絲飲熱落。縱然,三年前,他也是淡漠之人。

百里南明白他心底必是起了計較,畢竟,他經過那裡的時間不早一刻也不晚一刻,又正好救了夕顏。 WWW✿ ttкan✿ co

恁誰都是會心存疑惑的。

而軒轅聿與他自幼師承一人,彼此的感情深厚,這份疑惑纔會來得更加絕對。

“聿,今晚朕略設薄酒,與你接風。”

“有勞阿南了。”軒轅聿淡淡一笑,翻身跨上駿馬,一手用力勾住夕顏,一併帶上馬去。

夕顏是會騎馬的,虎父無犬女,自幼納蘭敬德就教她在自家的校場內練馬,所以雖不能說精通,也可以說熟諳。

是以,對於一個會騎馬的人來說,一個人騎,是馳騁的快感,而被另一個人圈在懷內側騎,則是一種莫名的悲哀。

但,她穿着宮女的裙,自然是不能跨騎的。

尤其,現在她才發現,夜國宮女的服飾還是有別於巽國。

肩部的衣襟有些坦露,如果從軒轅聿居高臨下的角度無疑是可以看到很多不該看到的地方,而裙襬十分狹窄,基本屬於如果不提着裙跑,是絕對跑不快的那種,看來夜國對女子的束縛是從衣裝開始的。

念及此,她忽然下意識地攏緊了衣襟處,這一攏,她自己覺得太過小心眼,輕輕縮了下身子,正碰到他的手,她無意識地轉身,卻看到,即便穿着戎裝,他的手恰在顫抖,她驀地一驚,又想起那兩次他的發病,擔憂地望向他時,他眸底卻含了笑地凝着她。

不知道他凝了多久,或許,從上馬後,他一直都凝着她,只是她胡思亂想,渾然不覺罷了。

“皇上,您這麼看着臣妾,能駕馬麼?”她低低地道,真的很不習慣。

偏偏她額頭頂了這麼大一個繃帶,他這樣笑着望她,是不是因爲她的醜陋呢?

畢竟,以往在宮裡好端端地,他難得看她,眸裡也總是帶了冷意。

“你會騎馬?”他問。

“臣妾和家父學過幾年馬術。”

他不再說話,只是專心策馬急馳起來,她沒有用手抓住他的衣襟,僅是將手繞到他所執的馬疆後,用力地握住,他看她的手勢,自是知道,她的馬術或許在女子中也是好的。

納蘭敬德,他到底有多少是隱匿着,不爲他知道的呢?

可惜,納蘭敬德已死,這一死,一切,都是無處知曉了。

他心底忽然起了一絲戲虐她的心,暗裡一夾馬肚,那馬極通人性,越發奔得快了起來,她穿成這樣側坐着,本身重心不穩,雖手握住馬繮的末端,怎禁得住這樣的奔馳。

眼見着前面即是曌宮,他卻經宮門不入,依舊持着馬繮奔馳而過。

那馬四蹄騰空,跑得愈歡,迎面吹來的風,讓她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疼,她的手撫住額際,還沒有揉,突然發現,竟是撤開手,沒有握住繮繩,她的身子本就嬌小,又不願靠着他,當下一個不穩,就要從他的臂彎裡跌出去,正在此時,突然軒轅聿一手勒住馬繮,一手牢牢擁緊她,她沒有再反抗,軟綿綿地貼在他的胸前,那裡,她清晰地聽得到,砰砰的跳動聲,來自於他的胸腔內,而不是她的。

但,好奇怪,她的心,也隨着這頻率一併地加快跳了起來,第一次,她這樣靠在他的胸前,他的胸其實好寬,大概有她一個手臂那麼寬吧,胸前繡着龍紋,那些龍,是威儀的象徵,可,此時,她靠在那,卻一點都沒有懼意,閉起眼晴,頭部雖然仍那麼疼,就一會,讓她靠一下,只一會會。

半月來,第一次,她安心地閉上眼晴,她的手,在下一刻,不知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稍稍攀住他的肩,她的手心,能觸到的僅是柔軟,再沒有金絲繡線的咯手。

但,她穿着宮女的裙,自然是不能跨騎的。

尤其,現在她才發現,夜國宮女的服飾還是有別於巽國。

肩部的衣襟有些坦露,如果從軒轅聿居高臨下的角度無疑是可以看到很多不該看到的地方,而裙襬十分狹窄,基本屬於如果不提着裙跑,是絕對跑不快的那種,看來夜國對女子的束縛是從衣裝開始的。

念及此,她忽然下意識地攏緊了衣襟處,這一攏,她自己覺得太過小心眼,輕輕縮了下身子,正碰到他的手,她無意識地轉身,卻看到,即便穿着戎裝,他的手恰在顫抖,她驀地一驚,又想起那兩次他的發病,擔憂地望向他時,他眸底卻含了笑地凝着她。

不知道他凝了多久,或許,從上馬後,他一直都凝着她,只是她胡思亂想,渾然不覺罷了。

“皇上,您這麼看着臣妾,能駕馬麼?”她低低地道,真的很不習慣。

偏偏她額頭頂了這麼大一個繃帶,他這樣笑着望她,是不是因爲她的醜陋呢?

畢竟,以往在宮裡好端端地,他難得看她,眸裡也總是帶了冷意。

“你會騎馬?”他問。

“臣妾和家父學過幾年馬術。”

他不再說話,只是專心策馬急馳起來,她沒有用手抓住他的衣襟,僅是將手繞到他所執的馬疆後,用力地握住,他看她的手勢,自是知道,她的馬術或許在女子中也是好的。

納蘭敬德,他到底有多少是隱匿着,不爲他知道的呢?

可惜,納蘭敬德已死,這一死,一切,都是無處知曉了。

他心底忽然起了一絲戲虐她的心,暗裡一夾馬肚,那馬極通人性,越發奔得快了起來,她穿成這樣側坐着,本身重心不穩,雖手握住馬繮的末端,怎禁得住這樣的奔馳。

眼見着前面即是曌宮,他卻經宮門不入,依舊持着馬繮奔馳而過。

那馬四蹄騰空,跑得愈歡,迎面吹來的風,讓她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疼,她的手撫住額際,還沒有揉,突然發現,竟是撤開手,沒有握住繮繩,她的身子本就嬌小,又不願靠着他,當下一個不穩,就要從他的臂彎裡跌出去,正在此時,突然軒轅聿一手勒住馬繮,一手牢牢擁緊她,她沒有再反抗,軟綿綿地貼在他的胸前,那裡,她清晰地聽得到,砰砰的跳動聲,來自於他的胸腔內,而不是她的。

但,好奇怪,她的心,也隨着這頻率一併地加快跳了起來,第一次,她這樣靠在他的胸前,他的胸其實好寬,大概有她一個手臂那麼寬吧,胸前繡着龍紋,那些龍,是威儀的象徵,可,此時,她靠在那,卻一點都沒有懼意,閉起眼晴,頭部雖然仍那麼疼,就一會,讓她靠一下,只一會會。

半月來,第一次,她安心地閉上眼晴,她的手,在下一刻,不知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稍稍攀住他的肩,她的手心,能觸到的僅是柔軟,再沒有金絲繡線的咯手。

但,她穿着宮女的裙,自然是不能跨騎的。

尤其,現在她才發現,夜國宮女的服飾還是有別於巽國。

肩部的衣襟有些坦露,如果從軒轅聿居高臨下的角度無疑是可以看到很多不該看到的地方,而裙襬十分狹窄,基本屬於如果不提着裙跑,是絕對跑不快的那種,看來夜國對女子的束縛是從衣裝開始的。

念及此,她忽然下意識地攏緊了衣襟處,這一攏,她自己覺得太過小心眼,輕輕縮了下身子,正碰到他的手,她無意識地轉身,卻看到,即便穿着戎裝,他的手恰在顫抖,她驀地一驚,又想起那兩次他的發病,擔憂地望向他時,他眸底卻含了笑地凝着她。

不知道他凝了多久,或許,從上馬後,他一直都凝着她,只是她胡思亂想,渾然不覺罷了。

“皇上,您這麼看着臣妾,能駕馬麼?”她低低地道,真的很不習慣。

偏偏她額頭頂了這麼大一個繃帶,他這樣笑着望她,是不是因爲她的醜陋呢?

畢竟,以往在宮裡好端端地,他難得看她,眸裡也總是帶了冷意。

“你會騎馬?”他問。

“臣妾和家父學過幾年馬術。”

他不再說話,只是專心策馬急馳起來,她沒有用手抓住他的衣襟,僅是將手繞到他所執的馬疆後,用力地握住,他看她的手勢,自是知道,她的馬術或許在女子中也是好的。

納蘭敬德,他到底有多少是隱匿着,不爲他知道的呢?

可惜,納蘭敬德已死,這一死,一切,都是無處知曉了。

他心底忽然起了一絲戲虐她的心,暗裡一夾馬肚,那馬極通人性,越發奔得快了起來,她穿成這樣側坐着,本身重心不穩,雖手握住馬繮的末端,怎禁得住這樣的奔馳。

眼見着前面即是曌宮,他卻經宮門不入,依舊持着馬繮奔馳而過。

那馬四蹄騰空,跑得愈歡,迎面吹來的風,讓她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疼,她的手撫住額際,還沒有揉,突然發現,竟是撤開手,沒有握住繮繩,她的身子本就嬌小,又不願靠着他,當下一個不穩,就要從他的臂彎裡跌出去,正在此時,突然軒轅聿一手勒住馬繮,一手牢牢擁緊她,她沒有再反抗,軟綿綿地貼在他的胸前,那裡,她清晰地聽得到,砰砰的跳動聲,來自於他的胸腔內,而不是她的。

但,好奇怪,她的心,也隨着這頻率一併地加快跳了起來,第一次,她這樣靠在他的胸前,他的胸其實好寬,大概有她一個手臂那麼寬吧,胸前繡着龍紋,那些龍,是威儀的象徵,可,此時,她靠在那,卻一點都沒有懼意,閉起眼晴,頭部雖然仍那麼疼,就一會,讓她靠一下,只一會會。

半月來,第一次,她安心地閉上眼晴,她的手,在下一刻,不知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稍稍攀住他的肩,她的手心,能觸到的僅是柔軟,再沒有金絲繡線的咯手。

出了宮,是否真有些什麼會不一樣了呢?

他讓馬的奔跑慢了下來,剛剛,他竟和小孩於賭氣一樣,非要她自動地靠在他的懷裡,然,當他看到驚嚇到了她時,心底,是不忍的。

他想,他喜歡上了她的眼晴,在不同的情形下,時而睿智、時而低斂、時而溫柔、時而倔強、時而……太多太多的時而,她的眼晴流露出的光彩不止一種,豐富到他每一次探究都有意外的驚喜。

包括,方纔的狡黠。

現在,她安然地終幹倚靠在他的懷裡,她睡着了嗎?還是懂了他的心思,纔會選擇的倚靠?

他希望能給她倚靠,可她卻用她的聰明不止一次拒絕這份若有似無的倚靠。

她很聰明,這份聰明,有時卻會讓他很氣,因爲,似乎,沒有幾次,她用在該聰明的地方,他其實是喜歡聰明的女子,但,面對她時,他想,他希望,她愚笨一點,會更加好。

這一次,這份倚靠,不會是若有似無。

因爲,他下定了決心。

從以爲失去她的那一晚起,就下定了決心!

他擁緊她柔軟的身子,她沒有任何的拒絕,發出輕輕地睡熟以後的呼吸聲,她的手在日光下泛着瑩雪般的光芒,映着纖纖的指尖,是那麼嬌柔,嬌柔到,現在她的手開始下滑,眼看就要從他的衣襟滑落下去。他鬆開馬繮,一手覆在她的手上,就這樣緊緊覆着,只讓她的手永遠貼在他的衣襟那處,因爲,那裡,是距離他心室最近的住置。

當他的心,砰砰地在她的手心裡跳動時,他和她的距離,才讓他覺得,是這麼近。

馬是良駒,且是他多年的坐騎,即便他沒有用繮繩束住,依舊按着他的指示,載他們回到曌宮。

那裡,巽國的儀仗及隨行禁軍皆駐立着,靜靜等到他們的君王。

沒有軒轅聿的吩咐,適才的情形,他們是不能跟着的。

不過一會,卻急得李公公滿額大汗,還好,這次,很快,就回來了。

而且,是安然無恙的回來,總算沒讓李公公揪着的心再揪一把。

李公公深深的籲出一口氣,軒轅聿翻身下馬,順勢把懷裡的夕顏打橫抱起,這一系列的動作一氣呵成,甚至,連夕顏依舊攀在他衣襟的手都未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