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材矮小消瘦,不知是被驚堂木嚇着,還是被劉大人的呵斥驚着了,他一直匍匐在地上,頭也不敢擡,不停哆嗦,抖着聲音叫道:“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
劉宇書似乎早就知道,他會喊冤,也不急着說話,等他叫了七八聲之後,才又一次砸下驚堂木,嚇得那人不敢再叫,他才朗聲說道:“本官知道憑你一個小小的主簿,不可能做得到這些事情,只要你把幕後之人說出來,本官可酌情爲你減些罪責。”
燕甯以前也看過提刑司和大理寺卿審案,沒見他們砸過驚堂木啊!擡手揉揉飽受折磨的耳朵,燕甯有些擔心地斜睨了一眼堂上的劉大人,每天都這麼審案子的話,他的聽力應該不太好了吧……
聽力不太好的劉大人對自己審案的功力非常有信心,滿意地看着趴跪在地,無比乖順的陳主簿,恐嚇完又施恩般說道:“不用懼怕,爾等也是遭人利用,只要如實招供,本官可保你性命。”
果然,那陳主簿連連叩首之後,忙不可待地說道:“大人英明,小人只是小小主簿,怎麼可能私囚朝廷命官!小人平日都只能幫着知縣大人處理些微不足道的公務,發現礦洞的時候,小人就勸過知縣大人應當立即上報朝廷,可知縣大人堅決不肯,還派了人將礦洞看守了起來,小人做的一切,都是夏大人安排的!還望大人明查,饒了小人性命。”
陳德樟一開口,莊逐言便知道,夏詢是醒不過來了。
莊逐言擡眼看去,對面的齊滬也正好看過來,目光相撞,兩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暗藏的殺機,莊逐言薄脣微抿,片刻後竟是對他勾脣一笑,那笑容驚豔四方,暗含征伐之意卻不見陰霾與不甘。齊滬鷹眼微眯,心中對這個比自己小了整整一輪的男人的心性又有了新的認識。
在他的計劃中,夏詢註定是要背這個黑鍋,從一開始行事之時,他就已做了安排,想從縣衙中找到證據是不可能,顯然這第一局莊逐言是輸定了的,沒想到這時候他竟還笑得出來。
兩人都很淡定,原本還能安靜站在一旁的夏冰兒聽到陳主簿說的話,立刻就炸了,衝到堂前叫道:“你胡說!我爹早就昏迷了,根本不可能指示你做這麼事情,你休想污衊我爹的清譽,這些根本就是你做的!”
陳主簿顫顫巍巍地擡頭,迎上夏冰兒怒火中燒的雙眸,滿臉悲悽地嚷了起來:“小人不知道夏小姐爲何要這般冤枉小人,雖然上報的公文是小人擬寫的,但是那些都是按照夏大人吩咐行事,礦洞的事,也是夏大人命令小人找人來開採鐵礦打造兵器,半個多月前,夏大人忽然昏迷,小人沒了主心骨,做不了主,公文也不敢再發出去,礦洞的事小人也不敢叫停,想等着大人醒過來再說定奪,哪知道大人一直未醒。小人所言句句屬實,不信大人可以查看府衙中的文書記錄,上面都有知縣大人的官印,自從夏大人昏迷之後,便沒有了。”
“胡說!”夏冰兒不敢置信地盯着陳主簿,恨不得朝着他的腦袋提上兩腳,整張臉都憋得通紅,吼道:“我爹明明已經昏迷了兩個多月了,是你偷了他的官印私自發的文書,欺上瞞下!”
陳主簿往後縮了縮,又害怕又不甘心似地駁斥道:“按小姐說言,小人既然偷了官印,爲何半個多月前開始,就沒有再繼續發文書了呢?如此豈不是很容易讓人發現異狀從而暴露自己?”
“那是因爲官印已經……”
燕甯心裡咯噔一下,夏冰兒顯然已經被氣得失去了理智,若她當堂喊出官印被她偷走了,不僅她立刻就會被抓下獄,之前的供詞也有可能不被纔信。燕甯剛想出聲阻止她說下去,就聽到一聲低沉醇厚的男聲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夏冰兒,說你知道的事情就行了,至於孰是孰非,真相如何,自有劉大人勘察判定。”
對上莊逐言隱含警告的黑眸,夏冰兒腦子一清,瞬間清醒過來,隱隱感覺出來陳主簿是在激她,害她,怕自己多說不錯,夏冰兒“嗯”了一聲之後,就閉上嘴,乖乖推到燕甯身邊,不再多話。
劉大人深深看了夏冰兒一眼,這官印的事有貓膩啊!此事要不要深挖?劉宇書不着痕跡地偷睨了莊逐言一眼,最後決定暫且不要多事。
劉大人輕咳一聲,驚堂木又一次砸的啪啪作響,一臉威嚴地說道:“把府衙裡所有衙役分開一一審問,近三個月的縣衙公文全部呈上來。”
“是。”劉宇書帶來了近百名衙役,其中不乏查案審理犯人的高手,不過半個時辰,環山鎮內的衙役便被一一審了遍,三個月內府衙中的一切文書也全部分門別類地放在了大堂之上。
劉宇書一邊翻看文書,一邊聽着下面的衙役回稟,“稟大人,縣衙有衙役五十七人,三十六人負責看守城門和鎮中巡防,皆是聽差辦事,平日很少進出府衙,沒什麼機會見到知縣,除了半個月前鎮上出現過女賊之外,並沒有發現異狀。剩下的二十一人,其中十八人的口供中,夏大人確實在兩個月前就稱病,不曾出現在衆人面前。還有三人則稱夏大人一直在後宅理事,由陳主簿傳遞公文,半個月前忽然昏迷不醒,與陳主簿供詞一致。這是五十七份供詞,請大人過目。”
衙役將一疊白紙恭敬地呈於案桌上,垂首立於一旁。
環山鎮只是一個
環山鎮只是一個小鎮,公務並不繁忙,半盞茶的時間,劉宇書就已經把公文全部看了一遍,非常的規範也非常普通,上面的印鑑清晰可見,確實是環山鎮知縣的官印。近半個月的公文明顯少了很多,且統統沒有官印。
劉宇書又將供詞翻閱了一遍,目前最大的疑點是,夏詢到底是半個月前昏迷的,還是兩個月前昏迷。
擡手在供詞上拍了兩下,劉宇書揚聲問道:“陳德樟,你說夏詢是半個多月前昏迷的,那爲何府衙的衙役有近兩個月沒有見過他?”
陳主簿連忙搖了搖頭,一會兒後又瘋狂地點了點頭,大嚷道:“小人原本也不知夏大人爲何要稱病躲在後院,所有文書還都讓小人擬寫,現在小人想通了,夏大人之所以這麼做,肯定是爲了東窗事發時,推說自己重病在牀,全不知事,將一切罪責都推到小人頭上啊!大人,這一切真的是夏大人吩咐小人做的!大人明查!”
夏冰兒哪裡聽得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衊自己父親,又忍不住怒斥道:“胡說!若一切都是我爹的計策,那他怎會昏迷不醒?!明明是你對他用了藥,現在還血口噴人!不該死!”
若不是燕甯一把拉住夏冰兒的手,只怕她真要衝上前將人狠揍一通。
“小人真的不知道夏大人爲何昏迷不醒啊!小人真的冤啊!冤枉!”陳主簿像是被嚇着了,趴伏在地上,連連磕頭,連呼冤枉,彷彿真的蒙受了什麼千古奇冤似的。
劉大人再一次動用了驚堂木,才讓正堂內再一次安靜了下來,用力地長嘆一聲,劉宇書一邊暗暗觀察莊逐言和齊滬的神色,一邊狀似無奈苦惱地嘆息道:“目前看來,唯有先將夏詢治好,待他醒來再與之一一對質了。”
莊逐言輕笑一聲,夏詢是好不了了,從他昏迷那一刻起,就註定了是死,齊滬果然好算計,若是一切按照他原本的計劃進行,等到兵器賣完了,炸了礦洞再弄死夏詢,他的死就是畏罪自殺,而現在,讓他就這樣昏迷致死,便是死無對證,確實高明。
正堂內靜默了片刻,一直保持沉默的莊逐言忽然開口了:“劉大人,不知可否讓在下問兩句?”
劉宇書哪裡敢說不,連忙笑道:“公子請。”
“陳主簿,你說礦洞裡那些鐵匠和護衛,都是夏大人讓你找來的,那麼夏大人可告訴你,這批兵器是賣給誰的?”
莊逐言語氣平和,神色溫柔,乍一看好真有幾分溫潤如玉的味道,陳主簿卻不見一絲放鬆,反而更加緊張,微垂着頭也不看他,好一會才低聲回道:“好像是……西瑜國的人。”
莊逐言輕“哦”了一聲,笑道:“夏大人可說了是西瑜國的誰?”
“是……西瑜的二皇子,其實……小人並不知情,小人負責幫大人處理府衙公務,礦洞的事……實在知之甚少。”與之前又驚又怕卻還是滔滔不絕地喊冤不同,此刻的陳主簿仍舊匍匐在地上,說話時明顯遊移不定。
莊逐言好似沒聽出他說話吞吞吐吐語焉不詳似的,繼續問道:“夏大人既然把府衙的事情都交給你處理,你也算他的左膀右臂了,你可知夏大人都和西瑜國的誰聯繫?書信聯繫還是西瑜國派了什麼人前來?”
陳主簿沉吟片刻,回道:“小人不知。”
莊逐言單手撐着案桌,身體微微前傾,聲音越發低沉,“夏大人昏迷半個月,府衙的事情都是你處理,想必夏大人的書房你也經常出來,你可曾看見過什麼夏大人與西瑜國往來的證據?”
陳主簿暗暗咬了咬壓根,搖頭回道:“小人不敢翻開夏大人的東西,不曾看到什麼。”
當然不曾,因爲一切都太急了,他們緊趕慢趕日夜兼程並非毫無用處,或許齊滬來得及讓人匿藏罪證,卻絕對來不及準備誣陷他的證據了。正好趁現在把該問的都問了,省的過幾天,陳主簿再“想起”些什麼關於西瑜國的事。
莊逐言輕笑一聲,說道:“這夏大人與西瑜勾結,私販兵器,竟未曾留下一星半點證據?這倒奇了。陳主簿,你說是不是?”
陳主簿渾身抖了抖,卻沒敢再接話。
莊逐言也不再問他,轉而看向身後的楚時,溫度:“楚時,礦洞裡抓到的犯人都押解回來了嗎?”
楚時上前一步,回道:“昨日蘇都尉傳來話回來,礦洞裡抓到的鐵匠和護衛加起來有兩三百人,而蘇都尉帶去的將士和衙役堪堪五十餘人,落葉峰到環山鎮路途頗遠,中途恐生變故,所以蘇都尉目前只將案犯就地關押於礦洞之中,未能押解歸來。”
“這樣啊。”擡手輕輕摩挲着下巴,莊逐言輕嘆一口氣,說道:“那倒是要去礦洞勘查一二了。”
“劉大人?”
被那雙幽深的眸子瞟了一眼,劉宇書不自覺地挺直背脊,回道:“是該去好好勘查勘查!”
莊逐言又扭頭看向齊滬,輕笑相邀道,“安陽侯同去?”
齊滬眉峰微挑,冷哼了一聲,竟也爽快地回道:“好啊。”
莊逐言起身,輕撫了撫微皺的衣襟,往外走了兩步,微微拱手,笑道:“請。”
齊滬也擡了擡手,回了個“請”字,兩人一起走出了正堂。
審了一早上的犯人,此刻已經是午時了,正午的陽光異常燦爛,照在某人的白衣上似鍍上了一層金光,宛若仙人,只可惜嘴角那抹笑容,那叫一個陰險狡詐,嗯,和樓曦有點像了!燕甯嘖嘖嘆道:“想不到他也有這般模樣的時候。”
楚時來了興趣,湊過去笑嘻嘻地問道:“什麼模樣?風度翩翩運籌帷幄?”
“呵呵!”燕甯丟給他一個“你瞎啊”的眼神給他,直接出了正堂。
等等!呵呵是個什麼意思?!楚時想追上去,卻被一道黑色的身影正正擋在前面,不管他什麼閃,那人就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總能擋着他,真是見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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