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張司獄回顧舊事,劫鏢案漸露端倪

張栢已年屆五十,做知府司獄已快二十年,知府司獄本是提拿控管獄囚的職官,到了弘治年間,秩品竟不入流,張栢也不以爲意,他性格沉悶,不喜與人交流,做了知府司獄,正對他的脾氣,升不升遷倒也無妨,在獄中他就是天,無論是獄卒還是人犯都要孝敬於他,在別人手中拿到賄賂纔是他最願幹之事,雖說官職升遷也會撈取更多賄賂,但那太過引人注目,哪有自己這樣悶聲發財來得輕易。

這日張栢下職正在家中小院中獨自斟飲,聽有人在敲院門,忙叫自己婆娘去開門。

他家唯一一個女兒早已出嫁,夫妻二人並未有僕役,張栢人不張揚,居所也是偏僻,卻也是順風順水。

張王氏開門後望着眼前的兩個年青人卻不認識,其中一個年輕人自報是縣丞的外甥,有事找當家的,見二人報了縣丞的名號,卻也不好拒絕,讓二人進入院中。

“不知二位小哥找老漢有何事?”

張栢起身,抱拳回禮迎住二位年青人。

“在下賀同春,本縣縣丞是我舅父,我與好友嶽天峰來尋張公,打聽些舊事。”

賀同春先是抱拳拱手,然後一指嶽天峰。

嶽天峰抱拳不語,衝張栢一笑。

“即是我官家一脈,能幫的老漢我自是要幫的。”

“來得匆忙,張公勿怪。”賀同春取過放在一旁的包裹,只是些情面上的禮物,倒是不值幾個錢。

張栢接過遞與旁邊的婆娘,將二人延入院中落座,卻掃了眼還沒吃完的酒菜。

“來得唐突,打擾了張公吃飯的興致。”賀同春眼光流動,豈有不察。

“無妨無妨。”張栢自打看到那些不值錢的禮物,表現便有些淡漠,言語間便多敷衍。

“即如此,我二人陪張公喝幾杯如何?”賀同春假做不知。

賀同春也不問張栢同意與否,催促嶽天峰掏出美酒。

嶽天峰一笑,伸手拿過一個琉璃酒壺,只見這酒壺晶瑩碧透,光彩奪目。

“張公,此酒爲我兄弟所制,極爲甘美。”

賀同春撥下酒塞,一股酒香溢出。

張栢“咦”了一聲,起身取過三個碗來,賀同春將壺中酒倒於三個碗中,順手將餘酒同壺放在張栢手側。

張栢端起酒碗嚐了一口,直呼好酒,連忙招呼老伴再弄下酒菜來。

張栢不喜多言,嶽天峰不便多言,賀同春一人在講,無非是說一些官府中人物趣事,嶽天峰知他正在取信張栢爲後話鋪墊。

張王氏端過幾盤菜後便躲進屋內,三人舉碗互敬,賀同春與嶽天峰的酒本就不多,張栢裝模做樣地與二人倒了些酒,便將琉璃酒壺蓋好揣入懷中。

賀同春與嶽天峰見狀也不以爲意,張栢見他二人不提正事,便先開口相問。

“二位有何事要老漢幫忙?”

張栢也是個明眼人,見他二人不在公處找他,卻在私處裡尋,定是不尋常之事,他一介司獄,只與犯人打交道,這二位公子來尋,無非是哪個重要犯人須要照顧,看在縣丞和這個琉璃酒壺的份上,能幫便幫上一把。

“張公還記得四年前嶽重山失鏢一案嗎?”嶽天峰卻是反問道。

“嶽重山嶽鏢頭,當年失鏢一案驚動了整個城,不過後來被人破了案。公子如今提及此事,是爲何故?”張栢放下酒碗,用一雙看似混濁的雙眼瞅着嶽天峰。

“嶽重山正是在下家父。”

“哦,原來如此,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嶽鏢頭走南闖北難免會有幾個仇家,當年橫遭不幸,下了大獄,正是老漢看管。”

“多謝張公當年看顧,才使得家父免遭飢寒,小子如今歸家,才逾二月,此番特來感謝張公。”

嶽重山下到獄中,這肉刑是免不了的,他雖沒對嶽天峰說起,自是不願嶽天峰憂心。岳家當年是使了銀錢的,如若不然,百般刁難之下,即便不死也是難以久活,張栢得了好處,自然會優待於他。

“老漢也是略盡綿薄之力而已。”

話雖說得客套,張栢心中卻在犯疑,更加不知這二位所爲何來。

“有一事需向張公請教,當年我父失鏢,爲何被拿進知府的大獄,聽說當年知曉舊案之人大多已不在本城,家父更是懵然無知,勞煩張公告知。”

“知府大人下的手令,我卻只管收人,不知爲何。”

“我父被押一月有餘,聽家父提起,常有人進獄問話,這是爲何?”

“你父也被提過堂審,至於獄中有人進出,也是平常,時日太久,老漢哪記得那些。”

嶽天峰見張栢端起酒碗喝酒,明明是想顧左右而言他,曉得這是索要賄賂的一個手段,便掏出一個布袋放於張栢面前。

“來得匆忙,些許薄禮,望張公笑納。”

“說得哪裡話。”

張栢面露微笑,提起布袋欲還與嶽天峰,想是力氣使得小了,一提竟未提起。

其實這本是他一慣伎倆,提起布袋可試出輕重,再看布袋大小便知金銀還是銅錢。

金子,絕對是金子,不少於五十兩,張栢從未見過如此多的錢財。他在知府大獄收受賄賂,十兩八兩的銀子便已是少見,何時有過這五十兩的金子,心中一陣狂喜。

嶽天峰也是假裝喝酒,眼角卻瞥見張栢拿起布袋置於袍下。

“上了年歲,頭腦不靈光,容我好好想想。”

張栢喝了口酒繼續說道。

“嶽鏢頭下獄,倒是過了幾回堂,打也打過了,問也問過了,倒也沒問出什麼事情來,便一直放在獄中監押,老漢也是爲嶽鏢頭鳴不平,便多些照顧,找人給嶽鏢頭治了傷,又好吃好喝地侍候着,嶽鏢頭既是冤枉,遲早陳冤得雪、重見天日的。這期間倒是常有人過來問失鏢之事,在獄中問話本也屬平常,但這來的人一多就是反常,於是老漢在隔室藏了一人,打算探聽一番。都司派過人,知府衙門也派過人,雖幾次三番,所問無非是失鏢一事,唯有一人例外,此人不是都司的人,也不是知府衙門的人,還多問了一事。”

“何事?”

“是問嶽鏢頭寶藏一事。”

“此人是誰?”

“是巡檢司派的副巡檢,叫孫大剛。”

嶽天峰微一皺眉,聽着張栢繼續說道:

“他向嶽鏢頭打聽寶藏,問嶽鏢頭可知線索,嶽鏢頭似是不知,極力否認,孫大剛時而惡語威脅,時而軟語相求,但教嶽鏢頭說出寶藏下落,便可解了他刑獄之困。”

嶽天峰心中暗道,父親倘知曉寶藏所在,哪裡還能過這多年清苦的日子,你又怎會如此輕易地收了五十兩金子便將此事和盤托出。

“我也是不知父親知曉有什麼寶藏,倘若有寶藏可用,我家也不用過得寒酸了。”

“公子說的極是。”

一碗酒轉瞬進肚,張栢已有醉意,嶽天峰曉得人在醉意朦朧間最是能吐露真言,又以話語旁敲側擊,怎奈張栢仍以前言相對,嶽天峰心道,以他一個司獄身份,知曉這些也是不易了。

遂以眼暗示賀同春,二人起身告辭。

那張栢僅憑一些舊事便得了五十兩金子,自是歡喜異常,送走了嶽天峰二人,飯也不吃,自回屋與妻子數錢去了,至於寶藏之事,沒根沒影的事讓別人操心去罷。

“寶藏?我從未聽父親說起,你見多識廣,可曾聽過?”

出了張栢家,嶽天峰邊走邊問賀同春。

“不曾。本城自燕始建,燕以前並未有城池,至今數個朝代,未見哪裡記載誰埋過寶藏。”

“哼,也不知這孫大剛從哪裡聽來這捕風捉影的事。”

口中說着是捕風捉影的事,心中卻在想着無風不起浪,但此事不便再向賀同春細說,只待回家和父親商榷。

與賀同春告辭,回小院去尋浮月丹雲。

三人在城中二日,購置日常所需,待地契送達,也就不在此耽擱,出城返回家中。

嶽天峰於這二日當中,仔仔細細琢磨出個大概,就待與父親一一印證。

“父親,有些事需要向你請教,卻不能入旁人之耳。”

嶽重山點頭,嶽天峰把父親邀入密室之中。

這密室入口位於嶽天峰書房之內,以書架掩之,密室不大,夾於兩房之中,前後無窗,旁屋也被嶽天峰佔用,別人自是看不出這兩間屋子中間另有乾坤。

嶽天峰燃起茶爐,放了個精緻的茶壺在上。

此間只放有兩個木架,木架上擺有許多物什,中有一小几和二小凳。嶽重山打量密室內部後,便拿起木架上那物什擺弄。

請父親坐下後,嶽天峰斟了杯茶遞與嶽重山。

“都是何物?”嶽重山指着架子問嶽天峰。

“是些難尋之物,有些異常珍貴,還有些不尋常的毒物,怕別人誤碰到就自己收了。”

架上有吃有用,有穿有戴,有藥有毒,俱是世所罕見,嶽天峰取過架上一些與父親觀看。嶽重山也是見過世面的,但如此之多也是罕見,不由得嘖嘖稱讚。

“父親,當年你在獄中之時,可有人探問過寶藏之事?”嶽天峰開門見山地說道。

“有人問過,我記得他,看衣着似乎是一個巡檢。” 嶽重山陷入沉思。

“如何問的?”

“他問我之時,家中似已抄沒,不足以抵失鏢,言外之意是要我取用藏寶用以應對。可這所藏之寶別說我是不知,便是你祖父也未曾提起過,何來寶藏一說。”

“只他一人問過?”

“只他一人問過,其餘人來來回回便只是問失鏢之事,當時把我問得好不厭倦。打也打也,關也關了,倘我知曉,早便說了,何來讓他們將我折磨一通。”

那個巡檢,想來便是孫大剛,用別人作引,給嶽重山施壓,想在嶽重山心神失守之時套出寶藏下落。

“寶藏一事既有人追查,父親出獄後沒有溯源過?”

“我祖父和父親在世時都未曾提起,即便是祖父傳了父親,父親也會在辭世前說與我知,父親辭世前還並未糊塗。”

“祖上是做什麼的?”

“這倒未聽我祖父提起,那時我祖父家中多有銀錢,只是到了你祖父時便稍有破敗。”

“劫鏢似有預謀,針對岳家。”

嶽天峰說出此話時,嶽重山怒目圓睜。

“何出此言?”

“失鏢被輕而易舉的尋回,以父親的武功,加上一衆鏢師尚且不敵,官軍又大搜不得,誰又能有此能耐?我聽說是李鐵筆的女婿孫大剛尋回的,只用了五日,他雖說是一名巡檢,有巡守要害之職,但也是副職,武功能高強哪裡去?這是其一,其二便是失鏢既已尋回,我家爲何還要抵他?”

“我卻不知是何人尋回失鏢。”

“只他一人,做不出此等大事,父親這些年就沒去查?”

“鏢局散了,我還哪有人去驅使,我在江湖上的名聲已經毀了。”

“我已派四喜去尋人手,不日便會抵達,雖說您二老沒甚大事,但這破家之仇不得不報。”

嶽重山沉思良久。

“我與你母親大難不死,本待終老此地,你如今已迴轉,我和你母親心願已了,只要你平平安安,還管他什麼仇不仇的。”

“父親安心,待幫手來,我小心行事,斷不會爲家裡惹來禍端。”

“也罷,由你去吧。”

結束對話,父子二人推門而出,見勝男驚訝地站在書架前看着二人。

嶽天峰的書房旁人不許進入,猶其僕役,勝男徵得過嶽天峰同意,常去書房尋書,這書房在建成後就充入大量的書籍,這本是嶽天峰舊時習慣。

送走父親,嶽天峰也不提密室之事,與劉勝男聊起讀書之事。

劉勝男聰穎,嶽天峰曾考較過,此女於詩書、女紅、音律所知甚多,是女子中出類撥萃之人,如今又向醫藥涉獵,幾不讓鬚眉。

“我師傅雖是聖手,但走的是偏鋒,他總以爲,人之生病乃體內五行中毒爾,藥草雖以毒攻毒,但三分毒見效太慢,他所行之藥大多五六分毒,尋常大夫可不敢這麼開方子,你初涉此道,當循序漸進,日後我自會一一與你說知。”

拍拍劉勝男背部,嶽天峰轉身而出,留勝男一人在書房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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