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映照在木板壁的牆上,影子的裡面,殷若拎起的手活似老妖怪模樣。她面上的壞笑在黝黑中放光,滿口的白牙彷彿能噬人。
這並不嚇人,因爲這店是卓秀的地盤,有一呼就能百應的夥計,而在這房裡的兩位主顧雖然陌生的臉面,卻活生生的是人。
但卓秀面色劇變,手中小茶壺搖晃不定,從壺口溢出幾滴滾燙的水,往下滴落在她的豔紅繡鳥雀湘裙上,頓時濡溼一朵花和半個鳥腦袋。
繡工的手藝好,這朵花和半個鳥活靈活現起來。襯上主人難以掩飾的一瞬愁眉,好似卓秀剛起憂愁,衣上的花鳥就率先開始嘲笑於她。
沒實際燙到肌膚,卓秀想不到可惜繡裳,她直愣愣的盯着殷若,眼神迷茫,眼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神魂。
她着實讓嚇的不輕。
但不是害怕調戲。
身爲酒肆女子,遇到過遠比殷若刁鑽的客人。卓秀怕的是,殷若這陌生的人,挑明的話語,及話中的深意驚嚇。
在北市很少有人敢對卓秀這般無禮,本地的人清楚卓記掌櫃的背後是王富貴,而新來的外地人已經直呼“王如夫人”,把卓秀的底兒揭得乾乾淨淨以後,不會這就嬉皮笑臉的調戲。
剛剛送走王富貴時,對他已然失勢的判斷,再一次如雷般轟鳴在卓秀心底,使得她這久經主顧的熟手掌櫃,也不由失態在客人面前。
心紛紛亂亂如麻如絮,一道道心思如千織網,密密麻麻的把她自己困住。
黑三爺是王富貴的仇人指使前來搗亂?
是自己歷年仗王富貴的勢,總有幾個大小不等的對頭,指使滿面潑皮相的黑三爺前來攪和?
天吶,莫非全北市的人都看出來老王不行了,而自己卻最後一個知道?
卓秀這般的心情,顯然也沒法子和殷若周旋,而殷若和青鸞也沒有打斷卓秀,任由她自驚自慌。
青鸞呷着香茶,微微地笑着,眼神裡不失警惕,注視着卓秀別惱驚成怒暴起傷人。
殷若還是軟趴趴的不正經德行,俯在桌角上,看似繼續對卓秀謔笑,其實烏黑的眼睫下面有悄悄的神氣,捕捉着卓秀的每一絲忙亂和每一絲恐懼。
跟隨王富貴十年出去,王富貴做的黑事和到手的黑錢,說卓秀一點兒沒沾手不可能。
北市這客商雲集,堪比內陸繁華的地方,可謂寸土寸金。卓記酒館佔地寬闊,就是王富貴辦黑事和得黑錢的鐵證如山。
但這不是殷若特特的來驚嚇卓秀的原因。
都是生意人,一條根上生。曾和殷貴說話時,殷若既憂愁堯王爲人不正,在殷家鉅富的情況下,休書到手只怕大費周折;又憂愁堯王爲人公正,在他容不下北市地頭蛇以後,丹城兩大地頭蛇之一的殷家只怕也要跟着遭殃。
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聖旨來得不懷好意……殷若不敢再想。
在有些程度上,殷若和卓秀同病相憐。
而準備痛打即將落馬的貪官王富貴,殷若也犯不着招惹卓秀。甚至有時候,殷若因耳濡目染頗爲同情獨自經商的卓秀。
所以來到卓記酒館。
敲打卓秀,給她遞個話兒,警告她王富貴已然大樹將傾。如果卓秀足夠聰明,可以斷了王富貴的一條退路,迫使王富貴狗急跳牆後只有殷家一條退路。當然王富貴得吐出刮的地皮。
殷若迫切的要攆走王富貴……。留下堯王在北市,直到她和堯王周旋到休書到手。
攆走王富貴與留下堯王有什麼聯繫嗎?
堯王肯在北市整頓,說明他重視北市。原守將落馬,在新官員到來以前,堯王放心的離開,就不符合殷若在短短接觸中對殿下的判斷。
而在新官員到來後,殷若依然沒能拿到休書的話,她會另想辦法再次攆走新官員,畢竟追着堯王返京和北市就地解決,後者更爲便利。
而王富貴就要落馬,又不是殷若算計的他。堯王容不下北市的不法商人,就更難容得下“北市土皇帝”王富貴。
一套盔甲換一紙請帖,讓殷若看出來很多不爲人道的內幕。她藉着這個機會,正好把王富貴收拾了,並留下堯王再住一段日子。
嘻嘻的笑着,眼神兒貪婪的一遍又一遍的徘徊在卓秀美麗的容顏、纖細的腰肢上。殷若暗想你還不明白嗎?
抽身趁早,趕緊的收拾細軟準備離開吧。如果實在不夠聰明,就只能陪着王富貴一起倒黴。
殷若裝登徒子實在不像,但也讓卓秀更加清醒。
回魂過來,泫然欲泣。王富貴還在官職上呢,這就有人拿自己當盤好菜。而眼饞自己的人太多不過,這北市的生意只怕做不下去了。
擦擦眼中水光,卓秀放下手中一直提着的小茶壺,洗心革面般拜幾拜,誠懇的向殷若請教:“三爺說有大生意教給我,請三爺指點。”
殷若壓低嗓音,緩緩地道:“姓王不好,我給老闆娘另外介紹一個男人。”
卓秀哪怕逃走的心有十成十,也不可能這就公然不要王富貴,拋個足以閃斷男人魂的白眼兒過來,柔聲道:“爺指給我的人,一定不會有錯。但是呢,爺您也說過,我姓王,已經有主兒了。”
殷若手一抹,好似這就把舊日痕跡全清掃了,嘻嘻哈哈再道:“比姓王好,怎麼樣?”
“請說。”
“堯王殿下。”
卓秀情不自禁的哆嗦兩下,人在原地愣住。
估計她的心思裡可能會轉悠,黑三爺是堯王殿下的人嗎?不然爲什麼舉薦殿下?
殷若已一笑起身,往外就走,不給卓秀任何詢問的機會。
卓秀急道:“三爺,一口菜也不曾用呢?”
“當!”
一錠元寶拋到桌上,遠遠超過菜的價值。青鸞道:“不用找,把菜送到丁家客棧,施三爺的住處。”說完,跟在殷若的後面同樣走的大搖大擺,馬大和牛二跟上。
夜風增大,忽閃中幾個人的身影似乎不可一世,而卓秀愁腸百結。
轉投堯王也不錯?
客人是堯王什麼人?
特地前來撬開自己的嘴尋找王富貴的錯處?
有那麼一剎那,卓秀面無血色,險些以爲下一步就讓抓進堯王殿下的大獄,隨時面對一大堆的刑具。
這個場面在腦海中帶着血淋淋的可怖,幸好她及時用帕子捂住嘴,堵住險些出口的一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