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天幕被一雙無形的手撕開一道狹長的口,魚肚般的白色就迫不及待的鑽了出來,由一小段漸漸變成了一大片,最後驅散了全部沉鬱的顏色,霸佔了整片穹幕。
此刻的洛水居寂靜無聲。自從洛雪假意撒酒瘋趕走洵陽與卜天后,就是這般的沉靜無聲了,站起身子,望向窗外。
“哎——”哀怨的嘆息聲打破了沉寂,後又被沉寂腐蝕,消融於無聲中。
阿善還在睡,而洛雪卻是一直清醒的。
她盯着阿善手臂上才現出來的硃紅色綠豆般圓潤的小點,悄悄把自己左手臂出去悄悄比對。兩顆大小一樣的圓點,一顆紅色,一顆黑色,赫然呈現在眼前。
酒中仙。這樣一個好聽的名字浮了出來,洛雪的眼底氤氳出一層水霧,她把手臂姍姍的縮了回來。
姐……阿善以爲自己不小心囈語出不該說的話,慌張的從夢魘裡驚醒,卻見洛雪背對着自己朝着窗邊走去。伸到半空的手臂因縮回時不小心碰到了碗碟而出清脆的聲響,剛好打破了原本的寂寥。
洛雪已走到窗子前了,她望着窗外,淡然的說:“下次不要喝酒了,酒喝多了傷身t。”平靜無瀾的面容下是一番被暴風雨擊打的湖泊。
“恩。”阿善明亮的眼睛仍沉浸在酒醉的混沌裡,她看着洛雪的背影,緩緩的站起身子,“阿善定會把王妃的話謹記在心的。”手偷偷的索到懷中突兀處的追日刀,心底忐忑。姐,當你拿出這把刀的時候,是怎樣想的?
“你已經醒了就回去吧,我洛水居就不留你了。”洛雪的眼中噙着晶瑩的淚花,“回去吧。”
阿善行禮,離開了洛水居。頭被剛烈的酒勁撞得嗡嗡直響,渾渾噩噩的走到了王府中不算熟悉的一隅,找了個低矮的山石坐下來休息,可不知怎的又睡了過去。
“阿善,阿善,醒醒。”小喜一邊搖晃着阿善,一邊叫着。
“恩?”阿善醒了過來,掃了一圈四周,困惑的有些不知所措了,“我這是怎麼了?怎麼睡在這裡了?”
小喜搖着頭,咧着嘴嘲笑着,“我來的時候就見你睡得正香呢。”
“臭丫頭!又笑話我!”阿善站起身子,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突突作痛的太陽穴,“看來這酒還真不能喝了,太奇怪了,我居然睡在這裡了。”
“好了,下次不要喝酒了。”小喜從懷中抽出一封信遞給阿善,“今早,我出去的時候,看見王府門前有一個遮紗的女人鬼鬼祟祟的,我就過去想問她在幹什麼,結果,她交給我這封信就跑了。我看信上寫着阿善兩個字就想着給你送過來了,找了你一個上午,不想你居然從這裡睡得正歡。”
阿善接過信,看着信上的字體並不熟悉。迅的拆開信,頓時一驚。“小喜,謝謝你,我要出去一下。”
“喂,阿善,信中說的什麼?那個女人是不是壞人啊?”小喜趕忙問着,可是隻問了兩個問題,阿善就已經跑遠了。“阿善,你……”氣結的跺了下腳,低聲埋怨着,“你們都這樣討厭,什麼事情都不願和我說!”
阿善默默的在心裡對小喜說:對不起,我這件事真的很急。
擡起頭望着頭頂的豔陽,思忖着眼下的時辰,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鳶兮姐,真的是你嗎?
……
跑到郊外約定的破廟時,阿善的腿幾乎失去了知覺,她撲倒在滿是灰塵的門檻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一邊喘,一邊不忘去找尋鳶兮的身影。
一身黑色紗衣的鳶兮緩緩的轉過身子,“阿善,你終於來了。”她的臉亦拿同衣服顏色的黑紗遮擋着,所以外人看不到她臉上的波瀾。
調理好氣息,阿善tn了tn嘴脣,點了點頭,“鳶……”話剛喊出,又被硬生生的嚥了下去,提醒着自己:這人是不是鳶兮姐還不能肯定呢。“信是你送的?這樣危險的信就不怕被別人看到嗎?”
“恩,是我送的,那個女子跟你很要好,我知道所以我才送的。阿善,我還是習慣叫你裳兒。”鳶兮走到阿善身邊,蹲身子,擄起她的左臂,看到了那顆硃紅色的圓點,險些跌坐到地上,幽幽的說,“果然,他開始報復了……”
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胳膊上有這樣一顆紅點,阿善不由得仔細的瞧了瞧,“這是什麼?”
“是酒中仙,是他配製的毒藥。中毒之人若是不喝酒就不會有事情,但若是喝了酒就會觸酒中仙之毒。第一次喝酒現出硃砂痣,第二次喝酒硃砂痣轉爲紫色,第三次喝酒紫色轉爲黑色,若是黑色出現後的五日內沒有解藥,就會毒身亡。”鳶兮從懷中掏出了兩顆解藥,“裳兒,你先把這個吃了,一顆現在吃,一顆留着以後再喝酒的時候,混着酒來吃,這樣身上的毒就解了。”
“我憑什麼相信你?”阿善將信將疑的盯着鳶兮,“你把臉遮擋在黑紗之下,我能相信你嗎?”她只想去看看鳶兮,如果不信她又怎麼會來到這裡?
鳶兮清淺一笑,笑容中溢滿了苦澀,她輕輕觸着自己被毀去的容貌,“你若是不信我,便不會來這個破廟中了。裳兒,在酒中仙的毒解了以前,除非去解毒,否則千萬別再喝酒了。”她見阿善乖乖的吃了解藥,又不忘加了一句,叮嚀道。“一旦它變成了黑色,就算吃到了解藥,也不可能完全驅除毒了,每逢月圓之夜,毒素逼到心口,令人如失心瘋一般,完全不受控制。所以,中毒之人就必須聽命於下毒者,才能得到抑制毒的藥。”
阿善看着鳶兮,意圖透過那張黑紗看清她的容顏,“你爲什麼要幫我?”
“因爲我在贖罪,替自己贖罪,也替他贖罪。”說着,鳶兮狠絕的摘取自己臉上的黑紗,一張長滿膿瘡的臉b露在陽光之下,“你看到了嗎?我的臉曾經是被雪兒毀的,可我並不怪她。因爲我們都是不落族的女人,我嫁給了族長就意味着逼死了你們的娘,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爲何沒有一死了之。如果當時真的死了的話,我就不會是現在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了。”
面對着面容可怖的鳶兮,阿善心如打鼓般的咚咚的響個不停,“鳶兮姐……”
鳶兮繼續說着,“後來,天知毀了整個不落族,他告訴我,這樣做是想爲了給我報仇,然後就是八年後的現在了,他在挑撥你們姐妹倆,報復着你們兩個人。可是,事情的起因是我,所以一切的仇怨都體現在了我的臉上。我不能看着他越陷越深,最後迷失了自己。”
“鳶兮姐,你告訴我……”阿善吞吐的說着,還沒有說完,就被鳶兮打斷。
鳶兮重新戴好面紗,“我是偷偷跑出來的,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被他的眼線現。裳兒,告訴你姐姐,去王爺那裡揭穿他,只要這樣做,才能斷了他的後路。”說罷,又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這個是我偷來的解藥,也許你會用的上。我要離開了。”
阿善叫住鳶兮,“鳶兮姐,別回去了,我能醫治好你臉上的毒瘡。”她拉住鳶兮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如同小時候一般,“鳶兮姐,裳兒知道你也不想回去,不落族的女人只有在感到心死的時候,纔會想着去出賣心愛之人,我想他一定傷透了你的心,跟我走吧,我定會還你一張完好的容顏的。”
z熱的淚傾框而出,輕質的紗沾染了眼淚而緊緊帖服在臉頰上,鳶兮無聲的哭着,“裳兒,你不恨我嗎?歸根究底,是我害了你們。”
“不恨,我從來沒有恨過鳶兮姐。”阿善莞爾一笑,笑容比豔陽還要j媚,溫溫暖暖的充滿了真誠,“我記得鳶兮姐的好,記得鳶兮姐院中栽種的花,也記得鳶兮姐頭上插着的那支鳶尾花簪。唯獨不記得我恨過你,鳶兮姐,跟我走吧。”
“裳兒,我的臉已經沒有救了,別對我浪費藥材了。”鳶兮掙tu開阿善的手,“你快點回王府吧,別管我了。”
“不,你已經出賣了他,依照他的性子絕對不會放過你的。”阿善臉露擔憂,深鎖雙眉盯着鳶兮還如昨夕一般美麗的雙眸,“鳶兮姐,跟我走吧。”
“走?跟你走能去哪裡?”鳶兮略顯遲疑,“你要我跟你回王府嗎?”
阿善搖了搖頭,“不,我要帶你去一個能醫治你臉上的毒瘡的地方。”說着,牽起鳶兮的手,朝着水京良的藥屋走去。
山嵐如文雅的看客,緘默的看着兩個手牽手奔走的女子,是大相徑庭的顏色,一道是鵝黃se的清純,一道則是深黑色的滄桑。隨着她們的深入,鳥鳴聲越顯得愉快。彷彿代表着她們是從黑暗漸漸走向了光明。
阿善不知這樣冒失的帶着鳶兮去找水京良是不是有欠考慮,她只知道鳶兮是無辜的,是可憐的,不該捲入這場仇恨的紛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