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空濛在景琛殿裡和小沂一起商量調度花雨和千流的人在宮裡各處打探今霄的消息,因四方樓只負責宮外事物。
和李錯一起去蘭昕殿的瀲灩打發宮娥回來,那小丫頭口齒伶俐,脆生生道:“瀲灩姐姐吩咐奴婢給姐姐遞個話,道小廚房給公主殿下燉了黃芪桂圓童子雞,讓一會拿晚膳的時候別忘了。今日公主回來指不定要喝酒,先拿三罈子蘭陵酒和一罈子杜康,一起溫了。公主殿下這會兒還在內殿和娘娘議事,回來怕是很累了,今日的晚膳早些拿了,讓公主吃了好歇一歇。還有連着泡了幾日的草容月貌娘娘吩咐換作藿香佩蘭湯。”
小沂看她的伶俐勁兒,心中很喜歡,便吩咐人給了賞打發下去了。
空濛看着小丫頭遠走,道:“娘娘親自問起殿下的飲食了,想必是責怪奴婢們服侍不周全了。”
小沂笑道:“可不是呢,以前都是今霄打理,一個人就頂了七八個,現在我們這些粗枝大葉的來頂替,少不得要叫殿下委屈許多了。”說着問空濛道,“你還懂些養生之道,這幾日《黃帝內經》看得怎麼樣了?”
空濛嘆了口氣:“哪裡及得上今霄一丁點,我就是個花架子,外面看什麼都會,眼花繚亂的,裡面就是空城計,什麼都不精。”
小沂道:“也別這麼說你自己個,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你那運籌帷幄的一手,我們姐妹幾個就沒人比得上的。再說,你的琴技和舞技都無人可比,哪裡就一無是處了?”
空濛冷笑道:“那殿下身體不適時我跳個舞給她看便妙手回春了?還不得靠今霄的藥?”
小遊勸道:“還不有太醫院麼,別往牛角尖鑽呀!”
空濛道:“太醫又治不了心病。”說着指着桌上一封剛送到的帖子道,“倒是一會殿下掀翻了桌子,交太醫們來把把脈,看哪一味要是治得了的?”
小沂看着那帖子,冷笑道:“叫殿下掀了桌子的人都逃不了一個死字。姓嚴的老傢伙活膩味了要人要到蘭昕宮了,莫說是綠盈,便是蘭昕宮裡一個下等的燒火丫鬟也不能送到他那毀了一輩子!”
那裹挾着狡猾的帖子便是出自嚴府,端正的楷書看似恭敬地寫着嚴利的yin謀:十一月初四,嚴利嚴侍中要迎娶他的第十三房妾室,綠盈姑娘,由於綠盈在帝京並無親眷,而聽聞綠盈與蘭昕宮女今霄交好,故請蘭昕宮今霄充當孃家人,送新娘入府。
一封燙金的帖子上措辭天衣無縫,明擺着拿今霄要挾李錯,要把綠盈搶進府。
黃昏時空濛打發宮娥去尚食局領了飯,又去小廚房把燉的雞拿了來,李錯還沒回,便支了個小炭爐,慢慢熱着。空濛有些乏了,便靠在榻下做懶懶地想事,有伶俐的宮娥端了杏仁酪來給空濛和小遊墊飢,空濛推開道:“等殿下回來一起吃吧,我倒並不很餓。”
小沂知道她的xing子,寧願陪李錯餓着也不會先吃的,便勸道:“你的脾胃大家都知道,嬌得很,一會兒又鬧起來,殿裡叫誰替你來?殿下想必在娘娘處也用了些,定不會餓的,你便算是賣我個人情,多少吃一點吧!”空濛這才勉強吃了兩口。
又等了一刻,酒也溫得正好了,小沂吩咐宮娥把xing烈的杜康藏了起來,只放了醇厚綿軟的蘭陵酒,等到一切都妥帖了,李錯纔回來。
進了殿,小沂等便服侍她用晚膳,席間,小沂剛想開口說帖子的事,瀲灩拼命使眼色,努努嘴,暗暗比了個三的數。小沂和空濛便領會,不多言繁雜的事物,只說些閒話逗李錯開心。李錯卻只木訥地吃菜,食不知味。
瀲灩的手勢原有個說法,是李錯的貼身婢女們的暗號,一個手指代表李錯有些煩悶,兩個則是生氣了,三個便是情況不明,大家小心服侍爲妙。
李錯很少有第三種情況,因爲即便再低落,也總會和某個女孩子說,大家也總不會一頭霧水。
音瑟和瀲灩一起隨李錯去的蘭昕宮,兩人和一衆宮娥太監在門口守了一個多時辰,出來後李錯的臉色就落寞得駭人,彷彿被抽了精髓一般,一言不發。
李錯見了桌上的酒盅,也不說話,自拿了就倒進杯中,連連喝了好幾杯,空濛看着心中不忍,卻不知如何勸解,瀲灩剛堆了笑臉要說話,音瑟已經拿過了酒盅,溫言道:“殿下,奴婢來斟酒吧。”
李錯點了點頭,瀲灩便拿了筷子佈菜,笑着道:“奴婢今日等在門外,左右無事,聽一個剛進宮的小太監給個小丫頭講民間的笑話,奴婢聽得也挺有趣,殿下可也同樂一個?”
李錯卻不答話,瀲灩等了一等,便自顧自繼續道,“說是鄉下有一人爲討債者所逼,乃發急曰:‘你定要我說出來麼!’討債者疑其發己心病,嘿然而去。如此數次。一日發狠曰:‘由你說出來也罷,我不怕你。’其人又曰:‘真個要說出來?’曰:‘真要你說。’曰:‘不還了!’”
瀲灩說完,李錯那酒盞的手頓了一頓,放下酒杯,道:“這酒甜得發膩。換別的來罷。”
衆人總算稍微鬆一口氣,小沂和空濛便立刻親自去搬了酒來,順道遣散了衆宮人。音瑟將酒罈的酒倒進酒盅溫着,怕李錯等得急了,便一手覆在酒罈上,以內裡催熱,不消一會酒便蒸騰出熱氣。音瑟剛要給李錯斟酒,卻不妨李錯劈手奪過了酒盅,一仰頭,盡數灌進口中。
待一盅酒喝晚,看了看音瑟,音瑟會意,忙又倒了一盅,如此喝了小半壇,李錯在“砰”一聲下酒盅,垂頭半晌,才又開了口:“瀲灩,你的笑話倒不錯,呵呵,‘真要你說’,真要我說,我卻是都不知如何去說啊……”
瀲灩見李錯話鋒有鬆動,便拿了絲帕子替李錯把嘴角的酒漬細緻地擦淨了,道:“殿下,大家主僕一場,這麼些年頭,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風風雨雨相伴至今。難得殿下極是善待奴婢們,平日裡體恤縱寵,是別的宮裡想都不敢想的。奴婢說一句大不敬的話,雖說是假鳳虛凰,但這彼此間的情分,卻是正經夫妻都比不上的。衆姐妹們也不是不知圖報的無心之人,殿下若有難處,哪怕拿命相抵,大家也決沒有不甘願的,殿下只管放心吩咐便是。”
李錯又喝了一口酒,深深嘆一口氣,聲音苦澀地道:“你們啊……一羣傻子,其實個個都叫我毀了大好前程,卻還不知悔改。呵呵,難不成還跟着我在這宮裡一輩子?”
小沂道:“殿下不是還有封地在吳國麼?”
李錯冷笑道:“李彤,嚴利,成年後的逢兒,哪一個會坐等那精明過人的洛陽王奪他的皇權?李泱若是聰明,趁早放開手,做個逍yao王,不然早晚是個抄斬的命!朝廷的傳統不就是封了王再削藩麼……,以後不管誰登上那九龍坐,我都是個眼中釘罷了……”
音瑟道:“那就去江湖!遠離廟堂爭鬥,哪怕風餐露宿,也是快活的。”
李錯苦笑着搖頭:“傻丫頭……,我以前也是這麼想的,到時候,便撩開一切,和你們去江湖闖蕩,快意恩仇,對酒當歌,何等逍yao自在。”說着拿起酒盞一飲而盡,神情蕭索,“但我今日方纔明白,若要拋開宮裡的一切,帶了你們一起遠遁江湖,便沒有什麼俠客行,不過是亡命天涯罷了!”
空濛道:“因爲娘娘要看着殿下嫁人生子麼?殿下若是要隱居江湖,娘娘的四方樓就不答應了吧。”
李錯哈哈笑道:“你猜到了一半,但結果總是不錯的……,九萬里神州,便生生的沒有我李錯的安生之處!”李錯說着憤然起身,身形一晃便到了殿外,如青鳥騰飛,直上九天。
音瑟要追,被瀲灩拉住了衣袖:“好妹妹,讓殿下一個人呆一會吧,殿下也是……這多少年人生……,可曾,有過一日正真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