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朝,父母打孩子通常會被認爲是家務事,外人管不着。即便是達到近乎虐待的程度,報了警,警察也是以批評教育爲主,很少會真的抓人,也就更別說按照故意傷害之類的罪名去判刑了。
這就是現狀,蘇然知道,她知道自己這事兒未必能管得了,未必能真的讓這個孩子以後都不捱打……可她如果不盡力去嘗試一下,她會良心不安的。
不,不只是嘗試而已,如果警察不管,那她情願求着這孩子的父母把孩子交給她來撫養!
那兩個根本不配爲人父母的人渣,這麼對待自己的骨肉,恐怕也是極端冷血無情的,肯定是把這個孩子視作累贅甚至是掃把星之類的,纔會這般對待。蘇然可以給他們錢,多少都可以,只要能讓這個孩子脫離苦海。
她不夠有錢,如果需要用金錢去打動這孩子的父母的話,恐怕還得讓葉北辰出錢才行。但是她願意用自己的一輩子去彌補葉北辰的付出。
無論如何,她做不到不管這個孩子!
那個孩子沉默了好長時間,才輕輕地說了一句:“阿姨,你別管了……你管不了的。以前也有你這樣的阿姨去勸過,甚至還有警察叔叔去過我家,都……都沒有用的。而且他們還會打我打得更厲害。”
這樣充滿絕望的語氣,哪裡像是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說出來的!
蘇然聽得揪心極了,可是更讓她揪心的,還是那個孩子後退幾步之後,掀起衣服露出來的肚皮!
那還能叫肚子麼……那上面青一塊紫一塊的,縱橫交錯,根本就沒有一塊好皮!
更可怕的,還是肚臍附近那一片近乎鮮紅色的、凹凸不平的疤痕。蘇然看得出來,那是燙傷!
那個孩子之前哭了好幾次,可是現在展示傷痕的時候,卻又異常地平靜,甚至就像是再說一件發生在別人身上的、無關緊要的小事。
他說:“這是上次警察叔叔來過以後,他們用開水燙的……他們還說,如果警察叔叔再去,就把我扔進鍋裡煮熟。”
這還是人說出來的話麼!蘇然聽得毛骨悚然,可難爲這個孩子居然可以說得那麼平靜。
簡直平靜得嚇人!
“北辰,你不是認識當警察的朋友麼,這事兒……能管管不?能不能……能不能把那兩個畜生抓起來,判刑?”蘇然說話的聲音都氣得變了調。
她真的無法想象,這孩子究竟是怎樣承受了這樣可怕的事情。
葉北辰看着蘇然悲憤交加的神情,又看了看那個孩子平靜而麻木的臉,終究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我打個電話諮詢一下吧。”他也只能這麼說。
“好,拜託你了,你一定要救救這個孩子啊……”蘇然帶着哭腔懇求。
葉北辰心裡沉沉的,他點頭:“你放心,我會盡力解決這件事的。”
知道這個孩子經歷過的可怕遭遇之後,他也不討厭這孩子了,反而相當同情。再加上蘇然那麼有善心,如果這件事情不能妥善解決
的話,別說是今天的電影看不成了,只怕是今後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會沉浸在負面的情緒當中。
哪怕只是爲了蘇然,這件事情他也必須得管。
儘管他心裡清楚,要想把這個孩子從他父母手裡救出來……很難。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大概半年前纔出過一個類似的新聞,也是親生父母虐待孩子的事情。警方因爲沒有相應的法律作爲支撐,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批評教育,可是對於那些喪盡天良的畜生來說,能有什麼用?教育幾句,不疼不癢的,當着警察的面兒保證自己會改,警察一走,打得更厲害。
後來那個孩子就被活活打死了,而那對父母……哦不,是那對畜生,也才只判了幾年而已。
人都死了,法律才終於發揮作用,有意義麼?
那個新聞當時引起了非常大的轟動,所以葉北辰也知道,並且印象深刻。當時網絡上羣情激奮,甚至發起了請願,要求槍斃那兩個畜生,結果也沒有用。也有人主張完善法律,保護這些受虐待的兒童,也同樣沒什麼作用。
葉北辰的確認識不少警察,甚至還認識好幾個在司法界頗有影響力的律師和法官,但他依然不能確定,自己能不能救得了這個孩子。
只能說盡力一試吧。
他懷着沉重的心情,走到稍遠一些的地方,去打電話了。
而蘇然則是留下來,繼續安慰那個孩子,同時努力地想要問出孩子的家究竟在哪裡。
可是這個孩子無論如何都不肯說。
他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衣服,平靜而又略帶疑惑地問蘇然:“阿姨,你都已經見過我肚子上的傷了,爲什麼還不走呢?”
像剛纔那樣展示傷痕的舉動,他都已經不知道做過多少次了。就連爸媽威脅他的那番話,他也不知道複述過了多少遍,所以才平靜,近乎麻木的平靜。
他不抱希望,因爲他已經失望過太多太多次。
他不哭,因爲他對於被煮熟的恐懼,已經大大強過了今天早上挨的那頓大。
說實話,他現在很想自己回家,雖然明知道肯定會再捱上一頓打,但是也總好過讓警察叔叔去自己家,然後被爸媽給扔進鍋裡煮熟。
在死亡的恐懼面前,先前的那些委屈和懼怕,全都化爲雲煙,他現在只想看着這個好心的阿姨自動離開……就像是先前遇到的那些好心的叔叔阿姨一樣。然後自己回家去。
可是蘇然並沒有像他期望當中那樣離開,反而是更加堅持地想要幫他,這讓他有些困惑,也有些……不知所措。
儘管蘇然反覆保證,說絕對不會再讓他受到傷害,但是他也依然咬緊牙關,死活就是不肯說出來自己的家在哪裡。
不光是住址不肯說,就連名字都不肯說。
蘇然本來是想借着問名字的機會把這個孩子的姓氏給套出來,結果倒好,這孩子相當不合作,什麼都不肯說。
她頭疼極了,可是又不好一直逼問,只能鬱悶地先說一點兒別
的,分散一下這個孩子的注意力,然後再找機會看看能不能問出來了。
孩子似乎特別喜歡小九,他不說話的時候,就喜歡用手一下一下去摸小九身上的毛,目光中充滿了羨慕的神情。
是的,蘇然可以肯定,自己絕對沒有看錯,這個孩子面對小九的時候,流露出來的情緒不是喜愛,而是羨慕。
作爲一個人,他居然羨慕一條狗。
還有什麼可以比這更加讓人感到心酸悲涼的麼?
蘇然忽然心中一動,問道:“小朋友,你願意當阿姨的孩子麼?”
“什麼?”那個孩子徹底怔住。原本他還在想着,究竟要怎麼樣才能讓這個好心的阿姨自動離開,然後自己回家去呢,但是聽到這話,他瞬間改變主意了。
他畢竟還小,以爲只要自己和阿姨願意,就可以換一個媽媽了。法律當中那些關於撫養權的複雜規定,哪裡是他這種年紀的孩子可以理解的呢?
他只知道,這個阿姨又漂亮又溫柔,對他也好,比他現在那個媽媽要好一萬倍……一萬,這是他知道的最大的數字了。
他想着,當了阿姨的孩子以後,自己一定可以比現在過得更好,好一萬倍!
他再不猶豫,而是用力地點頭:“阿姨,我願意!”說完以後,他又馬上改口:“媽媽,我願意!”
這聲“媽媽”聽得蘇然心裡狠狠地顫了一下,原本她只是想要跟這個孩子說,如果他把自己的名字告訴她,她就努力爭取當他的媽媽。哪成想,這孩子居然現在就改口了。
光是衝着這一聲“媽媽”,蘇然都想要收養他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把這個孩子抱進懷裡,溫柔地說:“孩子,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媽媽了。你總該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了吧?”
“我沒有名字。”孩子的聲音低了下去。
蘇然蹙眉,怎麼會沒有名字呢?沒名字怎麼他怎麼上的戶口?她覺得這個孩子肯定有名字,只是因爲某些原因故意不告訴她罷了。
於是,她便說:“撒謊的孩子會被狼叼走的哦,你要是想跟我回家,就得說實話。”
這個孩子確實可憐,可是有些時候,也會表現出一點兒跟年齡不相符的奸詐……這性格實在太複雜了,相處起來實在不容易。蘇然其實還是第一次在這麼小的孩子身上,見到這麼複雜的性格。
孩子沉默了幾秒,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更低了:“我說實話,媽媽你別不要我!我叫,叫……小兔崽子。”
最後那四個字,是他特別不願意聽到或者提起的詞彙。因爲每當他爸媽這麼叫他的時候,都是他捱打的時候。
而平時不捱打的情況下,他爸媽根本就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就更別說什麼稱呼了。
提起這些傷心事,孩子又快要哭了,而蘇然也是心裡一陣陣地難受。她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不會再讓孩子回他原來的那個家了!
從現在開始,她就是他的媽媽!新媽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