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柳村,青黃不接的時候,農戶們一天只吃兩頓飯,前晌一頓,後晌一頓,晚上不吃飯,農忙的時候,才吃三頓。
只有有錢的人家,才能一年四季吃上三頓飯。
洛錦大學畢業後的奮鬥目標是做一家上市公司的ceo,如今,一朝重生初入夢,一天能吃上三頓飯,是洛錦最大的夢想,眼下看來比成爲ceo更爲艱難。
後晌,洛錦姐妹三人擠在窗前,看見黝黑精瘦的村長洛萬財笑眯眯地走進院子,洛滿倉領着他的兩個兒子洛懷平,洛懷安,熱情地把他迎進院裡來,像是接待國家元首般的隆重。
“哎呀,你看你們家太客氣了,我說我不來吧,你們一遍一遍地去我家催,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麼呀這是。”洛萬財穿一件半舊的藍色粗布長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馬褂,衣服有些肥大,穿在他身上並不合身,但渾身上下沒有一塊補丁,很是拉風。
他一邊推辭着,一邊在洛滿倉父子三人的簇擁下進了上房。
周氏攬着小女兒洛雙也趴在自己屋裡的窗臺上向外看,看到洛萬財那極不合身的衣衫時,差點笑出了聲,這身衣衫她曾經見馮家老大穿過,人家身架大,穿在身上剛剛好,如今,掛在洛萬財身上,像耍雜耍的猴子般的逗人。
她想了想,朝坐在地上玩耍的兩個兒子,招了招手,在他們耳邊低語了幾句。
兩個兒子的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色,高興地跑了出去。
上房是許氏和洛滿倉住得屋子,因爲還有待客的用場,所以比較寬敞,加上許氏很愛乾淨,裡面收拾地很是整潔,就連小板凳也用碎花布縫的罩子給整齊地包了起來,屋裡顯得格外溫馨。
“看我這弟妹多麼會操持家,這屋裡收拾的清湯寡水的,一進來真是舒服,不像我家那個敗家娘們,好好的屋子住成了黑風洞,唉,不能比啊,不能比!”洛萬財一邊說着,一邊脫鞋上炕,大大方方地坐下來。
“看大哥說的,我這家裡窮得叮噹響,沒什麼擺設,纔看起來寬敞一些,不像你們家裡箱子櫃子應有盡有,才稍窄了一些,可是冤枉了我嫂子了。”許氏淺笑着,送上來一壺開水,“小心我回頭告訴我嫂子,說你在外說她壞話。”
洛滿倉不吱聲,只是嘿嘿地笑着,也脫鞋上了炕。
洛懷平接過許氏手裡的水壺,小心地給洛萬財倒着水。
“嘿,我大伯纔不怕呢,我大伯在村裡是一把手,在家裡更是一把手,大伯說是不是?”身材魁梧的洛懷安也脫鞋上了炕,笑嘻嘻地坐在了洛萬財身邊。
他比洛懷平要高出一頭,生性開朗,也很會說話,在人面前很吃得開。
“這孩子,說話還是沒頭沒腦的,都是三個孩子他爹了,嘴還這麼貧。”許氏佯怒地戳了洛懷安一下,又對着洛萬財笑了笑,“大哥可別見怪。”
“哪裡哪裡,我就喜歡我二侄子這性情,我喜歡。”洛萬財哈哈地笑着。
許氏知道洛萬財不喝酒,提前就讓李氏燒開了水,他一進門,就吩咐把餃子煮到了鍋裡。
很快洛家待客的飯就端上來了。
六大盤熱氣騰騰摻着高粱面的餃子端上來了,洛家雖窮,但待客的時候卻並不含糊,寧願摳在自己肚裡,也要大方在別人眼裡。
洛家夫婦加上兩個兒子,再加上洛萬財一共五個人,卻端上來六盤餃子,每人放到自己面前一盤,剩下的那一盤放到中間,這是洛家的習慣,如果男人們吃飽了,那麼放在中間那一盤就分給媳婦和孩子們吃,如果沒吃飽,也就會分吃了多出來的那一盤。
洛家的男人輕易不會動多出來的那一盤,如果誰那樣做了,便會被自己的枕邊人罵成沒良心的,連洛滿倉也不例外。
菜很簡單,一盤綠豆芽,一盤花生米,隨後,許氏又端上來一個調料盤,裡面放着一把醋壺,那是自家釀製的陳醋,還有一小碟鹽,和一些冬天裡醃下的小辣椒,雖然不多,但看上去很解饞。
這是洛家目前能拿出來的最好的飯了。按風俗習慣,有男客的時候,女人和孩子是不能上桌的,但許氏如今當了婆婆,加上洛萬財是一個族裡的,所以也坐在一邊陪着。
洛厚福和弟弟洛厚祿兄弟兩個趴在外面的窗上,留着口水,眼巴巴地望着裡面熱氣騰騰的餃子。
“我說你們家,今年就是走運,你看你想要的那塊地,竟沒有一個人惦記,不費吹灰之力,就到手了,是你們家運氣好。”洛萬財吃得滿嘴流油,額頭上都冒出了汗,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往碗裡倒了一些醋,拌上了一點醃辣椒,又大口吃起來。
“這也是大哥幫襯着,要不那能這麼順利,畢竟這兩畝新地是不用上稅的。”許氏從自己盤裡挑了幾個餃子,放到洛萬財的盤裡。
她知道洛萬財雖然是村長,但家裡也不寬裕,洛萬財的老婆整天神神叨叨地給人捉鬼請神,換回點人家供奉的糧食,她既顧不上做家務,也顧不上地裡的活,地裡的活就靠老實巴交的兒子和兒媳支撐着。
洛萬財雖然窮,但跟村裡的富戶走的比較近,這讓他感到很有面子。
許氏心情複雜地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衫。
“就是。多虧了大伯幫襯着。自己族裡有人當官就是好,咱們也跟着沾光。”洛懷安把花生米往洛萬財身邊推了推,又從中間那個盤裡給他夾了幾個餃子,他一扭頭看見他兩個兒子趴在窗上,便衝他們擺了擺手,讓他們去一邊玩去。
“是你那兩個小子吧?來來快讓他們進來吃餃子。”洛萬財吃了一口辣椒,辣得張着嘴,朝窗外招招手。
“不用不用,小孩子家的,怎麼能上席面呢!”洛懷安連連退讓道,眼睛卻看着許氏。
“今天我做主,我說了算,讓他們進來,洛家的爺們都要上席面的。”洛萬財趴在窗上向外喊道,“快進來吃餃子,這裡還有一盤沒人吃呢!”
顯然,洛萬財破壞了這個家裡的習慣。
老大洛懷平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索性把自己面前的盤子端起來,一個勁地低頭吃起來,胸前的衣襟也被湯水弄溼了一片。
“哎呀,你餓死鬼投胎啊,慢點吃。”許氏見大兒子吃相竟如此狼狽,小聲地罵道。
許氏見他把一盤餃子眨眼功夫就吞了下去,白了他一眼,從自己的盤裡夾了兩個餃子放在他盤子裡。
“去鎮上買肉,走得急了一些,肚子餓了。”洛懷平不好意思地說,見倆個小侄子跑了進來,忙走下炕去,拍拍兩人的頭,又對許氏說,“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我去看我奶奶吃好了沒有,順便給她送碗餃子湯去。”
洛懷安頭也不擡地忙着招呼他的兩個兒子,彷彿沒聽見一樣。
洛滿倉沉默地看了洛懷平的背影一眼,嘆了口氣,把自己盤裡的餃子,一個一個夾到兩個惡狼般地孫子的碗裡。
“你們家好事還在後面呢!”洛萬財打了個飽嗝,放下碗筷,有些神秘地看着洛滿倉。
“大哥說笑了,我們家還有什麼好事?能填飽肚子就是最大的好事了。”許氏心裡一顫,朝洛懷安遞了一個眼色。
洛懷安會意地下炕給他端了一碗餃子湯,遞給洛萬財。
“你們不知道,馮家要給他家老太爺沖喜,要從族裡找個沒有人上門提過親,八字從沒遞出去過的,滿十五歲的閨女沖喜,你家娟和老三家的翠玉不都過年十六了嗎?多好的事啊!聘禮足足四十兩啊!這還不是好事?”洛萬財伸出四個手指頭,在他們面前晃悠,“我可是先告訴你們家,老三家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呢!”
四十兩?許氏心裡冷笑了一聲,適才洛滿才明明說得是五十兩,敢情人家賣兒賣女的銀子,你也好意思攔上一筆?
四十兩!洛懷安吃驚地看着他,洛家好幾個壯勞力一年到頭地忙,加上醋坊的毛收入也不過三十兩左右,原來一個閨女這麼值錢?
洛滿倉也有些驚訝地擡起頭來,但他看到許氏面無表情地臉,便訕訕地說道:“有這事啊!馮家可是大財主!”
“這樣的好事,也就是大哥能想着我們,要不說是一家人呢!”許氏笑了笑,又往他盤裡夾了幾個餃子。
洛懷安還想問問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接到許氏看過來的眼神,便生生地把疑問嚥了回去,畢竟這不是件十分光彩的事情,雖說是自己的侄女,但這個家裡是許氏當家,自己不便當衆說出自己的看法,若是說自己贊同,恐哥嫂知道了,會怨他,若是說自己不贊同,那麼洛萬財的面子恐怕是掛不住了。
想到這裡,他只是一個勁地往洛萬財碗裡夾菜。
洛萬財看了看這一家人的反應,哈哈一笑,又心安理得地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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