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高火車新站
頭裹紗布的徐霞客坐在候車大廳裡,一邊好奇地打量着這裡的陳設和裝飾,一邊伸手摸着自己變得光禿禿的腦袋,感覺很不適應——儘管穿越者元老院執委會已經竭力在維持治安,但因爲足足幾萬外來人口的涌入,臨高縣內的各種暴力衝突還是不斷頻發。上個月,倒黴的徐霞客就在逛街的時候,偶然捲入一場數百名水手參與的大規模羣毆,不知被誰拿酒瓶子在頭頂砸得開了瓢,當即血流滿面,痛得暈了過去。
族兄徐仲昭見狀,嚇得魂不附體,趕緊找人幫忙把他擡進醫館求救,結果爲了包紮頭上的傷口、防止感染,那個“髡賊醫生”居然將徐霞客的頭髮盡數剃掉……於是,迄今爲止都還沒有“投髡”打算的徐霞客,就這樣無限鬱悶地成了一名“假髡”——至少在頭髮重新長出來之前,這頂帽子是絕對摘不掉了。
而四周那幾個士子儒生充滿了鄙夷和不屑的眼神,更是讓被迫剃了發的徐霞客深感內心受創。
“……嘖嘖真是斯文掃地、無恥至極啊瞧着他這身衣衫打扮,貌似還是個有功名的讀書人呢怎麼就這樣被化外蠻夷恰迷了心竅,弄成了這麼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唉,《孝經》有言∶‘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此等士林敗類,爲了求得澳宋貴人的看重,竟然數典忘祖,連頭髮都不要了,簡直不知羞恥實在是讓人恥於同他爲伍”
“……呵呵,只怕他有心投賊,那澳洲髡賊還不願意收呢你看,他不是還穿着讀書人的直裰,沒換上髡賊那種四個口袋的‘於部裝,嗎?必定是此人自己剃了頭髮要投賊,卻讓人家給吃了閉門羹……”
說風涼話的那幾個儒生,似乎完全沒想過要壓低嗓門,讓徐霞客聽得是一清二楚,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坐在旁邊的徐仲昭看着族弟的臉色越來越黑,只得硬着頭皮勸解道,“……咳咳,賢弟,別拿這些風涼話往心裡去,莫要跟這些耍嘴皮子的酸丁計較。畢竟事關性命,想必令堂大人應該也能諒解的……”
“……沒事,這種小事,母親大人肯定不會計較的。否則也不會容許小弟我外出雲遊天下了。”徐霞客擺了擺手答道,“……況且,此處距離江南故土不下數千裡,等到返鄉之日,小弟的頭髮也該長出來了……”
話雖如此,但聽着一幫子閒人在身邊對自己冷嘲熱諷,終究不是什麼舒服的事。雖然因爲他的特立獨行、不務正業,之前一直在江南士林之中頗受嘲諷和譏笑,可終究沒有這樣湊到耳邊來聒噪。徐霞客自認爲沒有那種唾面自於的忍讓精神,但又不方便跟他們大吵大鬧,最終只得把注意力轉移到這座車站上來。
——由於是用哆啦e夢神奇道具修建起來的“玩具鐵路系統”,所以這座嶄新的火車站也是典型的兒童公園風格:遠遠地望去貌似花花綠綠、十分漂亮,走進去一看才發現其實頗爲粗糙,而且空空蕩蕩。
從總體上看,整個車站就是一個用鐵皮湊出來的特大號涼棚,候車大廳就直接蓋在月臺上,四面只有幾根支撐頂棚的鐵柱子,連一堵牆都沒有,若是遇到颱風天氣,雨水恐怕能夠從候車室的一頭打到另一頭。
候車室的長椅和售票亭也是鐵皮敲出來的,坐上去硬邦邦冷冰冰的,並不怎麼舒服。不過造型倒是很漂亮,比如那座售票亭就被做成了一個橘黃色的大蘑菇,鐵皮座椅則用彩色油漆繪上了各種動物和花草的卡通圖案。就連用鐵皮衝壓出來的垃圾桶,也都做成了舉着籮筐的兔子和猴子等小動物造型,以至於本地土著初次走進候車室的時候,都認不出這是丟垃圾的玩意兒,還以爲是大號的花瓶或花盆之類……所以,後來車站於脆真的把這些過分精美的鐵皮垃圾桶改爲花盆之用,另外又擺了幾個藤編籮筐作爲垃圾桶。
此時,候車室外面早已擠滿了小販,殷勤地推銷着水果、糕點、冷飲和糖塊,還有各種說不上名字的土特產。由於被一道鐵柵欄給堵在了外面,沒法進來,所以小販們只能攀着鐵欄杆高聲叫嚷。然後還不時因爲鬧得太兇或者想要擠進來,被車站門口那些穿着黑制服的“髡人兵丁”舉起藤條一陣抽打……
總之,徐霞客就這樣一邊打量着車站的佈局,一邊掏出紙筆,趁着等車的閒暇記錄起來。
——事實上,原本按照徐霞客預訂的旅行計劃,在看過了臨高這邊的“澳洲景”,又進山遊覽過黎寨風光之後,他這位“明末第一驢客”就應該結束此次行程,渡海返回江南的故鄉了。
怎奈計劃趕不上變化,他和族兄剛從深山黎區裡出來,就趕上了諸國艦隊齊聚臨高會盟的空前盛事,各色聞所未聞的新鮮玩意兒,還有奇形怪狀的各色人等,什麼波斯舞姬、非洲崑崙奴、美洲紅夷、天竺弄蛇人,以及五花八門的海外異獸,一口氣統統涌到了臨高的市面上,讓生性好奇的徐霞客一時間看花了眼,再也挪不動步子……等到飛艇編隊出現在臨高上空之後,大開眼界的徐霞客更是再也不肯走了。
問題是,徐家兄弟出門在外,每一天都是要花錢的。這麼長時間的跋山涉水、漂洋過海下來,他們出行時帶的那點兒盤纏早已所剩無幾,再也撐不了幾天。儘管徐霞客已經拉下臉面不要,在街頭上擺攤給人代寫書信,順便兜售自己的字畫,但生意似乎不怎麼好,所得錢財十分有限……幸好,就在他和徐仲昭眼看都快要付不出客棧房錢的時候,卻在臨高遇上了一位昔年結識的江南商人,總算是從他手裡借來了幾十兩銀子的川資——徐霞客出身的江陰徐家,在當地也算是響噹噹的豪門大戶,不愁還不出錢來。
眼看着手頭總算寬裕了點兒,徐霞客便琢磨着繼續南下一遊——根據臨高東門市街邊路燈杆子上那個會發聲的大鐵皮喇叭裡面播放的“廣播”,還有《臨高日報》上刊登的內容,“澳宋太上皇”在瓊州府的最南端,也是大明疆域的最南端,建立了三亞新城作爲“行在”,並且召集四方“舊宋遺民”共商大計此外還在報上刊出了幾幅三亞“天涯海角”風光的銅版畫,頓時就把徐霞客這個驢客給吸引住了。
——要知道,作爲明末最有名的旅遊家,徐霞客經常是爲了看風景而不要命。他曾經爲了尋找雁蕩山上的高山湖泊,甚至可以徒手爬懸崖。之後爲了欣賞湘西風景,又主動往官軍剿匪的戰場上鑽,堪稱是作死無極限。如今得知在瓊島南端還有這等勝景,而交通也很方便,他又豈能不去一飽眼福呢?
至於涉嫌跟“澳宋髡賊”有牽扯什麼的……他自從離家出發的時候,就沒害怕過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