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飛鵝嶺,長留觀
飛鵝嶺位於廣州城北,與廣州城內的越秀山隔着城牆相望,乃是廣州城外一處重要的制高點和交通樞紐,控制着廣州城以北的主要道路。不過,自從“澳洲人”佔據此地之後,便於飛鵝嶺大興土木,建起許多樓臺殿塔,取名長留觀。於是這廣州城北的飛鵝嶺,也就因此漸漸有了“長留仙山”的新名稱。
在眼下的廣州城內外,上到富豪大戶,下到販夫走卒,幾乎人人皆知這長留道觀,乃是澳洲髡人開創的一大宗門。在長留主事的幾位澳洲宗師,據說全都法力高強,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更重要的是,這個宗門在澳洲髡人的朝廷內很有聲望,裡面的弟子都能給官府當差,吃上官家俸祿。所以,依靠澳洲髡人朝廷的大力扶持,長留道觀及其下屬的長留門派,在廣東易主之後發展得極爲迅速。在這不到一年的短短時間裡,除了廣州城外的這座“本山”之外,還在廣東各縣有着幾十所“香堂”,端的是聲勢浩大……
——穿越者們之所以要搞出這個長留派,主要還是爲了解決之前“和平接管”廣東而帶來的隱患。
跟完全不受重視的孫陽少將那一路江南攻略相比,因爲一干爲黨和國家作出過巨大貢獻的老領導,眼下還在本時空海南島的三亞新城度假,以及接受哆啦a夢位面二十二世紀黑科技道具治病療養的緣故。爲了確保這些老領導在戰爭時期的絕對安全,盟軍在嶺南攻略上投入的資源和兵力堪稱豪奢。
在盟軍大肆動用了巨型飛艇鋼鐵戰艦和【隨意門】斬首戰術等一系列超級大殺器之後,整個廣東幾乎是傳檄而下。如果遇上某個榆木腦袋的死硬派縣官,鐵了心要據守縣城抗敵的話,那麼進攻者還會使用一些“仙家手段”——比如說,使用從哆啦a夢那邊弄來的【天氣控制器】,先將該縣城的氣溫調節到零上四十度,降一場大雪;半天之後再調節到零下四十度,讓城裡發一場洪水;又過了半天則重新調回零上四十度,再來一場大雪……如此往復若干個回合之後,再也無法忍受的城中軍民就綁了縣官開門投降了……
總的來說,在第一階段征服廣東的戰爭之中,由於採用了猛虎搏兔之勢,徹底粉碎了對手的抵抗意志,盟軍自身的傷亡不過寥寥數百,親手殺戮的敵人也還不到兩千,整個征服過程堪稱是兵不血刃。
但問題是,流的血太少了,對於征服者來說也並非單純的好事,而是同樣會帶來一系列的麻煩。
——在完成了對廣東全境的初步佔領之後,盟軍在統治初期的總體治理方針就是維持穩定壓倒一切。在主要城市進行各項現代化建設,以吸納社會閒散勞動力。在鄉間則儘量鎮之以靜,除了拒絕承認明朝縉紳的免稅特權,要求重新清丈田畝,向各個村鎮攤派“合理負擔”之外,並沒有祭出土改這個大殺器。
因爲,對於坐擁澳洲南非和南北美洲上千萬平方公里疆土的華盟而言,肥沃的田地根本是一錢不值的東西,黃金白銀之類的貴金屬對他們而言也並不缺乏,真正能夠讓各個加盟共和國搶破頭的值錢東西,唯有人口一項而已。如果在廣東實施了土地改革,給農民分了地主大戶的田地,就意味着重新把農民牢牢束縛在了故鄉的一小片田地上,反而嚴重削弱了人口流動性,不利於有關部門的招募移民工作。
而且,跟以往的任何征服者都不同,穿越者的軍隊根本不需要依靠廣東本地的賦稅來供養,只要這片土地能夠源源不斷地給各個加盟共和國提供移民,那麼就是佔領當局一文錢的賦稅都不收,佔領軍也能夠靠着各個加盟共和國的接濟過得很滋潤……所以總體而言,廣東全省在易主之後,賦稅水平是大爲降低了,至少農稅這一塊,更是被減免得只剩了一個零頭。雖然有關當局也知道,這樣大規模的減稅,只會讓地主趁機提高租子,未必能讓百姓得到多少實惠——從古到今,地主大戶們從來都只會向農民轉嫁負擔,卻絕不肯跟窮泥腿子們分享半點好處。但既然已經拿了這麼多的好處,這些地主縉紳至少也該安分些了吧!
可遺憾的是,這麼做的結果,卻是事與願違。即便佔領當局已經拿出瞭如此多的利益,用於收買舊的上層地主縉紳,只求保住一個穩定的大局,但廣東鄉間的地主大戶們依舊毫不領情,反而是騷亂不斷——其中一個不太重要的原因,是盟軍雖然沒有瓜分他們的田地,但卻依然在招募移民,不斷地對一干佃戶誘之以利,自然也損害了大戶們的利益。而最根本的原因則在於,廣東這片地方實在是和平得太久了,以至於相當一部分目中無人的縉紳大戶們,已經是頭腦嚴重僵化,完全沒有適應動盪亂世的叢林生存法則。這些人不僅極端頑固地拒絕承認拳頭就是最大的真理,反而天真地以爲只要會寫一手八股文,那些卑賤武夫就應該向他們乖乖低頭……甚至還妄想從澳洲人身上勒索發財!結果就是搞得廣東鄉野一時間羣魔亂舞。
在這些刺頭兒地主之中,有的仗着自己身上的明朝功名,死活不肯繳納任何賦稅,甚至倒過來對“澳洲人”敲詐勒索;有的公然口出狂言威嚇官府,甚至煽動鄉民圍攻新政府的土地丈量隊和徵稅隊伍;有的地主縉紳還派人去廣西聯絡各族土司,妄圖裡應外合顛覆“澳洲人”的統治,卻根本沒想過要如何對付飛艇和鐵甲艦……甚至還有些腦筋壞掉的野心家,蒐羅了幾百號老弱病殘,就玩起了稱帝的遊戲!
雖然有關部門對於此類案件一律從嚴從重審理,可還是架不住廣東省內的地主縉紳們前赴後繼地踊躍作死……目前已經流放了一萬多人去非洲跟黑叔叔玩生存遊戲,又流放了幾千人到太平洋海島上跟食人族當鄰居,這才讓廣州附近這一片的地主縉紳都安穩了下來。而粵東粵北那邊還是依舊暗流涌動……
與這些腦筋搭錯踊躍作死的土財主相比,更讓佔領軍當局頭疼的,還要數那些猶如泥鰍一般滑溜,又彷彿毒蛇一般兇狠的江湖門派了。在統治了廣東幾個月之後,佔領軍當局總算是明白,當年建立新中國的時候,爲啥要不管不顧地狠下辣手,一股腦兒地消滅一切封建會門道了——這些地下勢力在城鄉間盤根錯節消息靈通手眼通天,各種偷雞摸狗的下九流手段多得嚇人,簡直是讓人防不勝防。
雖然論正面的武力對抗,這些幫會分子肯定不是軍隊的對手,但論起各種鬼蜮伎倆,卻着實令人撓頭,盟軍進了廣州才幾個月,那畫着鯊魚嘴的猙獰大飛艇還在廣州市民頭頂上掛着呢!就已經有人在賄賂收買盟軍的軍需官員,探聽軍事情報或偷竊各種後勤物資了;還有人內外勾結向盟軍販賣變質腐爛食品,弄得軍隊爆發大規模食物中毒;甚至連裹挾鄉民衝擊軍營妄圖哄搶軍械作亂這種事情都幹得出來!
因此,在佔領廣東之後,有關部門立刻就組織了好幾次嚴打運動,第一時間就先把乞丐以及那些城裡遊手好閒的青皮統統抓起來,發往海外各處最艱苦的拓荒前沿充當苦力。但限於可用人力的規模,也只是基本清理乾淨了廣州的幫會分子。而在遠離珠江三角洲的地方,依然遍地都是一片亂象……在城裡的商戶差役鄉間的地主縉紳山間的寺廟道觀之中,到處都有這些幫會分子的線人和庇護者,幾乎無孔不入!
上述騷亂雖然不至於顛覆盟軍對廣東的統治,但卻能嚴重干擾各種現代化建設的進展速度。更要命的是,許多武林門派的根基之地,都在廣東省外。即使在廣東境內再怎麼嚴打,也只能傷到他們的皮毛而已。
總之,因爲暫時無法祭出“土地改革”“社會主義工商業公有化改造”和“破除封建迷信”這三大釜底抽薪的絕戶計,佔領軍只能硬着頭皮在廣東打上一場長時期的治安戰。由於軍警力量在使用上的各種侷限,有關部門還下令組建屬於自己的“愛國社團”以毒攻毒——於是,就有了長留派的誕生。
簡單來說,長留派就是一個依託海南島穿越集團的“新道教”建立起來的,面對新佔領區當地民衆的會道門,短期目標就是對付那些膽敢跟“澳洲人”爲敵的武林門派。一開始不知是誰腦洞大開,隨意起了個很惡俗的名字,叫做“北斗神拳”,結果招致一片強烈抗議——用拳頭怎麼打得過人家的板磚悶棍?
接下來,有關部門在內部舉辦了名稱徵集活動,於是又冒出了精武門瓊華派萬花谷天策府藏劍山莊天下會金錢幫等等一系列缺乏想象力的奇葩名字。最後還是看不下去的新道教主事人盜泉子,借鑑一部仙俠電視劇裡的設定門派,以《山海經》中的長留仙山爲名,將這個新門派定名爲長留派。
然後,爲了突出長留派的“澳洲特色”,與明朝本地的武林門派區別開來,長留派弟子所用的兵器也別具一格,乃是三棱軍刺和西洋細刺劍!前者的殺傷能力,在現代戰場上久經考驗。而那看似玩具一樣的西洋細刺劍,其實在格鬥中同樣戰績不俗——須知此物最早的名字叫做穿甲劍,乃是從貴族決鬥中發展出來的街鬥利器,完全放棄了砍劈的功能,將一擊致命的功能發展到極致,那極細的劍身,既分量輕便容易攜帶,又可以輕易穿透人體軀幹,造成嚴重的臟器出血和體腔內感染,這在古代基本就是死路一條了。
當然,這種武器在大軍對陣的時候,確實用途有限,但是在江湖鬥毆之中,卻絕對是堪稱利器——如果這東西當真是華而不實,缺乏實戰價值的話,西方紳士們又怎麼可能一直將它佩帶到二十世紀?
即使在東方的街鬥戰場上,這東西的殺傷力也同樣不差——與完全依靠刺擊作爲殺傷手段的西洋劍相比,傳統的中式劍還保留了一些砍殺和格擋的招式,所以劍身不能打造得太長,至少在揮舞時不能砍到地面,刃長不如西洋劍。這樣一來,在廣州本地“大俠”拿着傳統的中式劍,當街對戰手持西洋劍的長留派弟子之時,在中式劍刺到對手之前,自己這邊就很可能已經被西洋劍戳進肝臟了!這可是致命傷!
雖然在東方,也有一些雙手式的大劍和苗刀之類可以打造得很長,但是那畢竟不是普通人能玩得動的。
而更重要的一點是,這西洋劍乃是西方傳承了幾個世紀的貴族必修課,又是國際比賽項目,故而在現代有着一套極爲完善的訓練教程,可以直接搬過來套用——總比捧着武俠小說瞎琢磨出來的招式要強吧!
除此之外,跟傳統的中式劍相比,這西洋劍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更方便的藏在雨傘和柺杖之中——長留派弟子爲執行隱蔽任務而特製的雨傘劍,刃長一米左右,重量大約一公斤。平時藏於傘柄,使用自若,而抽出來就是一把西洋劍——這種暗器的設計實際上自古就有,只是這樣的設計對鍛造劍身的鋼料要求高,合適的材料難得,而大多數人即使偶爾弄到了好鋼,也捨不得拿去做這種藏頭露尾的暗器。
但是,對於擁有現代工業超強生產力的穿越者來說,這點小麻煩卻根本不是問題,用普通彈簧鋼進行高溫調製,再對劍尖淬火之後得出的西洋劍成品,其彈性和硬度都絕佳,造價也不貴,故而這種雨傘劍在長留派是人手一把,連最下等的雜役弟子,在入門了幾個月之後,也都能得到一把雨傘劍或柺杖劍來防身。
雖說在看了長留派弟子的訓練之後,很多穿越者都嘀咕說,讓一羣梳着髮髻的明朝人,拿着西洋劍在中國的土地上跟人戳來戳去地鬥毆,感覺很有些假洋鬼子般的彆扭,但盜泉子道長卻表示這很正常——按照《山海經》上的描述,這長留山原本就是西方仙山,自然應該教導西洋武功纔是……
當然,既然這個門派的目標是協助佔領軍屠殺大明武林,自然就不能只靠冷兵器解決問題,所以凡是通過了審覈的內門弟子,多半還裝備着左輪手槍或雙管獵槍,甚至一部分內門弟子還接受了工兵的炸藥包爆破訓練,預備用於在偷襲行動之中,破開各處寺廟道觀和大戶宅邸的高大圍牆。
目前,這個門派還處於草創階段,華盟內部也有很多人對它的前途不太看好,斥之爲叛道離經。但日後這長留派果然發揚光大,號稱是武林終結者,殺得各處名門大派古剎名山人頭滾滾屍橫遍野……
當徐霞客和他的族兄徐仲昭乘着馬車,來到長留觀落腳的時候,便看到一隊長留派剛剛招收的新晉弟子,腿上綁着沙袋,身上穿着藍布袍子,從路邊旁邊汗流浹背地跑過,早上剛剛通過考覈的前短工李富貴。也赫然就在其中,後面還有幾個外門弟子,吹着哨子揮舞着鞭子,在催促和監督他們不許偷懶。
而在不遠處的演武場上,也有許多長留派弟子在揮汗如雨地舉啞鈴壓單槓,互相擊劍與徒手格鬥。
——雖然長留派在表面上乃是腐朽落後的“封建會道門”,但實際上採用的卻是正規軍事化訓練方法,全體新晉弟子和外門弟子,每天早上都要先跑個三千米,然後是五百個俯臥撐,五百個舉腿,五百個蛙跳……外加文化課學習。雖然不過是後世體育學校的故技,但換成這年頭的一般武林門派,普通弟子恐怕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的食物熱量和蛋白質攝入,來維持如此高強度體能鍛鍊。虧得“澳洲人”財大氣粗,三餐管飽且皆有葷腥,才讓這些原本長期處於半飢餓狀態的窮小夥子,得以如此恣意地揮灑着青春的卡路里。
按照長留派首任“仙尊”盜泉子參考仙俠小說後作出的安排,這些新晉弟子在訓練三個月之後,將會舉辦一次門內大比,按照成績高低分出雜役弟子和外門弟子。然後前者被分派往各處香堂做一些雜事,後者繼續深造各種街鬥技巧,日後充當主力打手,並且在戰鬥中積累資歷,直至升爲內門弟子……
——在華盟官方開出的工資單上,長留派的雜役弟子就是臨時工,外門弟子就是合同工,內門弟子是事業單位編制,再往上的各位長老堂主巡察之類,就是進入公務員編制了。
“……哎,老弟呀,俗話說窮文富武,看看這道觀招募了這許多壯丁和半大小夥子,每日勤奮打熬不輟。若是三餐難繼的尋常貧家子弟,這麼操練下來,只怕是都要吐血了,可這些人卻皆無面黃肌瘦之態。而且每日都讓他們這麼跑的話,真不知澳洲人又要賠上多少雙鞋子……”徐仲昭摸着鬍子,如此嘀咕說。
“……仲昭兄,澳洲人固然行事豪奢,但其實精明得很!哪裡會白白養着這麼多閒人?”
作爲一位走遍大江南北,深知世間情弊的旅行家,徐霞客一眼就看出了這背後蘊含的意義,“……我看不出三個月,這廣東全省的碼頭商販車船店腳,就要無一不爲澳洲人馬首是瞻了!”
接下來,徐家兄弟兩人便去見了主持長留觀的盜泉子“仙尊”,而對方也很熱情地給他們安排了精舍下榻,又預備了宴席接風洗塵。然而,當徐霞客說起北上返鄉之事時,盜泉子卻是面露難色:
“……二位有所不知,湖廣眼下已是大戰將起,路途不靖。你們若是準備走韶關北上湖廣,再沿長江順流東下江南的話,只怕是要被大明官軍給扣在半途上啊……”
“……什麼?莫非澳宋朝廷竟然這般迫不及待,已經在預備北伐了?”徐霞客聞言,不由得大吃一驚。
“……非也!非也!我軍眼下並無北伐湖廣之心,此乃是大明皇室的內鬥所致!”
對於徐霞客的驚問,盜泉子連連擺手解釋道,“……據線報,之前逃出京師輾轉於北地的崇禎天子,已於本月初離開洛陽,南下武昌駐蹕,如今正在對湖廣全省張榜募兵,同時又下旨封江,扣留江上一切船隻,預備用於運兵討伐留都(南京)的永和帝朝廷。而南京朝廷聞訊之後,也放棄了揚州重鎮,把原本在江北跟聞香教衆糾纏的兵馬,盡數西調皖南,似乎是決心與崇禎天子在大江之上決一死戰……”
說到這裡,看着徐家兄弟一臉震撼的表情,盜泉子又微笑着猛地話鋒一轉,“……當然,二位也不必憂愁。就算陸路走不通,還有海路可走嘛!恰好貧道正要派弟子搭乘戰船,往浙江去設立香堂,正好可以捎上二位一同前往。杭州那邊的趙引弓先生,對徐霞客閣下也是仰慕已久了,想必一定會倒履相迎的……”
——徐霞客和徐仲昭頓時相顧苦笑……雖然他們其實都早已有了投效之心,但畢竟還留了一手,以防萬一有什麼變故。可眼下如果乘着澳洲人的兵艦去江南故鄉的話……這條賊船可就再也下不來了!
唉,也罷,就當成是提早下定了決心吧!
“……既然如此,便煩勞道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