鶡冠子聽到楚王詢問,心中頓時一鬆。
剛剛他爲難楚王,也正是想要看看楚王的爲人。
若是楚王發怒,那這就是暴虐之君,不可輔。
若是楚王不承認此事,這就是楚王太過矜持自負,這等自矜的國君,亦不可輔。
若是楚王面上認錯,然後倉促終止談話,這就是內心不滿,這種表裡不一的君王,必定會讓大臣難以適從,然後羣臣離散,乃是最不可輔者。
好在,經過剛纔的試探,楚王心胸過人,雖然有些被臣子爲難的尷尬,但卻依然誠懇的詢問對策。
此時,鶡冠子看着楚王青黑的發須,想起不久前才降世的公子憲章,心中有了決斷。
於是,他拱手道:“大王,如今楚國的危機,不在於外,而在於內。”
說到這,鶡冠子話鋒一轉:“臣少時,曾遊於秦,以觀商君之政···”
熊槐聽到鶡冠子說着楚國,突然又轉向秦國,面上絲毫不動,依舊一副聆聽狀。
鶡冠子見此,微微頷首,嚥下一口口水後,接着道:“昔日商君在秦,主持變法,改俗易法,秦國臣民多有怨言,雖渭水爲之赤,然依舊不能阻止大臣百姓的怨恨之心。
新法行之十年後,秦國之中,貴族怨恨,百姓埋怨,怨恨堆積十年,如同累卵九尺,隨時都有傾覆之危。
正值秦國危亡之際,商君聯合十餘諸侯朝拜魏侯,並鼓動魏侯稱王。魏侯中計,以天子自居。
天下見此,紛紛離棄魏國,秦齊楚三國聞風而動。其中,商君率秦軍大破魏國,取河西之地。
此戰之後,秦國上下才看到新法之利,內憂以外戰而平,秦國才得以轉危爲安。
而魏國,也因爲此戰而衰敗,從此不復強盛之勢。”
說到這,鶡冠子拱手道:“大王,臣也是楚人,深知楚國局勢,楚國之大遠超秦國,楚國之憂也遠超秦國。
所以,對楚國而言,需要的不是蠅頭小利,而是滔天大功,如此才能平息內患。
而宋國···太小,不足以讓大王心動以及行動。
大王真正需要的,是一個足夠大的‘魏國’!”
聽到這,熊槐心中一動,裝作沒聽懂的意思,道:“先生的意思是,寡人應該選擇魏國動手。”
說着,熊槐立即點頭道:“先生言之有理,魏國主力散盡,只要楚國出兵,必定能夠戰而勝之,並獲得大量領土。”
鶡冠子愣了愣,連忙搖頭道:“大王誤會臣的意思了,那魏國身居天下中,乃四戰之地,得之而不能守,要之何用。
用兵之道,在於戰則必勝,雖必勝,不以爲功,必求勝之而得地,得地亦不以爲功,必求得地而能守,能守仍不以爲功,必求守之而國不弱。”
說到這,鶡冠子拱手道:“秦國難以攻取,而魏韓難以守禦,是故,大王想要解決內部的隱患,非齊國莫屬。”
“齊國!”熊槐聞言心中一動,露出迷茫之色。
此時,熊槐已經下定決心,絕不能讓鶡冠子離開壽春城了。
想着,熊槐疑惑的問道:“先生,齊國富有而強大,天下諸賢大半都匯聚在齊國,昔日寡人曾合縱各國伐齊,不久前趙國也曾率各國伐齊,但全都沒有傷及齊國的根本。
對寡人對楚國而言,跟這樣的國家作戰,小勝一陣毫無作用,大勝一場也不能極大的削弱它,反而還會結仇。
先生讓寡人以齊國爲目標,寡人覺得還不如魏國呢!”
鶡冠子以爲楚王爲了能確保必勝,而刻意選擇一個容易戰勝的目標。
於是,鶡冠子連忙開口道:“大王,魏國看似容易戰勝且攻取,但是三晉關係親密,而二週就在旁邊。
三晉關係親密,是以,在趙韓有餘力的情況下,就絕不會坐視魏國被楚國攻取。
而二週乃天子所居,天下重器所在,是以秦齊兩國也絕不會坐視楚國威逼魏國。
楚伐魏,小勝則無用,大勝則必將招致天下圍攻。是故,臣以爲,伐魏對平息楚國內亂毫無作用,甚至還會起反作用。”
說着,鶡冠子見楚王還在傾聽,再開口道:“而齊國則不然,齊國雖然強大,但是齊王地這個人,剛愎自用,好大喜功。他在遭遇困難的情況下,就會斥責臣子,如之前逼走孟嘗君田文一般。
而他一旦取得成功,就會自以爲功,然後忽視身邊的臣子,就如同他疏遠田氏宗親一般。
所謂物必有其極,夏天到了極熱之時,天氣就會轉涼,冬天到了極寒之時,氣溫就會回升。
天地是這樣,國家也是如此,一個國家到了極盛之時,就自然會出現衰弱。好大喜功的齊王地,搭配上富強的齊國,這樣的齊國,又豈能不衰敗呢。”
熊槐聽到這,好奇問道:“先生既知盛極而衰的道理,那先生在趙國時,爲何趙國會接連圍攻齊國呢?”
“大王。”鶡冠子應道:“臣在齊國遊歷多年,深知齊王地其人。齊王地自幼聰慧,才能不弱於人,而自從齊王地即位之後,接連取得勝利,齊國國勢日漸強大。
對於這樣齊王地,除了輔助他,讓他不斷取得勝利,直到他最後勝而驕縱,目無餘子,在一戰克之外,其實還有一種方法,那就是挫敗他。”
說到這,鶡冠子嘆道:“齊王地即位以前,在羣臣的讚美聲成長,即位後,又幾乎遇不到挫折。
禮雲:玉不琢,不成器。人不經歷挫折,就容易折斷。之前吳王夫差,便是這種人中的典範。
吳王夫差未即位強,吳人皆稱其賢,及其即位,南破越,北破齊,又威逼晉國,稱霸天下。
然而吳國一旦敗於越,便一蹶不振,九年而三敗,最終身死國滅。
所以,趙國率五國圍攻齊國,便是爲了打破齊王地的自信自尊,讓他自疑,直到最後自暴自棄。”
此時,鶡冠子極爲惋惜的道:“可惜的是,趙國的計劃失敗了,現在連趙國也臣服於齊國了。可惜,可嘆啊!”
“不過。”鶡冠子轉瞬間又充滿信心地道:“趙國雖然敗了,但這也助長了齊王地的驕橫,齊國在世趙國屈服後,沒有半點修整,就匆忙出兵燕國,即便奪取了整個河間地區也不退兵,必使燕國臣服才罷休。
由此可見,齊王地現在已經驕橫到聽不進臣子的意見了。”
此時,鶡冠子拱手道:“是以,臣以爲,大王與其攻打魏國,還不如攻打齊國。攻魏,成則豎強敵五,伐齊,成則消去一個東面的強敵。
一旦大王伐齊功成,佔有齊國一半的財富,則帝王之基可成。”
“所以···”熊槐看着鶡冠子道:“先生的意思是,讓寡人拒絕宋國,進一步助戰齊王的驕縱之心,然後等齊王地驕縱到瘋狂的時候,再一戰功成。”
鶡冠子笑道“大王英明。”
熊槐聞言沉吟許久,然後期待的看着鶡冠子道:“今日聽先生言,寡人所獲良多,寡人慾請先生留在身邊,時常向先生請教,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鶡冠子一聽,立即拱手拜倒:“臣拜見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