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唐昧頓時一怔。
他本以爲楚王就算不會全力支持他的提議,也會對他的建議詳加考慮的。但卻從未想到,他纔剛剛將計劃說出來,楚王就直接拒絕了。
“大王,這是何故,臣愚鈍,願聞其詳。”唐昧說着,直接長長一拜,說完之後,卻並沒有起身。
熊槐見狀,再次搖了搖頭。
各國變法本來就是相互學習,然後進行改進的過程。
當年李悝變法對趙簡子變革的改進,吳起變法則是楚國在李悝的基礎上進行的楚國化演變,而商鞅變法很大程度上吸取了李悝吳起變法的經驗與教訓。
而商鞅在秦國確立的耕戰制度,的確是極大的增強了秦國的戰鬥力,並讓秦國聳立於關中。
所以熊槐並不意外唐昧吸取商鞅成功的經驗。
說實話,熊槐自己也時常查看商鞅變法的過程,推敲其中強國的奧秘。
爲此,商鞅變法的竹簡,熊槐都已經翻爛了五六次,算是切切實實體驗了一把孔子當年讀《周易》時韋編三絕的狀態。
同樣,熊槐也曾認真思秦國利出於一的方式是否也適用於楚國。但最後,熊槐放棄了這個打算。
原因不是別的,而是現在的楚國太大了,而且楚國的情況也比當初的秦國好太多。
想着,熊槐看着在面前長拜的唐昧,沉吟許久,然後開口道:“賢卿,可知道當年大禹治水何以成功?”
唐昧聞言,直起身體,然後遲疑的看着楚王應道:“大王,臣知之,在於疏通入海。”
“是啊,在於疏通入海!”熊槐長嘆了一聲,然後開口道:“當年召公曾對周厲王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阻礙國人說話,其兇險比堵住水流危險十倍。然而,今天寡人卻要說,堵住百姓獲利的道路,比堵住國人的嘴,還要危險百倍。”
“這···”唐昧一怔。
熊槐笑了笑,繼續道:“賢卿,當年商鞅變法之時,秦國屢敗於魏,地不過兩百里,人不足兩百萬。所以,正如當年大禹的父親鯀能在洪水之初能堵住水流一樣,商鞅也能在當時的秦國堵住所有的利益渠道,然後只留下一個小孔,讓百姓拼命的往裡面鑽。
但是,現在的楚國···”
說着,熊槐搖了搖頭:“不僅賢卿你堵不住其他的道路,連寡人也堵不住,一旦強行堵住,勉勵維持,但當真正堵不住要決堤的時候,寡人當心這一股滔天巨浪,會在一瞬間摧毀整個楚國。”
唐昧一怔,隨着楚王的述說,他彷彿看到了一股數百丈高的巨浪,一瞬間淹沒整個楚國的場景。
想着,唐昧頓時打了一個冷顫,頭上冷汗直冒,然後連連拜道:“大王,臣死罪···死罪。”
熊槐聞言,右手微擡道:“賢卿快快請起,君臣奏對,只有可與不可,哪有什麼有罪沒罪。既然剛剛的辦法不妥,我們君臣繼續再議便是,賢卿何必請罪。”
“謝大王!”唐昧聞言,再次行了一禮,然後才直起身體。
此時,熊槐見唐昧起身後,見他頭上汗水直冒,臉上也殘留許多驚恐之色,不由搖了搖頭。
從剛剛唐昧的言語中,唐昧已經有意在江東進行變革,並且已經是準備許久的了。
對此,熊槐身爲楚王,自然是希望變革的重臣越多越好,變革的力量越大越好,變革的地方越廣越好,如此,才能在將來變法之色,遇到的阻力越小,推動變法的力量越大。
所以,他這個楚王自然要予以唐昧支持並鼓勵,尤其是江東現在這個狀況,更是變法的良機。
想着,熊槐笑了笑道:“賢卿,雖然秦國哪套在楚國行不通,但是寡人認爲賢卿關於給普通百姓設置爵位的想法,還是可行的,只是不能只依靠軍功才能提升爵位。
畢竟,我楚國地七千餘里,人口超過千萬,制定政策不能只考慮江東這兩千裡地,以及這裡的區區的兩百餘萬百姓,還需考慮其他五千裡地上數百萬百姓。”
唐昧聞言,心中頓時一喜,楚王對他的期許,已經溢於言表。
當年他參與屈原的變法,遭遇挫折後,不得不外出避難,沒多久屈原也被貶到了襄陽。
十年過去,他已經因功升任司馬一職,而屈原也隨後因功重任左徒。
就在他鎮守越地的期間,郢都驚變,在屈原的推動下,楚國先是進行了一場浩大的推舉考覈,隨後漢北設立三郡。而這新設的三個郡,明顯就是以屈原馬首是瞻的。
這讓唐昧彷彿看到,屈原時隔十幾年後,再一次在楚國掀起了一股變革浪潮,這也讓唐昧再次看到了希望。
唐昧的希望,從來都不是成爲昭陽那種名顯一時,以戰功榮升令尹,卻最終碌碌無爲,在治理國家上沒有半點做爲。他的目標,是成爲管仲那種,興利除弊,改良政治,名傳千古的名相。
只是因爲之前的失敗,舉國沸騰,爲了保全家族,讓他收起了抱負,安安穩穩的走軍功升職之路。但這條路,司馬或者柱國已經他的終點了。如今的楚國,自吳起之後,已經快兩百年沒有出現非公族令尹了。
可是,剛剛楚王的話,卻讓他再次看到了希望。
所謂要顧全楚國七千裡地,千萬百姓,這不是再說將來誰做楚國的令尹嗎?
誠然屈原在漢北的地方是比他唐昧先走了一步,但是漢北之地乃是楚國故土,即便是被秦韓兩國肆虐了一次,其勢力依舊盤根錯節,很難開始下一步。
尤其是漢北三郡還要肩負抵禦秦韓魏等國的重任,不能有太大的動亂。
所以,唐昧曾預料,最起碼兩三年內,屈原依舊難以在漢北展開全面變法。
但是,江東則不然,江東新附,原本的越國勢力被摧毀了一大半,而楚王在戰後分封的時候,沒有將任何的封地封到江東來,所以楚國的貴族勢力,也沒有伸到江東來。
如此,江東就是一個最好的變法基地。
若是他唐昧在江東的變法已經完成,而屈原在漢北的變法纔剛剛展開,如此,當楚王要將變法推廣到整個楚國時,那時的令尹人選···
即便是楚王更加親近屈原,即便屈原是公族之人,但在大勢面前,變法主持者,也非他唐昧莫屬。
這一刻,他真正的看到了希望。
只要昭景兩大公族不全力支持屈原變法,那麼現在的屈原根本就競爭不過他。
或許,千百年後,世人說起楚國的名相,他唐昧纔是主流,而屈原卻只是陪襯。
想着,唐昧立即拱手錶忠道:“大王,臣明白了。對臣而言,只需要有大王的支持,其他的種種,都算不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