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白與黑
在黑夜中尋找光明的人，他能找到的，往往是更爲深沉的黑暗；除非他本身，便是一道耀眼的光芒！
林軒忽然笑了，雖然身體依舊是躺在地上，但他的手，卻是握住了玉蠶劍的劍柄。
在林軒的腹部，一道奪目的光華，從插劍的創口處亮起，驅散了四周的黑暗。
激射而出的光柱，正以一種非常乾脆的方式，撲向不可見的遠處。就像是一頭出籠的狂獅，撲向四散奔逃的羊羣。原本團團環繞的墨色，立刻變得潰不成軍，分崩離析起來。
剎那間，林軒終於看清了水底的一切。墨綠色的水草，淺白色的沙子，灰黑色的卵石，還有幾隻緩緩爬動的小蟲。
天地有光，則一切事物，都會有屬於自己的獨特色彩；換言之，此刻水底的一切色彩，都是源自於林軒腹部散出的光。
物分兩極，是爲陰陽！陰陽分明，是爲黑白！黑白相濟，則爲五彩之色！
想要駕馭光明，必先明悟了黑暗；想要掌控命運，必先參透生死。
從林軒腹部閃起的光芒，變得越來越強烈。到後來，彷彿是曉日東昇，普照大地，幾乎照亮了整個水灣的底部。
而正當林軒欣喜萬分，狂笑不已之際，一個巨大的魚頭，忽然從後邊湊了上來。睜着兩隻燈籠似的魚眼，有些奇怪地打量着林軒。
“咦？小白！你怎麼也在這兒？”驅散了四周黑暗，林軒自然也一眼認出了這個魚頭的真面目來。他起初還有些詫異，但很快又明白過來，想必是自己落水之後，這條魚就一直跟在身邊。
“吼吼——”
小白低吼一聲，吐出一長串水泡。它看到林軒似乎無礙，便顧自甩一甩魚尾，晃着腦袋游到了一邊的水草叢中。
“小白，你一路跟在後邊，是怕我會出事嗎？”林軒看着躲在水草中央一浮一沉的白魚，笑着問道。
“吼吼吼——”
小白連吼三聲，似乎因爲被林軒一語道破心思，所以有些惱羞成怒了。
“也罷，我在這水底躺了許久，確實是時候出去活動活動了。”林軒會心一笑，又收回心神，將注意力集中到了腹部的玉蠶劍上。
下一刻，林軒握住劍柄的手，緩緩地動了起來。插在他腹部的玉蠶劍，不斷髮出“沙沙”的嘶鳴，一點點地被他拔出。
“轟！”
就在玉蠶劍拔出的剎那，林軒體內的靈力，猛地奔騰澎湃起來。就像是被大堤攔住的激流，在蓄勢了很久之後，終於得到了發泄的出口。
靈力貫通，渾身的力量也在一瞬間恢復了過來，林軒手握玉蠶劍，從沙地上翻身躍起，穩穩站在水底的沙層上。
順勢帶起的水流，在林軒身畔翻滾涌動，讓他的衣衫和頭髮，如同被風吹動一般，輕微地搖擺起來。
人有劍心，劍則通靈。林軒今日悟到的劍心本源，是光。
有光之處，處處皆可出劍；無光之處，處處皆可藏劍。
林軒嘴角含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淋漓。他的另一隻手，緩緩撫過玉蠶劍的劍身，像是在看一位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心中有劍，那麼人與劍之間，自能心神相通。林軒握劍之際，感覺到手中的劍，似乎跟自己有了共同的喜怒哀樂。
玉蠶劍本是一件中品靈器，遠非普通的法器可比，以林軒現在築基初期的修爲，自然還不足以隨心所欲地御使。但是現在，人與劍之間那種隔閡與界限，彷彿一下消失了。因爲此時的玉蠶劍，不再只是純粹的工具，更像是林軒的臂膀。
一個人揮舞着自己的手臂，又會有什麼隔閡可言？
“吾心中有光，則劍中有光；吾劍中有光，則天地有光！”
林軒口中低呼，一面緩緩擡起了玉蠶劍。隨後，他卻忽然將眼睛一閉，四周的水底，頓時猛地暗了下去。包括林軒手中的劍，也迅速成爲了一片黑暗。
空闊的水底，本來像是一間燈火輝煌的大廳，但轉眼之後，所有的燈火都被瞬間熄滅，成了一間不見天日的地窖。
“小白，我們上去吧！”林軒星眸微闔，對隱藏在黑暗裡的白魚打了聲招呼，接着握起玉蠶劍，腳下一運靈力，整個身體立刻往水面之上衝去。
隨着他身體一起上衝的，還有無盡的黑暗，還有藏在黑暗裡的劍和一條白魚。
…………
水灣之上，依舊是朗朗青天白日。一葉扁舟，靜靜地泊在水面中央，偶爾隨着清澈的水波，微微盪漾。
陸九楓一手捏着把蒲扇，慢悠悠地搖晃不停，間或地，也會將目光朝水底下看上一眼。
“時候應該差不多了吧，那小子再不出來，也只能說明他與我無緣。”陸九楓似乎已經等了很久，他對着水面搖一搖頭，又將目光收回，轉而看着天上縱橫交錯的魚線。
“呼——”
陸九楓的話音剛落，水灣上空，突然捲起了一陣剛烈的江風。
波濤四起，狂風呼嘯。原先鏡面似的平靜水波，像是煮開了的滾水一樣，開始劇烈地往上翻騰，似乎有東西，要從下方猛衝出來。
晴朗的天色，也忽然間暗了下來，才一眨眼的功夫，就變得墨黑一片。讓整個水灣，都陷入了徹底的深邃裡。
“看來，他已經成功了。”陸九楓雙眸一下睜大，當即發出一聲長笑，也不知他爲何會如此歡喜。
而在黑暗降臨之後，翻騰的水波之下，又毫無徵兆地閃起了一道亮光。熾烈的光芒透水而出，破開夜幕，直達昏沉的天際。
“轟！”
水花四濺，宛如遍地碎銀。一道劍光，一個身影，還有一條巨大的白鯉，猛然間自水波下衝天飛起！
就像是一個燃燒的太陽，升起於水平線下，久不出現的黎明，也隨之眨眼到來。夜幕崩散，光華四射。
“天地自然，穢氣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我心如日，普照九天！！”林軒幾乎是身劍合一，一邊衝出水面，一邊朗聲長吟，其豪邁之氣，直令風雲震顫。
“陸前輩，你也看我使上一劍！”林軒話音一落，天上地下，瞬間變得一片透亮光明。而在耀眼的光亮中，已經見不到半個人影和劍影。
“好！我正要看看，你小子一日之間悟出的劍勢，能夠使出幾分威能來！”陸九楓仰天一笑，手裡也不持劍，只是將右手的兩根指頭並排舉起，其狀恍若舉劍。
隨即一道黑芒自他指尖閃起，黑芒逐漸擴大，使得陸九楓的身周，成爲了徹亮的天地裡，唯一可見的黑暗。
“看看是你的太陽厲害，還是我的暗夜之光更強！”陸九楓說着，兩根手指朝天一伸，一把巨大的黑色劍影，出現在了他雙指之間。黑劍之上，散發出了無窮無盡的吞噬之意。那無盡的黑光，開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地吞併起周圍的明光。
“前輩好手段，居然還能化光明爲黑暗。只是前輩曾說，劍心源於人心，莫非在前輩的心底，除了璀璨的光明，同樣還有深徹的黑暗嗎？”林軒悠長的語聲，自天際迴盪起來，語調之中，似還帶了幾分疑惑。
“黑與白，是與非，皆在一念之間也！正所謂，是是非非非非事，非非是是事事非！！”陸九楓大喝一聲，擡起指尖劍光，射向了空白一片的天際。
“陸前輩，那晚輩就冒犯了！”林軒的語聲，突然變大，隨即白茫茫的天空裡，疾速凝聚起一個奪目的驕陽。站在驕陽正中央的，正是手持玉蠶劍的林軒！
“小子留神！老夫之劍來也！”陸九楓催劍不止，那道烏黑的劍光，不斷吞噬着四周光明，閃電般直奔林軒的太陽而去！
“好！”林軒一面大聲喝彩，隨即雙手握緊了玉蠶劍，將本源之光凝聚到極致，接着連人帶劍一起，朝江面飛來的黑色劍光撞去。
“嗚嗚——”
水灣上空，瞬間罡風凜冽，吹得下方的江水，掀起陣陣滔天驚浪。天地之間忽明忽暗，景象變幻莫測，好像白天與夜晚的界限已被混淆，使得兩者在同一時間出現了。
整個水灣裡的空間，被分成了完全對立的兩極。陸九楓所在的江面，墨汁一般昏黑；而林軒所在的半空，則明亮得如同一張白紙。
“轟隆！呲呲呲……呲呲！”
白與黑，驕陽與暗夜，太半空裡激劇相撞，頓時引得整個水灣都開始震動起來。黑白交錯之下，竟是在空氣裡擦出了藍紫色的電光！
江面之上，如墨汁般漆黑的江水，早被震得翻個底朝天。浪花剛飛起幾丈高，還沒等落回江面，就再一次地四散飛迸！而那條名爲小白的白鯉，也不知又躲去了哪裡。
黑白相擊，顛倒晝夜，兩人在拼了一劍之後，立刻便收住了手。但從半空中的景象來看，似乎是陸九楓的黑劍佔了上風，因爲整個水灣裡，大半的地方都已經被夜色染黑。唯有林軒所在的周圍幾十丈範圍，纔有不多的光明。
只是林軒在接了陸九楓一劍後，身子立刻不受控制地倒飛而出，幾乎要撞到頂部的魚線上，好在他及時御起江風，盡力穩住了雙足。
反觀站在小舟上的陸九楓，卻只是微微後移了小半步。然而在陸九楓的心底，他也是暗暗吃驚不已，“想不到這小子使出的劍勢，又跟我有些不同，居然憑空多出了一份罡風之勢，到也不愧是身具風靈根之人。若是他的修爲跟我一般，我還真不一定有把握接下這一劍。”
陸九楓想着，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那兩個帶着黑芒的指頭，兀自感覺有些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