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現在到了故事的最後階段。”許樂說道。
“暗物之海越來越大,無數母巢與別的怪物向着本星系羣的另一邊進軍。我確定所有準備做完之後,便用在監獄裡找到的一個恆星級別武器,開始了點燃恆星計劃。”
他說道:“現在看來還算成功。”
“前星河聯盟與暗物之海同歸於盡,你也死了?”井九問道。
許樂說道:“是的。”
井九問道:“因爲你要控制那個恆星級別武器?”
許樂說道:“是的。”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明知道你可能會死?”
許樂平靜說道:“那個武器需要控制程序,就像肉體需要靈魂,高級文明的控制程序很難仿寫,找來找去,好像只有我有資格做這件事情。”
花溪寒冷的聲音在石堆裡響了起來:“明明我也可以。”
井九沒有理她,看着許樂繼續說道:“你關停了憲章電腦,避免她阻止你?”
許樂說道:“是的,我知道她會做什麼,不過那個過程更準確地說應該是休眠。”
井九靜靜看着他的眼睛說道:“所以,你就死了。”
“是的。”許樂沉默了會兒,微笑說道:“我現在……應該是死了吧。”
當這個年輕軍官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顯得更小,但特別有精神。
……
……
崖洞裡一片安靜。
柳十歲看着許樂,心生敬仰。
趙臘月看着許樂,很是佩服。
井九看着許樂,忽然有些同情,問道:“你認識我嗎?”
“當然,我們曾經一起戰鬥過。”似乎擔心井九會因爲這句話不悅,許樂很快便補充道:“我說的是你的身體,不是靈魂。”
井九問道:“萬物一劍到底是什麼?只是那個文明留下來看守監獄的武器?”
“萬物一劍?”許樂流露出好奇的神情,問道:“這是你們給它取的名字?”
趙臘月還來不及解釋什麼,便聽到他有些困惑說道:“這名字好像以前聽誰說過。”
花溪擡起小臉,沒好氣說道:“沈青山對你說過。”
“噢……數據採集系統可能真出了些問題。”
許樂望向井九說道:“我最開始在那座監獄裡便找到了一些武器與設備,其中最強的一個就是你說的萬物一劍。對這個武器我進行了很長時間的研究分析,確認是前所未見的強度以及無法理解的能量系統,簡單來說是這個武器受到外界的能量激發,便能產生出數量更多的、極其恐怖的能量,這並不違背能量守恆理論,因爲武器裡的一些粒子會消失,那些粒子纔是真正的關鍵。構成那個武器的粒子不是這個宇宙裡的任何元素。我確定那座監獄是更高級的文明、甚至是別的宇宙文明的產物,最大的證據便是這個武器,也就是你的身體。”
“如果中州派的法寶是你當初做的信息窗,那青天鑑是什麼?”
井九示意趙臘月把青天鑑取了出來。
許樂的視線落在青天鑑上,沒有看多長時間便認了出來,說道:“這是那座監獄裡的一個設備,或者可以理解爲小黑屋,應該是用來單獨囚禁那些麻煩犯人的。”
井九看着青天鑑上繁複的花紋,想着生活在裡面的那些人,心想原來如此。
“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了。”許樂說道。
“那座監獄的屏障確實無比堅固,直到現在暗物之海也無法進入。”
趙臘月說道:“但被您放到裡面的那些人類也很難出來。”
從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修道者艱難修行,想求得大道飛昇,卻沒有幾個人能成功。
絕大多數人類都在這裡出生,在這裡死去,不停重複着那些過程,根本不知道天外有天,而且那裡纔是人類的真正家鄉。
“當年做這個方案的時候,我就想好了。如果那裡的人類能夠進化到極其強大的程度,打破那道界線,回到真實的宇宙中,那便有可能戰勝暗物之海。”
許樂說道:“如果他們突破不了那個界線,就表明不夠強大,那麼出來也沒有什麼意義,還不如就留在那個世界裡,至少可以活着。”
李將軍也有類似的猜測,現在看來是對的。
“你也知道活着纔是最重要的事,爲何那時候偏偏要去死?”
花溪抱着雙膝說道。
不知道是想到了前一刻沈青山的死,還是無數萬年前許樂的死,她開始啜泣。
趙臘月與柳十歲看着這幕畫面,不知該說些什麼。
許樂沉默了會,說道:“好了,我的故事就到這裡了。”
“你是個好人。”
井九再次重複了這句話,然後問道:“如果現在你還活着,會後悔當初的選擇嗎?”
“在做出那個選擇之前,我就問過自己很多遍這個問題。”
許樂說道:“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如果人生能夠重來,我應該還是這樣。
井九很懂,所以沒有問爲什麼。
許樂也沒有等他再發問,直接開始說別的事情。
由這個細節可以判斷出,他設置信息流的時候已經準備好了回答這個問題。不管提出這個問題的人是叫做飛的少女,或者是他不認識的某個人類後代。
“我活了很多萬年,小飛也活了很多萬年,我們經歷了無數事,扮演過無數角色,接受了無數多的信息,這些信息以及時間真的可以模糊最深刻的記憶。我愛的那些女人長什麼模樣,我有時候都忘記了,我的那些朋友喜歡抽的煙的牌子我有時候也會想不起來。在漫長的生命裡,我還喜歡過別的很多人,但我還是習慣穿着軍裝,她還是喜歡穿着裙子,像煙花一樣剪個整齊的劉海兒。爲什麼?”
許樂說道:“因爲我們什麼時候死不重要,什麼時候生比較重要。小飛是在那段時間裡出生的,我也是……是那些我愛的女人、浴缸裡的水、墓碑前的花、雪地底的坑、電視上的小姑娘,那些我的朋友,那些香菸,那些槍管,讓我成爲了我。”
這段話很好懂。
他不想忘記。
事實上也沒有忘記。
那是他以許樂的名義活着的時候。
以神明的名義活着,則是另外一回事。
“而且很沒有意思。”
許樂看着他認真說道:“站在上帝視角看這個宇宙,你會覺得自己真的就是上帝,或者……是在玩一場遊戲,而且你隨時可以推翻重來,這很可怕。”
這當然很可怕。
玩遊戲是不怕死人的。
無法讀檔,只能重來的遊戲會死多少人。
而且那些人並不是遊戲裡的NPC,是真正的生命。
“聯邦與帝國的統一可以消滅戰爭,可以少死一些人,但在這個過程裡我殺了多少人?做神明的時間久了,你就越來越不怕死人了。”
許樂盯着井九說道:“這樣發展下去,我都不知道最後我會成爲什麼樣的存在,我有時候甚至會感謝暗物之海,不然我最終真可能變成當年自己最厭惡的人。”
這些話都是他說給井九聽的。
他知道,井九是自己的繼承人。
如果井九能夠不死,就會成爲新的神明。
“不用擔心,我們選擇的道路本就不同。”井九說道。
許樂想了想,說道:“也對,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喜歡到處瞎操心。”
說完這句話,光線漸散,那個年輕的軍官消散在空中。
花溪從石堆裡站起身來。
趙臘月與柳十歲還沒有從情緒裡擺脫出來,依然看着許樂原先站立的地方,
片刻後,那些光線再次從黑盒子裡射出,重新凝成許樂的模樣。
他看着輪椅上的井九,微笑說道:“問吧。”
又回到了開始時。
他只是一段信息流。
井九說道:“走吧。”
趙臘月與柳十歲收拾好心情,推着輪椅向外走去。
花溪忽然揀起一塊石頭,向着許樂的投影砸去。
石頭穿過光影,落在遠方的石頭上,發出一聲極硬的脆響。